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高压线终于拉到了厂里

　　就这样，我带领十八个外线电工，和一批敷线的农民工，在供电局的两位师傅的具体指导下，高压线一段一段地架了起来。在当时没有什么奖金，（只有一天两角钱的登高补贴）工资也不高的情况下，全靠大家的积极性，而我只是不断地给大家做些思想工作来鼓舞。
　　我的思想工作主要是多表扬。在每天收工的时候，我总要做个简单的小结，在做小结的时候，我先表扬今天工作特别辛苦、特别出色的同志，比如说两个组长：龚师傅、和吕师傅。这两位小组长，在工作中他们是如何以身作则苦干实干完成了小组工作。
　　然后在完成任务中对配合较好的同志也表扬一下。比如陈仁育，一个大学生，怎么自愿报名要求登高做外线。他没有种过田，从哈军工毕业就来到本厂，在做外线时，碰到烂水田，他就毫无顾忌地，脱掉鞋袜，赤脚跳下水田里去跋水到田中央的电杆旁，用野草擦擦脚再上杆。还有小赵，一个女大学生出身，个子不大，但她的锻炼的决心却很大，如何积极主动地配合上杆同志的工作等等，等等，讲得同志们心情舒畅，精神昂扬。使他们觉得班长很看重他们，虽然工辛苦一点也是心甘情的。
　　即使过去落后的同志，现在在工作中表现也比较好一些了的工人，我也不忘表扬他们。不管以前对我不友好的，在工作中对我提过意见，甚至反对过我的，在背后说过我坏话的，他们在工作中有了成绩，我也照样表扬他。
　　有一个慈溪来的工人，个子高大，干活很有力气，可是性格暴躁，好与人吵架。有一次领导不知道是怎么得知电工班有人上班时在打扑克，被批评了，这其中就有这个慈溪的工人。他以为是我汇报上去的，其实这次事情，我听说了，当时曾劝过他们：上班时再没有工作也不能在班组里打扑克。但我却真没有向领导汇报过。可是这位工人，在一次喝醉酒后，红着脸，气势汹汹地大骂我，还把我放在宿舍里的一只热水瓶拿来摔破，还拿了扳手气势汹汹地跑到我住的集体宿舍来砸我刚买的一辆新的自行车。正好在前面楼上开会的党委书记闻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那工人竟红着眼睛要追打党委书记。因为书记批评过他，现在竟借着喝醉敢打党委书记，这件事闹得影响实在太大了，厂党委不得作出对那个工人的严肃处理，给他以留厂察看的处分。
　　后来这个工人在工作表现有所改正，他身体强壮，学习爬杆做外线时也很卖力，我照样不计前嫌地经常表扬他。至于其他本来就很积极的工人们更是经常听到我的表扬了。
　　从市里请来的外线老师傅在我们班里待了几天也在背后说我：“这个电工班长就像部队的指导员，真会做思想工作，差不多对每个同志都表扬到了。”
　　而对于班里同志们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出现的一些小过错，我从来不在会上批评他们，而是个别的和他们提一下，让他们自己注意一点就是了。比如那个汪士元，这个从安装队调来的工人，工作没做多少，在象山去参观时，在旅社里还在我“睡着”的时候，说过我难听的话，而且几次在工作时悄悄地开小差外出。但在这次拉外线作业中，虽然没有让他当组长，只带一个工人上杆，但完成任务还算可以，我也不计前嫌地表扬了他。
　　作为一个电工我手上没有出色的技术能叫大家敬服，我只能靠技术外的这套本领来带领大家。这些本领，有的是从部队学来的。我在部队当新兵时，我的四川班长，在我犯错误时对我的教导和帮助，让我记一辈子，让我明白了应该怎样对待一个新人和犯错误的同志。
　　而有的方法是我从《资治通鉴》上学来的。《资治通鉴》上有个故事讲一个大将军在用兵时有句话说：“虑大者，不计小。视远者，不顾近。”大意是说，看一个人要从大处去看他，不去计较他的小节。为长远目标奋斗的人，他就会忽略眼前的些小过错。
　　有人说我张家良的能力，已经超出一个班长的能力，我的工作，已经像一个工段长和部队的指导员，我听了感到又高兴又惭愧。我心里想，自己的技术不高，我只能用嘴巴来给大家鼓鼓劲了。对人对事要将心比心，自己出了力，上面能看到，虽苦也高兴。有时犯了过失领导也不太过责备，能原谅自己也感到很温暖。
　　正规部队指导员我没有当过，地方上的指导员倒是当过的，那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学校里我给学生们做过指导员。这说明过去经历过的事情对目前的工作也会有一点用处。
　　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连续野外作业，我们终于把十公里的高压外线拉到了厂里。厂里生产要用的电网大电源解决了。
　　高压线进厂以后，我就叫龚师傅加紧对高压配电室和变配电所的安装，不久，各个变配电所和车间的电气线路的安装也陆续竣工可以投入生产了。从此，使厂里的高压配电室贯通了华东的大电网，使这个新建的造船厂，结束了用小型柴油发机供电的局面，从此基建、生产就可以敞开用大电网的电了。
　　几个战役打响之后，电工班更受到了厂领导与全厂取工的好评与赞扬，在厂里的大小会议上无不提到电工班的事迹。原来厂里的总指挥，后来的党委书记庞天法和军代表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大声疾呼地号召全厂广大职工，要向电工班学习，走电工班自立力更生的道路。
