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瀚鑫隆钱庄
作品名称:又到柳絮纷飞日 作者:比利凯文 发布时间:2021-01-28 16:12:11 字数:4533
第二天清早,按照约定的时间华生来到池宅叫瀚文去上班。等了半天瀚文还没从卧房出来,华生便请佣人去敲门。瀚文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对佣人埋怨道:“哦,他来这么早?我还没洗漱,早饭也没吃呢。”
华生只得焦急地等他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之后抓起他的袖子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饭就别吃了,路上买两个包子顶顶吧。”
到了门外,瀚文又停住脚步问道:“咦,你平常不坐轿子去吗?”
华生哭笑不得地说道:“秀才哥,不过才小半个时辰的路,我们可是去上班不是当官老爷去巡游。”
到了工厂瀚文连喊脚疼得不行,华生只好领他到厂长办公室先休息,自己则先去车间巡视。瀚文坐在椅子里将腿脚都认认真真地揉捏一遍后才开始打量这间办公室。
这房间非常狭小还不如自己的书房一半大,只有两套面对面靠在一起的办公桌椅和一些装文件的木柜,但收拾得非常整洁。一张办公桌上只有笔墨纸砚台、一副算盘和一个白瓷茶杯;另一张桌子上多了一个插着几支野花小花瓶,旁边还坐着一尊小小的惠山泥人,是个蓝印花布的小姑娘,估计那就是杨玉莲的。屋角还有一个木架,上层放着几个大白瓷茶杯和茶叶罐子,下层放着两个热水瓶。他觉得有些口渴,但又嫌客用的杯子不干净就忍着不喝水了。
过了一会儿华生进来要领他到处转转。两人先去了财务、供销、人事、庶务等几个办公室,一听华生介绍,职员们纷纷向瀚文鞠躬致意。有赶时髦的人还想与他握手,但瀚文不习惯这西方的礼节。他背着手昂着头向大伙儿微笑地点着头,心里感到非常受用。
到了织布车间门口,咏江迎了出来向瀚文鞠了一躬。华生介绍道:“这位是厂里的总管工杨咏江。”
瀚文认出了咏江,这就是上次把他推到土坑里的人,害得他屁股疼了好多天。虽有些尴尬,但瀚文还是笑着向他点了头。
纺织车间非常宽大,层架很高;虽说是白天,但是织布需要的照明度要求高,所以墙壁四周挂的和顶棚上吊的洋油灯仍然点得通亮,有几个工人正在蒸汽动力织布机前检查着,其它几十台脚踏铁轮织布机上的工人都在紧张地埋头干着活,没人注意到他们。瀚文张嘴问了一句但他的声音淹没在噪声里华生和咏江都没听到,他也就不愿扯开嗓子大声再去问了。
过了两分钟,他被吵得头晕脑涨就自己走出了车间。华生和咏江又带他去印染车间,才到了门口一阵热风夹杂着染料的怪味迎面扑来,他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摇摆表示不进去了。在成品仓库外面停车几两运货的马车,其中一匹红鬃马似乎是认出了瀚文,抬起头打着响鼻,上次瀚文就是被这辆车送回家的。
“她们这是在干什么呀?”瀚文指着两个女工好奇地问道。那两个女工正在成品仓库的外间翻看着布料,手里还拿着放大镜。
“这是进仓库前的抽样检查,如果次品被卖出去她们会受罚扣薪水的;我和华生也会被连带扣罚的。”咏江答道。
“啊,你可是总经理呀,这要是工人都出次品,你们的薪水哪里够扣的?”瀚文一听吃惊不小。
“呵呵,客户买布可只认质量,谁管你是不是总经理。如果工人都出次品,那我们还开什么厂呀。”华生禁不住乐起来。
“大家干活可仔细了,谁都不愿让华生受委屈,说没见过哪个掌柜的订这种规矩。”咏江激动地说道。
到了中午一阵铃铛声传遍了厂区,工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涌向食堂。
“走,开饭了。”华生领着瀚文到了食堂。
工人们见了华生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张先生好!”
