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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雾锁南洋

作品名称:又到柳絮纷飞日      作者:比利凯文      发布时间:2021-01-29 12:34:05      字数:3377

  瀚文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围拢过来的那些人惊恐的眼神,他有些哽咽地答道:“我们都被船老大拐卖了,刚才我看见那个瘦子给他钱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放声大哭起来。那个厦门跑单帮的人骂道:“哭有什么用?”
  接着他又用官话问瀚文他们要被送到什么地方去,瀚文摇了摇头。片刻沉寂之后,又有人开始哭泣起来,这次那福建人不骂了,他似乎也在抽泣。
  瀚文向四周瞧了瞧,舱里很黑只能从两边几个小小的圆形舷窗透进来一些光亮。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热烘烘、湿漉漉的霉气。地方倒是很宽阔但也很低矮,搭着一排排上下两层的木架床,上面铺着光木板,有些木板上还铺着肮脏的破席子;墙角边放着几个马桶。他在一张床板上坐下,但是一直腰头便碰到上面的木板。他也顾不得脏了,干脆就躺在了床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打开舱口盖板提下来两个洋铁桶。一个里面放着煮熟的番薯,另一个盛的是清水上面还飘着一只葫芦瓢。瀚文吃了两个番薯,那个厦门人埋着头不肯吃东西,瀚文劝说道:“你不吃东西,如果饿死了就更不用想着回家了。”
  厦门人听了这话才抽泣着勉强吃了一个番薯。
  这一晚大家都没有睡着,一方面是对突然到来的厄运的恐惧;另一方面是这底舱里的蚊子和老鼠实在太多了。估计这些蚊子许久没有吸到人血了,这十个人一来简直就像羊入了狼群;瀚文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不怕人的老鼠,成群结队地跑着、吱吱叫着把人们丢在舱板上的番薯皮全给拖了去。好不容易熬到黎明时分,那船开动起来了。可更让人受罪的事来了,机器的轰鸣声和散发出的热量又让底舱变成了炙热的炼狱。
  第二天上午船好像停了下来,又过了不久他们听到上面的舱板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舱口打开了,上面源源不断地下来许多人。瀚文心里默默数到了一百多就不想再数下去了,估计有二、三百人,里面居然还有七、八个三、四十岁的妇女。
  这些人大多穿着短衫和拖板木屐还有许多赤着脚没穿鞋,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们好像对此次出行早有准备,大都或提或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他们一下来使得原本宽敞的空间也变得很拥挤了,而且还像菜市场一般热闹起来,有不少人为了争铺位吵了起来。不过他们说的都是南方方言,瀚文一句也听不懂。有的人抢不到床位干脆就靠着行李坐在了潮湿的地板上。
  一个五十来岁、农民模样的人被挤得没地方坐,只好站在瀚文的床边。瀚文朝里挪动了一下身体示意他坐下。那人弯着腰坐了下来,朝着瀚文点头表示感谢,接着便指着瀚文的长衫问了几句。
  瀚文摇了摇头表示不懂他说些什么,旁边的一个小伙子用官话替他翻译道:“阿伯说的是我们潮汕话,问你一个读书人怎么也要下南洋做工?”
  “什么,是要去南洋?”瀚文惊得一下坐了起来,脑袋被上面的床板上磕得生疼。
  “是呀,我们都是要去南洋的。听说那里的农场需要工人,可以挣不少钱但是很辛苦的,你的身板能吃得消吗?”那小伙子说完指了指瀚文瘦削的肩膀又拍拍了自己厚实的胸脯。
  “我不知道要去南洋,我是被他们拐骗上来的。”瀚文答道。
  那小伙子一听这话刚才还兴奋的目光突然暗淡下来,他惊讶地问道:“那你没有花钱吗?我们可都是借了一屁股债去那里讨生活的。”
  “我原本是要到广州办事的,他们强行把我绑到这洋船上的。”瀚文无奈地说道并又追问道,“南洋大着呢,你知道是去南洋哪里吗?”
  “我不晓得,好像在爪哇。那是在什么地方?”小伙子反问道。
  “如果是坐船的话,得有两三千里的路程了,那里是英吉利人和红毛荷兰人的地盘,不过那地方和我们大清国相比就小如弹丸,能有什么生计可讨?”瀚文的这些知识还是来源于父亲收藏的几十卷魏源的《海国图志》。
  “他妈的,我们受骗啦!若是能挣大钱,怎么还会蒙骗拐带人上来?”那小伙子仿佛屁股着火一般立即跳起来向其他人叫喊道。
  这时,另外那九个被拐带上来的人也开始向周围的人诉起苦来。很快悲伤、愤怒、懊悔的情绪蔓延开来,有人放开嗓子叫嚷、哭闹,有的人则爬上梯子猛砸舱口盖板。干巴瘦猴听到吵闹便领着十几个人背着洋枪、提着棍子下来了,他拉出背后的一个人喊道:“谁说受骗了,不信你们问问他是不是在南洋发的财?”
  那人走到前面来说道:“老乡们,我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还能骗你们?那边农场的水稻很好种,橡胶园的活也很轻松还吃得饱。那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人,只要干上个一、两年就能把债还了,下面就是净赚。现在大家是辛苦点,以后挣到大钱感谢我还来不及呢。话又说回来了,实在不愿意的我也不拦着,但交的钱就不能退了还得赔偿我们的损失!”
