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逃亡路漫漫

　　瀚文从泰兴逃走后就直奔上海，他不敢在大路上乘车坐轿，只能在乡间小道徒步行进；到了晚上他又怕衙门的人查旅店，只好找农家借宿，就这样过了一周才走到了上海。他跑到法租界里化名韩闻租了个小亭子间躲了起来，由于身上带的银元不多，因此他只能隔个两天出去买些糕饼回来将就着填饱肚子。
　　这天傍晚他又出去买了饼回来，房东老头坐在过道的破躺椅上正在逐字逐句地读着一份《申报》。当他听到老头念到：“江州钱庄倒闭，股东作鸟兽散”时便要过来报纸看。报上虽没提莫季雪的死讯但说瀚鑫隆钱庄已经被江州府查封，总经理夫妇逃亡，其父病倒，而江州府已联系上海道追查另外几个股东的下落。
　　瀚文心头一阵作痛，暗骂刘蔓馨心肠太狠，只好默默祈求华生能替他照顾父亲了。房东老头指点着报纸说道：“这帮可恶的骗子，真是害人啊。哼，以为在小地方瞎搞就没的人管了！”
　　“那是，的确很可恶的。唉，但他们如果跑到租界来，那不是抓不到了吗？”瀚文佯装遗憾地问道。
　　“哪有那么便宜？官府可以向巡捕房引渡的，到时候就要坐两次牢了，先蹲洋牢房再回去蹲土牢房。”房东晃着脑袋显示自己见多识广，“你看，汇丰银行是好惹的吗？洋人的钱要追不回来，连官府都要跟着吃瘪。”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瀚文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想起刘怀仁的话来，死罪好领，但这坐牢的罪不好受，况且还可能要坐两次。看来上海的租界也是不保险的，只能到南方去了，以前听说那里一直比较动荡，衙门应该管得比较松吧。
　　第二天瀚文早早地离开了亭子间跑去南栈码头，因为是提前退租所以按押的两块银元是要不回来的。南栈码头是上海的水上门户，连接南洋、北洋和长江航线的枢纽，位于法租界与华界的交界地带。
　　在售票窗口他一看票价便傻了，到广州的洋火轮最便宜的舱位也需要二十块银元，他的身上只有十八块。他正低头思量着是不是先坐船到厦门再想办法，没注意到一个小个子在旁边已经留心他半天了，见他没买船票便过来问道：“先生，您要去哪里？”
　　“去广州，可还差点钱。”
　　“差多少？”
　　“两块。”
　　“哦，那就是差太多了。”
　　“的确是差两块呀。”
　　“去广州那么长时间，您在船上不吃不喝？”
　　见瀚文头上冒了冷汗，那小个子又说道：“听您是江北口音，应该也算老乡了。如果愿意搭乘我朋友的帆船只要花十块银元就够了，船上还管饭呢。”
　　“真的吗？还能管饭？”瀚文一听心中窃喜，可又不太相信能有这样的好事。
　　那小个子诚恳地笑道：“那还能骗你？这船主要是送货，搭人只是顺带帮忙不图赚大钱的。”
　　瀚文便跟着他走了，在另一处货运码头便看到了那艘船。那是艘双桅木船，虽比洋火轮要小很多但比起长江上的内河船要大出许多。
　　小个子领着瀚文上船后叫他给了船老大十块银元之后，又将船老大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最后又过来要了瀚文两块跑腿费便走了。瀚文不知道这家伙其实已经从船老大手里拿走了五块银元。当木帆船装满了货扬帆驶出港口时，瀚文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船开到了海上后的第二天瀚文便开始晕船了，剧烈的呕吐似乎要把肠胃都要从嘴里喷出去。水手们见状哈哈大笑道：“这样好，可以不用白吃粮食了。”
　　熬过了两天，他的头疼好些了但是肚子感到快饿扁了。相貌朴实的船老大还真是给瀚文管了饭，虽然不过是和水手们一起吃些糙米饭、咸菜和带着腥味的小鱼干之类。
　　瀚文狼吞虎咽般吃着那些放在过去根本看不上眼的饭菜，而水手们则在一旁惊讶地望着，想不到看起来这么瘦筋筋的人也那么能吃。船老大很豪爽地笑道：“别管，让他放开了吃！”
　　其间又陆续上来一些搭顺风船的客人。不久瀚文便发现两个奇怪的现象，一是这些乘客都是去广州的单身男人。当有老人和妇女主动要求搭乘或有客商要去中途的福州、厦门的时候，水手们都是一口拒绝。
　　有一次瀚文和船老大聊天的时候问他为什么放着现成的钱不赚？船老大则说带老人和妇女太麻烦，万一生了病不好伺候；至于不接去中间几个港口的生意是因为不愿为赚一点小钱而占了舱位。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乘客们上了船就不能下去。瀚文因为有命案在身从没提过这样的要求，但有一些乘客在船上呆久了受不了。每当货船中途靠岸的时候，看到水手们分批下去饮酒作乐，这些乘客也想去码头活动一下筋骨。
