第一百二十五章 痛心事梦里事事事人为

　　一
　　春节过后，姜红梅为老妈买来轮椅，天天推着老人家外出晒太阳，呼吸户外空气。
　　
　　二
　　葛优德和儿子在一起过了年，厂里的事总是没完没了，令他不得分身，彻底取消了回家去看看的念头，等着姜红梅回来。
　　三月三日，凌晨五点，床头边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睡眼朦胧的葛优德接起电话的瞬间便惊出一身冷汗，是姜红梅打来的，说她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要他回去！葛优德说了声“好的，我把这里安排一下马上就回去。”放下电话，他浑身软了，这样的结果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不可接受的沉重的压力真实地搁在心里时，他仍被击晕了，手托着床边好一阵回不过神来，清晰而无疑的预感告诉他，这个家的生活结构将要发生大的变化。
　　
　　三
　　姜红莲、姜红菊陪着红梅走进了医院，医生实话实说：“咱们这儿的医疗技术有限，上大医院吧。不过，也只能是得到一些控制，彻底好了的话，在咱们这儿还没有过先例。”
　　
　　四
　　姜山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当下就急得病倒了。他一再对人们说：“快，找全国最好的医院，一定要看好这个病呀！”
　　能让老父亲晚知道一天这个病情，也是一天尽孝。这会儿姜红梅她坐到爸爸近旁安慰说：“爸，去年我的眼睛就不行了，最好的医院也去过，这是没有办法的。去年过年，我急着赶回来，就是担心晚了会看不见咱这一大家子人。”
　　满头银发披落到额前的姜山，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呜”哭起来。
　　姜红梅心里有爱人葛优德撑着，她扶着父亲镇静地说：“爸，您别担心，优德就要回来了。”
　　姜山哭声呜咽地说：“哎呀——人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们都过上了好日子，为什么偏偏要出这些事呢？”
　　“爸呀，现在我也想通了，这种病也是常见病，不在这个人身上呆，就往那个人身上跑，虽然不可逆转，但也能控制。”
　　老人家仍是坚持说：“优德马上就要回来，让他想办法，看该怎么治。”
　　人一生的幸福总是很短暂，而困扰人身心的无奈却常常伴随，挥之不去。
　　
　　五
　　葛优德去了一趟儿子单位，他的到来，葛研有些异感。
　　父子俩在包间里坐下，葛研点好了饭菜便问：“爸，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其实我很忙。今早上五点的时候……”这件事告诉儿子，他本想着平淡一些，把内心汹涌的情感波澜包藏起来，他不想让儿子伤情，但真情实感冲没了理智，瞬间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接到了——你妈的电话……”他再说不下去了。
　　“我妈怎么了!？爸你说呀！”
　　“你也别难过，你妈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惊恐退却后，葛研的眼泪哗哗地流出：“爸——怎么会是这样呢！”
　　“别难过，这是有预知的。去年过年回老家，她就担心怕日后看不到家人。这种病非常残忍，你妈这会儿能看见的，是她心里的亲人们。天大的事，在爸心里也没有你妈大。今天我带来一些管理方面的文件，你认真看看。爸的这番事业该你接手了。”
　　葛研仍是泣不成声地说：“爸，什么事都不重要，看能不能再想办法，不要让我妈失去光明。爸呀，妈呀，我口口声声说要让妈过上最好的日子，想着回报她对我的养育之恩，这还没有开始，她……”
　　葛优德擦了擦眼泪，说：“好了，你别哭了，都是正常的。记着，人这一辈子，该怎么地就怎么地。明天上午，我领你去见一下那个周叔叔。你先跟着他干，明年把法人变更为你。”
　　“爸，我担心怕我干不好。”
　　“不要紧，后面还有我。有一年的时间你就基本摸清了。”
　　“好吧。爸，这次我能不能跟你一块儿回去看看我妈？”说罢，他的眼泪在刚擦过的脸上又直通通流下。
　　“不能。这儿离不开人。”
　　
　　六
　　落凤坡悬壶堂卫生院，要正式开始装修，这是要破土动工的事，姚文国心里没底。快六十年没人住的老房子，那里面一旦住下牛头马面鬼，吐舌头没胳膊鬼，这可咋办，姚文国头大了，惧怕了；他本身就讲迷信，还制造迷信。圪遛村的人都说歪脖子大柳树里住着野鬼胡大麻子，多少年来，一直有人传说听到过胡大麻子的嚎叫声，这处老院子里很可能住着无家可归的野鬼，阎王不收的恶鬼，以及流浪鬼。这要一下子在那里动工，岂不是搅扰了那些鬼的正常日子，那么多房间，肯定住满了鬼。今天他通知了装修队的人，动工时间改日再定。
　　临晚上姚文国又回到了圪遛村的老院子住下了，他要仔细想一想，用什么办法才能把那些野鬼们驱赶走。
　　姜红莲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不怎么回来住，只有他隔两天就要回来住一宿，这家里院子里有好多东西在，得守着。这会儿家里吃的喝的用的东西，不是少这就是缺那。今晚上他熬了些玉米面糊糊，喝了两碗就躺下了。脑子里开始盘算，找五六个身强力壮胆子冲的年轻人，先买些鞭炮、大炮、小炮，满院子到处放一放，再买上三五只大公鸡杀了，提上流血的公鸡在各个房间里洒血，把野鬼们吓一吓，惊跑他，然后再买一尊关公像在院子里摆下镇邪，这是必须的。让那些年轻人就在院子里吃鸡肉喝酒，冲冲邪气。