华生也笑眯眯地答道:“各位辛苦了,多吃点。”
瀚文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正方形的食堂里摆放着五、六排长条桌,桌子两边放着长条凳;一面墙上开着窗口,窗口外的墙边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堆着木托盘还有许多碗筷,桌旁有两个大饭桶和一个大汤桶,正冒着热气;工人们排着长队,端着着木托盘;窗口里面有两个厨子正在用大勺给外面的人打菜;取好菜的工人则自行取汤和盛饭,然后在长条桌边坐下。
“我们也和他们在这里吃?”瀚文皱着眉问道,因为食堂里不仅有饭菜的香味似乎还夹杂着工人们身上的汗臭味。
“是呀,还能在哪里?两个菜,一荤一素,汤和饭随便吃。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替你拿饭菜。”华生说道。
瀚文坐下后看着对面几个男女工人端着托盘坐了下来,荤菜是一点点肉丝炒豆腐干,素菜是炒芹菜,汤里是青菜还有几丝蛋花漂浮着。他本来早上只吃了两个肉包子现在开始觉得肚子饿,但一看这菜却没有什么食欲。看着那些男女工人大口地咀嚼着,瀚文问道:“好吃吗?”
“当然好吃,有肉有菜还管饱。我以前在苏州的纱厂干过,是要自己带饭菜的,食堂只给办公室里穿洋装和长衫的人供饭。咦,你是哪个办公室的?以前没见过你呀。”一个女工看他穿着长衫便问道。
“我,我是新来的,刚才跟着张总进来的。”瀚文答道。
“不要叫什么张总、张掌柜的,他不喜欢的,叫他张先生就好了。”一个男工插嘴纠正道。
华生把饭菜端来后,瀚文只是随意挑了一点肉丝和米粒丢进嘴里,剩下的后来都被华生和咏江分吃了。看着华生和咏江把自己的剩饭嚼得津津有味,瀚文觉得心里直犯恶心。回到办公室,华生给了咏江一块银元让他去工厂附近的馆子买了几样好饭菜带来给瀚文吃了。
下班的时候瀚文再也不愿意走回去,他自己在厂门口叫了一乘小轿先回家了。池心澄赶紧迎上来问儿子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瀚文嘴上敷衍着说还行,心里却在盘算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营生了。
不等华生换下衣服,玉莲也急着问瀚文在厂里有什么表现。华生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苦笑道:“就算是我们村的地主在农忙的时候还下地呢。真被你说着了,我们这位大少爷就是只能去衙门当官老爷。”
玉莲劝道:“既然开始了,你可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否则对不住池老爷。”
此后华生不让瀚文下车间了,将办公室当成了教室把原料到成品的生产过程一一详细地给瀚文讲解。其实瀚文还是挺聪明的,一教就能领会了但很可惜就是不愿意去吃苦。
一个多月后池宅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他叫刘怀仁,是瀚文的大舅子。见到池心澄,刘怀仁急忙打拱作揖。池心澄对这个亲家舅少爷没有好印象,他曾经中过举人还做过一个县的主簿但是因涉嫌亏空公款被革了职,现在一直在上海瞎混。池心澄斜着眼睛问他有何贵干,他说了句是瀚文写信让他来的就一头钻进瀚文的书斋。
“是呀,好歹我们是读书之人即便不做官也不至于要出苦力呀。”怀仁眨巴着眼睛对瀚文在工厂的遭遇深表同情。
“张华生都当总经理了还和一帮没文化的苦力一起流臭汗,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瀚文点着头说道。
“别提那个张华生了,他哪里算是有文化?乡下的一个穷小子,在无锡的布庄也不过是混了个工头而已;还有杨玉莲,一个妇道人家大肚子时候还往工厂跑像什么话?你可别指望我出去做事。”刘蔓馨也发着牢骚。
“你别说杨玉莲,这个女人我倒是蛮佩服的。”瀚文说道。
“怎么了,你是看中她的姿色了还是羡慕她能生儿子?告诉你,大哥替我去上海的洋人医院问过了,不生孩子的话两口子都可能有毛病,别想把脏盆子往我一个人头上扣。”刘蔓馨撅着小嘴气呼呼地说道。
怀仁一听面露尴尬之色,再这样下去非吵架不可,于是赶紧把话题岔开:“搞实业要懂行,投资大、用人多、见效慢。聪明人应该开银行、开钱庄,用别人的钱赚钱才是正道。我的那些做钱庄的朋友没两年就发了。”
“还是哥哥说得对,到底是在大上海闯荡的。”刘蔓馨听得双眼放光。
“既然开钱庄那么好,那大哥怎么没去做钱庄生意呢?”瀚文有些心动但还是谨慎地反问道。
“投资再少也得有本钱,而且我也没有号召力呀。你就不同了,四代进士之家,有房有地,现在还是江州府第一家新式工厂的大股东。如果你振臂一呼,凑个一、二十万两银子不在话下。至于生意嘛是稳赚不赔的,云裳绸布庄每天的流水那么大也是工厂的股东,请老爷子说合一下让他们把钱存到钱庄;还有工厂也是老爷子说了算,把每个月的进项存过来就更没问题了。那么多的资金往外一贷,这得有多少利息收入呀。到时候这个钱庄老板的位子就算弄个知府的顶戴来换你都不愿意呢。”怀仁兴奋得唾沫星子乱飞。
“什么,要那么多?这工厂也不过才十万两银子。”瀚文惊讶地说道。
虽然怀仁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但是他手头可没有多少现钱。家是父亲掌管的,每月只给他两口子三十两银子的零花。
“这还算多?我还没说外国的银行呢,人家最少的都有几百万两的资本。这股本嘛也不是一个人出,但如果要当大股东你五、六万两总是要出的吧。”怀仁掰着手指算着。
见瀚文还犹豫着不表态,瀚文媳妇抓住他的手撒起娇来:“我不管,我要当老板娘。不,我要当总经理太太。老爷子能给一个外人投钱,你是他的独苗凭什么不帮你?”