　　船老大生气了：“你们下去是方便了，万一被港口的稽查员发现私带乘客处罚我怎么办？”
　　“哪有这种事？我以前又不是没搭过顺风船。”一个乘客反驳道。
　　那船老大一扬手说道：“好，那就下去吧。不过可别再上来了，船钱是不可能退的。”
　　帆船拖拖拉拉地航行了大半个月，其间瀚文不断地追问什么时候能到广州，船老大总是说快了，终于有一天水手们在甲板上喊道：“注意，前面就到香港了！”
　　瀚文从船舱里出来扶着船舷向远处眺望，见数不清的各色帆船游弋在海面上，中间还穿梭着一些如同巨兽一般吐着大股浓烟的西洋火轮船；成群的海鸥在天空中飞翔鸣叫；沿岸停泊的船只上的桅杆密如森林；码头上高高低低的中西式建筑连接成片，还能隐约看到涌动的人流。
　　过了香港就是广州了，瀚文想到这儿顿觉轻松起来。他舒展双臂并大口呼吸着略带咸腥的空气，彷佛这样就能甩掉近一个月来的枯燥烦闷。但是船到了港口附近并没有驶向岸边而是靠上了一艘挂着米子旗的黑色火轮船。水手们接住了火轮船上抛下的一条粗缆，然后将两艘船紧紧地拴在了一起。瀚文正在纳闷，就听船老大向他们十个乘客喊道：“诸位都注意了，现在请你们换船！”
　　“都到这里了还用得着换船吗？”一个健壮的小伙子问道。
　　“我们这是货船，到了广州下船的时候关口要加收人头费，所以让你们上这艘洋船，他们去广州不用交人头费的。”船老大解释道。
　　“怎么可能？我上个月才搭船去的广州，从来没听过还有这个说法。”一个从厦门上来的跑单帮的客人说道。
　　虽然瀚文听不太懂他的方言，但从那人的表情上能猜出他对船老大的解释不能接受。一个粗壮的水手目露凶光地说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到海里让你自己游去广州。”
　　那个厦门人吓得连连往后退，船老大拦住那个水手说道：“你干什么，怎么对客人这样说话呢？”
　　这时火轮船上放下来软梯，从上面爬下来一个干巴瘦猴。这人身穿白色洋装，头戴白色盔帽，辫子已经剪掉了，一大把扫帚似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他跳到了帆船上向船老大问道：“这次带了几个人？”
　　“我这趟是专门运货的，就顺带捎了十个人。”船老大指着客人们说道。
　　接着他示意客人们排着队爬上软梯。最后轮到瀚文的时候，干巴瘦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船老大埋怨道：“这个人白白净净地能有什么用？”
　　“他可不简单，还能识文断字呢。”船老大说道。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请教书先生。如果没到地方就病倒，我就亏大了。”那人摇着头说道。
　　“您可别小瞧他了，能吃能睡的。这么长的海路都能轻松挺过来，我以前还真没遇见几个。”船老大笑道。
　　“行，算我吃亏，还是老价格吧，”那人从背着的包里数出十个纸包放在货箱上。
　　船老大拧开一个纸包，一把银元“哗啦”散落开来。
　　瀚文看到这一切完全明白了，他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奔向船舷想跳海逃走。两个水手冲上来把他的胳膊拧住，船老大露出凶相冲了过来。瀚文飞起一脚踹过去，船老大站立不稳摔倒在甲板上。他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捡起一根棍子就要打。那干巴瘦猴大笑着拦住他说道：“好啦，这下我信了，这小子是有些气力。不过他现在是我的人了，你不能给我打坏了。”
　　瀚文被押上了火轮船，那船上不仅有中国水手还有几个黄头发的外国水手。他扭头冲着干巴瘦猴叫道：“你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干巴瘦猴笑呵呵地说道：“好事，送你去发洋财。”
　　当他被推到底舱口时，瘦猴自吩咐人给他松了绑说道：“没人要你的命，但你得老实呆着，免得皮肉受苦。”说完就把他推下去关了舱盖。
　　瀚文扶着梯子下到了舱底，两眼还没适应舱底的黑暗，先前下来的那九个人便立刻围了上来捉住他的脚用各地方言发问，他只听懂了一句官话“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