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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来自于“贱民”的母亲 (4)

作品名称:龙岭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1-01-29 18:44:22      字数:5247

  那年他去向外公、外婆的遗体和灵位磕过头,当母亲把他送回镇上时,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他记得,母亲又把他托付给了隔壁的赵姨。急要回外公外婆那个家的母亲,出门时又叮咛他道:“你要听赵姨的话,一放学就回来,不要到外面到处乱跑,就在家做功课。”
  “妈,我想跟你一块去。”他再次提出这要求。
  “你要读书的,小孩读书是最要紧的,妈也会很快办好事,到时候就回来的。”母亲搂着他安慰了几句。
  “妈,”他又想到那天半夜母亲回来让他受惊的事,说道,“我怕。”
  “别怕,”母亲内疚地道,“那天是妈不好,这次不会,赵姨会照顾你的。”
  “妈,那边人很多,你能不去吗?”他还是不让母亲走。
  “妈不能不去的,”母亲这样告诉他道,“不去人家要说的,你外公、外婆也会怪我的。”
  “他们不是死了吗?”他仿佛抓住了母亲说话的破绽,几乎叫起来。
  “他们会在天上看着的。”母亲道。
  “他们也看得见我吗?”他问道。
  “当然看得到,他们会保护你。”母亲肯定地道,在内心里她也相信会如此。
  “让你妈走吧,她还要赶许多路。”赵姨这时也劝他道。
  他想到自己跟着母亲去外公外婆家时,是走过不少路的,就点起头道:“妈,你快点把事办好了,就回来,好吗?”
  “嗯,”母亲自然也舍不得与他分离,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下,点头道,“我走了,听赵姨的话!”
  “嗯,”他挣开了母亲的怀抱,从地上拎起母亲的小包裹,递给母亲道,“你快点回来。”
  母亲眼圈一红,转身急步走出了门去。
  母亲走后,他天天盼着母亲快回来,但一天天过去了,总不见母亲回来。赵姨每天给他送过来三顿饭,临睡时也会来关心一下。赵姨对他十分关心,,但赵姨一次也没让他去过她的家里,后来知道,像他这样有丧事的人家,至少在一百天里,是不能随便去别人家里的。
  “赵姨,我妈快回来了吗?”一天,他又问起赵姨。
  赵姨总说快了,这天又对他道:“快了,快了,那边的事应该办得差不多了。”赵姨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小孩养得太多不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太少了也不好,有起事来,一个人挡着,怎么挡得过来?”
  对赵姨的话,他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默默地想念着母亲。不知怎么搞的,他的一些同学好像得知了他母亲是船民。这天下午上劳动课时,他们由老师带到了附近的农田,为农业合作社拾麦穗。拾了一些时间后,老师宣布大家可以回家了。一部分同学回了家,一部分同学仍留在田野里,大家嬉逐玩乐,他也在其中。这时,有一个叫曹士杰的同学编了一个顺口溜,几个人一起对着他念道:
  纪周纪周那里来?
  一条网船摇过来。
  摇啊摇,摇啊摇,
  摇来一个大坏蛋!
  “要么你们是坏蛋!”他不甘被骂,立即反击起来。
  “你敢骂我们是坏蛋?”那个叫曹士杰的同学,仗着比他大一、二岁,冲过来举拳就打。后来才知道,这曹士杰是肖玫家的一位远戚。
  “是你们先骂人!”他用左手一挡,右手也握拳还击。
  俩人打成了一团,这时,又有两人从他背后偷袭上来,其中一人还拾了半块砖头,暴击他。很快他被打倒在地,流着鼻血,他用手去抹,满脸是血。那几个同学一看,吓得逃走了。他坐起来哭着,有一个一直在远处看着的同学跑上来对地道:“刚才我去叫老师,老师已经走了。你也快回家吧。”
  他想到母亲不在家,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好久后,赵姨由刚才那位劝他回家的同学陪着来了。
  “纪周,回家吧。”赵姨替他擦着脸道,“今天不行了,天要黑了。明天我到学校找老师,看怎么收拾他们!解放已多少年了,还(说)船民、贱民的,这些小坏料,学校怎么教育他们的?”
  “你回去吧。”那个跑来跑去找过老师、又叫了赵姨来的同学,这时也劝着他,“明天,我会替你作证的。是他们把你打得满脸是血,也是他们先骂你,先动手打你的。”
  回到家,赵姨用冷水为他洗了脸,又用冷水敷他的鼻子和身上的乌青块(内出血的包)。“不流血了吧,”赵姨道,“流鼻血,不能用热水去敷的。”
  赵姨的一个女儿也来了,看了看他身上的乌青块,问了他几句后,对赵姨道:“妈,你明天一定要去他学校,让老师处分他们几个(人),现在不是旧社会了,还能这么欺侮人?”
  “我不痛了,”他在赵姨女儿走后,对赵姨道,“你回去吧,明天我自己对老师说,你们都不要去。”
  “我一定要去的,”赵姨道,“你妈把你托给了我,我要负责的。”赵姨又叹气道,“你妈真不容易,都怪你爸死得太早。”
  “赵姨,”他看着赵姨的脸问,“我爸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怎么会这样问?”赵姨显得有些吃惊,又道,“你爸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做过肖家老店的二掌柜,我们都知道的。”
  “那他怎么死了呢?”他问道。
  赵姨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但道:“能干与死没关系的。唉,他人其实是个好人,不然他不会要你母亲这样的船民的。”
  “为什么?”他不理解地问,“船民不是好人吗?”在十岁小孩的脑袋里,世界上的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
  “船民也是好人,”赵姨道,“但在解放前,是被许多人看不起的,陆上的人一般不会娶一个船民的。因为都说他们是贱民,共产党来了,就不准这样说了。你妈,是你应该最感恩的人,她一个人把你拉扯了大。她也从不偷懒,从不做偷偷摸摸的事,在肖家四少爷生了小玫后,就把她从店里叫到家里去做事了,一直做到了现在。”
  “嗯。”他低头默想,对许多事他还是想不明白。
  