  他这么一说,那些吵闹的人都沉默了。
  “我没欠你钱,凭什么不让走?”瀚文嚷道,另外那九个乘客也跟着附和道。
  “你这小子还真是个刺头呀,你们是没欠我的钱,但欠那个船老大的船钱和饭钱,他把你们的帐转给我了。”干巴瘦猴叫道。
  那跑单帮的厦门人不服气地说道:“那条破船上的花费能有多少?我们给的起!”
  干巴瘦猴一努嘴,那十几人连踢带打地把瀚文等十个人抓出了船舱,从他们身上搜走了随身携带的银元。
  “呵呵,这下不就是给不起了吗?”干巴瘦猴笑道。
  一顿拳脚和棍棒之后,十个人都被迫各自在一张写满中文、洋文的纸上签字并按了手印,至于内容连让他们读的机会也没给,瀚文多了个心眼仍然签的是化名韩闻。
  多年以后瀚文回忆这段经历时还说那真比坐牢还难熬。大家每天就在舱底坐着,一天供应两顿饭,煮番薯就着有霉味的糙米粥和咸菜外加一些淡水。由于人太多且排泄又都是在舱里,空气污浊得让人要窒息,每两天才让人上甲板去透透气。
  最可怜的是那几名妇女,男人们热得都脱成了光膀子,她们还穿着厚厚的土布裙衫,几个人缩在一个挂着布帘的角落里。船开了以后干巴瘦猴他们就以帮助洗衣服为借口,每天把那两个三十岁左右稍有些姿色的女人弄上去糟蹋。那两个女人便每天哭哭啼啼的,刚开始大家还表示同情,时间长了就有人嫌烦了,不断抱怨她们吵得叫人无法安宁。
  船上第一个死去的人就是那个五十来岁的农民,他没有挺过晕船。干巴瘦猴来收尸的时候还以为他装死,踢了两脚,发现真没气了才叫两个人抬出去扔海里了。接着死去的是一个女人,她第一次被弄上去糟蹋后回来就想上吊,但舱里的人把她救了下来,后来她趁着到甲板上放风透气的时候直接就跳海了。
  这下干巴瘦猴就把放风改成每天只让六十人分两批出来,让水手看得紧紧的,最后一批人得在舱里呆上五天才能轮着出来。船开开停停地行走了十多天,闹肚子的瘟疫又在船舱流行起来。马桶不够用,不少人等不及就只能在原地上吐下泻。每天都会有一、两个人严重脱水死去。
  瀚文还没有染上病,因为他不像那些干体力活的农民食量那么大。他一顿只吃一个番薯和一点咸菜,那糙米粥的霉味让他闻着就想吐别说吃了。他猜测应该是变质的米粥和舱底污浊的空气导致人生的病,于是警告干巴瘦猴若再不采取措施所有的人就要死绝了。
  到了星洲干巴瘦猴听从了瀚文的建议派人上岸买了大蒜、生姜和黄连煮了水给大家喝,又烧艾叶和煮陈醋在舱里熏并增加了放风次数,这才遏制了瘟疫的势头。事后他拍着瀚文的肩膀说道:“多亏你这个读书人,否则这一趟得白跑了。放心,到那里我给你安排当个工头或者记账员,保证你开开心心不想家。”
  瀚文赢得这家伙的信任,不仅是靠解决瘟疫这事还多亏了他能讲故事。他读了那么多书挑些让干巴瘦猴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容易的,尤其是《金瓶梅》、《肉蒲团》这些风月小说中的段子让这小子沉迷得不能自拔。
  这一日,他又把瀚文提上来让他讲荤腥故事。因为船头风太大瀚文便建议去船尾,两人靠着栏杆吸起了洋烟卷。就在干巴瘦猴听得淫心荡漾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觉察出瀚文那秀气的双目中已经显露杀机。见四下无人,瀚文突然一弯腰抱住干巴瘦猴的两条腿将他从栏杆上扔了下去。
  “你这恶棍去求龙王爷给你讲故事吧!”瀚文朝大海里啐了一口。
  干巴瘦猴在白沫翻腾的海面上还没来得及叫喊便被一群尾随在船尾的鲨鱼瓜分得干干净净。瀚文早就注意到自从轮船上不断扔下死尸后,就一直有鲨鱼跟着跑。
  瀚文绕到前甲板若无其事地说干巴瘦猴喝得酒气熏天,与他没聊几句话就离开了。正是这句谎话让瀚文露了馅,因为干巴瘦猴平时吸毒、赌钱、嫖妓什么坏毛病都有,唯独就是不喝酒。船上的水手们四下搜寻不到干巴瘦猴,就把瀚文绑了起来。
  熬过了一番鞭打之后瀚文仍然紧咬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于是被水手们高高地吊在桅杆上。刺骨的海风先是吹得他伤口生疼,接下来周身逐渐变得麻木。在意识逐渐混沌之时他如垂死的蛇一般拼命扭动着脖颈,打算对着故乡看上最后一眼。可是此刻海面上浓雾弥漫,故乡到底在哪个方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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