　　在大会上党委书记庞天法大声地对全厂工人们说：“同志们，电工班是我们全厂职工的榜样。我们只要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你们看电工班有什么，他们也和大家一样，只有两三个老师傅，全都是新工人，也就是说和你们大部分班组一样，大都是刚从部队回来的退伍军人和从农村来的青年工人。原来都是不懂技术的，他们边干边学，边学边干。在工作中又缺少工具材料，困难重重。他们全靠党的领导，靠我们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觉悟，靠一颗红心两只手，靠我们工人阶级的艰苦创业的精神，硬是把十五公里长的高压线拉了进来，把复杂的变配电所都安装起来。
　　“事实证明，只要大家响应党的号召，在党正确路线指导下，发扬我们过去打日本鬼子和打老蒋时的小米加步枪的精神，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苦’革命加拼命精神，我们就能无往而不胜，就能把安装建设搞上去，把我们的东海船厂建设好。
　　“同志们，电工班的道路，就是我们厂的道路，我们全厂职工要向电工班学习，要走电工班的道路……”
　　如此这般，当此时节，直把我和电工班的工人们都表扬得脸红心跳，混身发热。
　　但我听了却感到心里很不安。“月盈则亏，器满则损。”从此我可能又要走向反面了。表扬我太多，就会走向反面。我在部队已经有过教训了。我感到自己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像书记在会上说的那么好。电工班的同志们也只做了一些我们应该做的工作。我感到表扬多了会使别的班组反感，有的还会不服气，以后大家就会众目睽睽地看着我们，有的人还会讽刺我们，也给电工班和我自己带来压力。
　　实际上我不喜欢领导常表扬我们，倒希望领导能在工作中帮我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可是在当时讲大话、讲套话、务虚的领导多，解决实际工作问题的领导不多。我最佩服的是一位厂里的黄副指挥，他平常在会上很少发言，但在实际工作中却帮助我们解决了好几个实际问题。这个领导就是上次替我解决工资问题的那个黄副指挥。
　　有一次，在厂里的班组长会议上他过来听一听，当时我在会上说：“当前我们班里的实际工作困难很多，特别是材料跟不上，安装行车滑触线，没有角钢；天热了车间里得要接很多排风扇，可是厂里连接排风扇的橡皮电缆都没有。还有其他好多安装需要的材料也都没有，我们向供应科报上去，一直没有买来，工作没办法开展。”这位黄副指挥听了，会后他立即来找我说：“张师傅，你安装行车的角钢，要什么样的规格？还有橡皮电缆要什么型号的，你都写张条子摘给我，我去想想办法看。”
　　当时我对他并不抱太大希望。以为他不管供应科的，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但既然叫我摘张条子报上去，我就写了一张条子报上去了。没有想到，三天后，几辆大卡车哗哗地开进厂里来，装来满满两卡车的材料。黄指挥打电话来告诉我：“张师傅，你要的材料已经到了，你们都把它们领出来吧！去晚了怕被安装码头的海港建设公司领去。你们领去自己找个小仓库藏好。”
　　我有点不大相信，赶快奔到仓库门口去看，果然装来了满满的一卡车安装行车需要40X40X4、50X50X5的角钢。一卡车满满的各种规格的橡皮电缆。我赶快把它们通通领出来。放到电工班的小仓库去。因为当时在我们厂安装码头等公司他们用材也很紧张。他们自己一时买不到也会到我们仓库去领。我高兴极了，这一下我们就可以安装行车了。而一车的橡皮电缆我们电工班后来整整用了两年。夏天里，我们为各车间接了几百台排风扇没有缺过电缆。这位黄副主任真有本领。
　　原来他曾是省交通长，这些材料是他通过他原来的关系从省里有关部门调剂来的。我和电工班的工人们都非常感谢他。我觉这样为我们解决实际问题领导最好了。可惜，他在革委会成立时，又调回省里去了。可知好领导处处要他。
　　但要说这位厂党委庞书记，关怀一下有时也是有的，不过他是在政治上关心一下罢了。记得有一次，我因为配合兄弟安装队的预埋，人家下班了我还在工作，人家都吃过饭了，我还没有回去，这时正好碰到庞书记在值班，他看见了就拉着我在一个车间门前坐下来。
　　“张家良，你怎么那么晚才下班呀？”
　　我说：“我把几块木块和几根管子埋埋好。”
　　“哦。”他赞许地点点头，问我今年多大了，我告诉他说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他说他四十六了，比我大十岁。好，你们班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大家都看到了，你干得很出色。你要继续保持下去……以资鼓励，当时我听了也很感动。
　　这位革委会主任、现在的党委书记，曾当过县委书记，如今屈尊当了一个工厂的党委书记，并且愿和一个普通工人谈心，已算是蛮关心的了。他是一个核心领导，原则干部，你还想要他解决什么具体问题呢？人家在大会小会上，几次重点表扬我和电工班了，还号召大家向电工班学习，这不就是对我对我们电工班最大的支持的和帮助了嘛？一个厂里的一把手对我算是够看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