　　想着想着不觉疲劳感袭来，他睡着了，睡着便开始做梦，梦到了那处将要修缮的老院子，梦到了他想象中的那些鬼，说是这些鬼知道了他姚文国要占领这个地方，一个个龇牙咧嘴舞刀弄枪聚在天井处商议对策。
　　牛头鬼垂吊着两只铜铃大眼，说话瓮声瓮气：“谁要敢来这儿住，咱们拼死也不让！”
　　众鬼们哇哩哇啦摩拳擦掌嚷嚷成一团。
　　“啪啦”一声脆响，把姚文国从刚入睡不久的噩梦中惊醒，吓得他团缩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冷汗，心惊肉跳抖作一团。他真切地听到了那啪啦一声脆响，实在判断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家里就他一个人，他连开灯查看的勇气都没了，只是紧缩在被子里发抖，不知何时才又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一起床，周身感到不舒服，被昨晚上的那场怪梦整得他心虚气浅，简单地洗脸刷牙后连饭都没顾上吃，急急忙忙去了二白蛋（救郭冬宝上吊的人）的家。
　　二白蛋正驾好毛驴车准备进城拉化肥，一看姚文国脸色苍白走进院子，他愣怔后便问：“怎么啦，昨晚上没睡好？”
　　俩人拉过把小凳子坐下，姚文国把昨晚上做的怪梦和那一声脆响给二白蛋说了。二白蛋也被吓得变脸失色，他心里开始胡乱猜疑，嘴上只是说：“你就没起来看看，究竟是啥东西响？”
　　“不知道嘛，要不然把我吓得。”
　　“院子里的桶跌倒了没有？”
　　“没有。”
　　“是不是有贼进了家？”
　　“不应该是。我缩在被子里最少有俩小时没睡着。要是贼的话还会有响动；啪地响过之后，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呀——会不会是……”
　　“啥，你说。”
　　“哎呀，我不敢说。”
　　“说嘛。”
　　“会不会是那落凤坡老房子里的鬼跟上你回家了？”
　　“啊！”姚文国浑身唰啦麻了一下，胆怯地摇摇头说，“不会的。我在落凤坡准备动工也停了，没有随便动土。”
　　二白蛋顿时像是明了什么似的说：“受了惊动了。鬼都比人灵，肯定是知道你要动工了。”
　　“啊！”姚文国虚怯地皱着眉头说，“神要敬，鬼就得打，这咋办呢？”
　　“咋办？啊呀，这事不好说。”
　　“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个事。落凤坡那个老院子肯定不干净。我想把你、二蛋、虎虎、四郎、雷娃都叫到一起，我到城里去买回些大炮小炮来，再买上四只大公鸡，让虎虎、四郎、雷娃、二蛋杀鸡放血，在院子里，房间里到处洒血，然后放炮，彻底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撵走。然后炖上鸡喝酒，接着我就动土垒院墙。你看这样行不行？”
　　二白蛋一听，拍双手赞成：“好！”
　　“日子就定在后天吧。一会儿我进城买回东西来，你通知虎虎他们几个，再准备些做饭用的东西，让你老婆去做饭。这也是个动工仪式。”
　　“好。”姚文国说完事便回了家。
　　弄好早饭后坐在那儿想，昨晚上那一声脆响究竟是什么声音，他起身到院子里到处转看，院里的所有东西他非常熟悉，没发现什么倒下碰翻的东西，走着看着便到了药房，一进门就心亮了，原来是块松动了的墙皮掉下来砸在了铝盆上。
　　
　　七
　　葛优德回来了。他两口子住回了原来的老房子。姜红梅看着模糊不清的葛优德，这会儿的心情反倒平静了。
　　葛优德把工作交给了儿子，他定下心来要好好陪着爱人，照顾好她。自己也上了年岁了，照顾好爱人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
　　姜红梅问他：“那面的工作你究竟计划怎么办？”
　　“助手小周对各方面都熟悉，他能拿得起。我安排儿子辞了工作，到小周跟前去熟悉业务，我还是法人。到明年这个时候，把法人变到儿子名下，以后那些事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噢——这样也对。年轻人，是能出手的时候了。咱们也老了，总有歇着的时候。还有，咱的父母们更老了，都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了。我的病也是没办法的事。”
　　“红梅呀，我早就觉着欠我老爸的太多了，这些年都是我弟弟照顾他，该我了。现在我人回来了，心也回来了，安心地照顾跟前的这几个老人，照顾自己。”
　　“优德，我觉着你有些早，还不到六十就扑在家里；不行咱们雇个人吧。”
　　“不能。雇谁也顶替不了我。”
　　“这不误事么？”
　　“嗨嗨，你觉着这世上的事究竟有多大？”
　　“这怎么说呢，有大事也有小事。”
　　“其实，就咱们老百姓而言，当你把它看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事。什么大呢，人的事大。我现在最大的事是你，还有老人们，咱们也都老了，能把这些事做好，这就是做了一件大事，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剩余的时间，享受生活，过好每一天，这才是我们最大的事。”
　　姜红梅听着葛优德以坦荡的胸襟看生活，她这会儿似乎并不觉着自己的眼睛有多大问题了，爱人的眼睛就是自己的眼睛，这还有什么忧虑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