  第二天,赵姨真的与他一块去了学校。因班主任黄老师已去教室,赵姨直接闯进了校长办公室。
  张校长以为她是学生的家长,问她有什么事?
  她就介绍了昨天发生的事,最后强调道:“你们一定要处理他们,这帮小流氓,等长大了更不得了啦!”
  “老阿嫂,你言重了,他们都还是孩子。”校长赔笑地道。
  赵姨似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道:“那你们学校是怎么教育的?解放多少年了,怎么还(说)船民(是)贱民的?”
  “我要再了解一下,”张校长也意识问题有些严重,对赵姨保证地道,“打人不对,这样说破坏党的政策,更不对。我了解完了,真是这样的话,一定会对他们加强教育的。”
  “他们孤儿寡母的,本来已不容易了,还怎么能去欺侮?”赵姨仍意犹未尽地道,“我两个女儿本来也要来的。”
  “你来已可以了,有你们这样的好邻居也算他是有运气了,”张校长用讨好赵姨的口气道,“等班主任下课一有空,我就会调查,你先回去吧。”
  
  放了学,班主任黄老师把他与曹士杰等三个学生都叫到了教师办公室。那个愿意作证的同学也要跟着来,但黄老师婉言拒绝道:“你回去吧,证据都在孟纪周脸上、身上了。”
  教师办公室不是很大,有四只对面对排着的办公桌。他们进去时,只有一位女老师在里面,见他们进来就出去了。黄老师让他坐在对面的办公桌里,让以曹士杰为首的三个犯错的同学站在办公桌一旁。
  “你们几个人给我听着,”黄老师对那三个打人的同学道,“你们还想把书念下去吗?若想的话,一定要好好认识错误,不然,我就叫你们父母来,一个个领回去。不过,你们这样下去,不改变的话,社会也会教育你们,那时可能是公安局、派出所了。”
  “我们要听老师的教育。”三人不约而同地道。
  “这就对了。”黄老师道,“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仅是犯了打人的错误,还有更大的错误!谁告诉你们船民是贱民的?”
  三个同学相互看看,谁也不敢吱声。
  而他看着老师训导自己的同学时,思想开起小差。坐在老师的办公桌里,让他感到很满足。心想将来我也要当老师,坐这办公室。
  “告诉你们点历史知识,”可黄老师又问道,“历史,什么是历史知道吗?人类社会的历史,就是一系列人类话动的进程,也可以说是记载和解释一系列人类活动进程的一门学科。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在清朝同治年代皇帝就下过圣者,让船民‘改贱为良’,但一方面是旧习难改,另一方面,当时政府下不了真正的决心,不像现在人民政府拿出了很多土地,让船民上岸建造了房屋,让船民改变了生活方式。因此,要说起来,从清同治下圣旨起,船民就不是贱民了,但从严格上讲,解放后船民才真正改变了贱民的地位,不再被人瞧不起。现在都懂了吗?”
  “都懂了。”他与三位同学都异口同声地道。
  “那你们三个还不向孟纪周同学道个歉?”黄老师又用眼镜背后眼睛扫视着他们,“怎么?平时乱七八糟的话很会说的,到了要正式说几句,都不会了?曹士杰,你先走到孟纪周面前,鞠一个躬,然后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
  “我错了,对不起。”曹士杰走到他面前道。
  他早已站起来,不知所措。
  “就这样,你们俩个?”黄老师一面肯定了曹士杰,一门催促另外两个学生。
  两位同学同时走到面前,鞠躬道:“对不起,我们错了。”
  “孟纪周,你应该说:我愿意原谅你们。”黄老师又指导起他来。
  他忙点头道:“我原谅你们!”
  “现在你们都给我听着,”黄老师道,“以后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回去要好好想一想,要读书以后就给我认认真真地读,不要读的,天天立到我办公室里来,不要在教室里影响了要读书的人!”
  他心想老师虽没说我,但我比他们也好不了多少,因此,他与这三位同学一起向老师作保证,以后一定用功读书了。
  “回去吧!”黄老师看了一眼手表道,“时间不早了,你们父母要等着了。”
  他一想到家中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心中黯然神伤。
  “孟纪周,你再留一留。”黄老师叫住了他,对他道,“你是好学生,与他们不同,只靠母亲一个人养活的,是非常不容易的。只有读好书,有了好的工作,才能好好报答你母亲。”
  “老师,”他点头道,“我明白,我会更用功的。”
  “我相信,你会有出息,会前途无量的,因为你比他更懂事。”黄老师拍了拍他背道。
  “嗯。”他拼命地点了点头。
  
  最令他想不到的是回到家时,母亲已在家里了。他看着母亲,泪流满面,多少委曲、伤心涌上了心头。可他想到了学校黄老师的话,他对看着他伤心落泪的母亲道:“我身上一点不痛了,妈妈你放心,我会更听话的,不犯错了。”
  “你没有错,”母亲道,“是他们欺负你的。想不到还有这样瞧不起船民的,等你长大成人后,大概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他道:“我要好好读书,让他们看看。”
  “妈相信你,你会让人另眼相看的。”母亲要搂他时,碰到了还肿着的地方,把他碰痛了。“难怪赵姨一定要去学校找老师,找校长了。快让我看看!”当看到多次地方紫一块、青一块时,母亲又伤心起来。“我还不相信赵姨说的哩!想想小孩打相打,总不会伤到哪里去的!”
  “老师已让他们认错了,”他告诉母亲道,“那个曹士杰还对我说,他要与我做最要好的朋友。”
  “愿他们真的接受教训!”母亲又告诉他,还需要一个人在家里待几天,她明天还得一早赶过去。
  “赵姨会照顾我的,”他对母亲道,“我也会照顾自己。”
  “嗯,有赵姨,我放心的。”母亲又对他道,“等你长大,有了出息,不能忘了赵姨。”
  “我不会。”他道,“妈,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天不亮,我就要走。”母亲告诉他道,“你安心睡觉,到时候赵姨会来叫你的。”
  “妈,”他道,“不用赵姨叫,我也会醒来。每次赵姨来时,我已醒了。”
  “嗯!”母亲似被他的乖巧所感动,双目泪光闪闪。
  
  他们刚吃完晚饭,肖玫跟她母亲一起来了。
  “少奶奶,你怎么来了?”母亲显得又高兴又很不安。
  “肖玫一直问你们去哪里了?”肖玫母亲作着解释道,“听人说你回来了,我们过来看看。”
  “嗯,我回来时,路上碰到过花匠老陈的。”母亲道。
  “是他告诉我的。”肖玫母亲道,“说你还要去的,是不是?”
  “还要去几天,”母亲道,“把‘断七’做了。”所谓“做断七”就是完成丧仪的最后一个步骤,做完这个仪式,就算彻底告别了死者。这天可以把白花、黑纱等都烧掉,把悲伤的情绪排遣掉,回到正常的生活当中来。
  “钱够不够?”肖玫的母亲问道,“不够,你说。要不,我身边有些钱,你拿去先用着。”
  “钱我够用了,真谢谢少奶奶。”母亲又解释地道,“上次四少爷给的钱,还没用完。”
  “孟嫂,你不要客气。”肖玫母亲道,“四少爷关照要把你当自家人看的,当初老爷、太太出去时,也一再关照要我们照顾祥生留下的孤儿寡母的。”可能见母亲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肖玫母亲马上换了话题道,“等纪周长大了,你就(苦)出头了。”
  可此话却触到了母亲内心的痛处,但她不想把儿子刚遭同学的歧视和欺凌的事说出来,淡淡地说道:“看他有没有出息了?”当然,在她内心深处里,是把懂事儿子视为她全部希望和骄傲,也倾注着她全部心血。有时她也怨恨自己的命不好,不能为儿子提供像人家那样像样的生活条件。
  肖玫母亲看了一眼正与他玩着的女儿肖玫,感叹地道:“玫玫就喜欢找纪周玩,这么多日子里,今天是她玩得最开心!”
  母亲心头有了点喜悦,也看了一眼正教肖玫折纸鸟的他,心想他真像一个做哥哥的,欢欣地道:“他也喜欢与玫玫一起玩!”
  肖玫母亲想走时,肖玫不肯走,说还要玩一会,她道:“我还不会折鸟哩!”
  “你不要影响了元元哥哥做功课,”肖玫母亲对女儿道,“你将来也要做功课的。你看看元元哥哥,拿了多少奖状?”
  他每学期都拿到奖状,而且都整齐地贴于墙上。他见肖玫母亲看着他的奖状,兴奋地对肖玫道:“你妈看我奖状了。”
  肖玫脑子里还没有奖状的概念,看了一眼奖状后,问道:“元元哥哥,都是你买的吗?”
  “这不是我买的。”他有点得意地道,“是学校里奖给我的。”
  “走吧,”肖玫母亲这时又道,“让你的元元哥哥有时间做功课吧!下次再带你来,不听话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我听话。”肖玫又对他道,“元元哥哥,我过几天再来,你再教我折纸。”
  “好吧。”他答应了肖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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