当池心澄听瀚文说要银子开钱庄,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地说道:“是不是刘怀仁撺掇的你?他是怎么丢官的你不知道?钱庄的道道你懂吗?”
“我怎么不行?小小的钱庄经营之法难得过刑名钱谷之学?而且这开钱庄也是正经行当,我又不是捐钱买官做。刘怀仁那是受别人牵连丢的官,况且他还能害他亲妹妹吗?”瀚文反驳道。
池心澄被瀚文两口子闹得心烦便召集工厂股东商议,大家一致反对老爷子出这笔钱,林氏甚至威胁道:“老爷子,你有钱给宝贝少爷折腾不要紧,但是云裳和连胜的资金一直是存在广仁钱庄的,绝不能掺和进去否则我们就散伙!”
华生语气缓和地劝道:“柏掌柜那里要新开铺子扩大我们布料的销路,工厂这里的资金也要随时拿出来建纺纱车间,而且轻易换了钱庄对我们两家的信誉也是不好的。”
池心澄终于没有拗过瀚文两口的软磨硬泡,再卖掉了部分的田产并加上手头积蓄凑了三万两银子给瀚文;刘怀仁又从上海拉来几个朋友入股。两个月后瀚鑫隆钱庄在广仁钱庄的邻街盛大开业了。
开业这天瀚鑫隆钱庄的门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和鞭炮声响彻几条大街。工厂的股东们也都收到邀请,除了林氏没来其他人都应约到场庆贺。刘蔓馨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同过年一样,一见到玉莲便跑过来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说道:“怎么才来?都把我等坏了。”
“瀚文哥真能干,这么快就把钱庄开起来了。”玉莲笑着夸赞道。
“哎哟,他那个书呆子总经理哪能和华生兄弟比?”刘蔓馨笑嘻嘻地自谦道。
瀚文则带着华生到钱庄各处参观,华生一看虽然外部是中式的建筑但里面完全就是模仿上海的洋人银行装修的,非常气派。看着华生惊讶的目光,瀚文又得意地领他到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这办公室比华生的办公室宽大了四、五倍,摆放着西洋的大班桌和宽大沙发以及豪华的落地钟,天花上挂着西洋水晶大吊灯,地上满铺土耳其进口的羊毛地毯。
“瀚文哥,这光是装修得花出去多少钱啊?”华生坐在沙发上端着咖啡杯问道。
“没有梧桐树怎能引得来金凤凰,这门脸若不气派谁会把银子存在这儿?你别误会,我可不指望云裳和连胜的资金,刚才看到柜台那儿排长队的储户了吗?”瀚文得意洋洋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品着南美进口的咖啡反问道。
“看到了,我还看到牌子上写的存款年利比行市高出2个点呀,这样不怕亏吗?”华生担心地问道。
“这不用你操心,我那大舅子人脉广得很,我们把这些钱放出去的利率比这要高得多。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么多年考什么科举?真是瞎耽误功夫。这名字应该叫银行才洋气,不行,在江州府还是叫钱庄比较合适。”瀚文口中虽答着华生的话但眼睛却望着窗外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语。
次日早晨华生到了厂里,广仁钱庄江州分号的金掌柜已经提着礼物在等着他了。瀚金隆的高利率一下吸引了江州及下面县城的很多储户,他怕丢了连胜这个大客户所以就早早赶来了。在华生再三保证不会换钱庄后,金掌柜才放心地离开。临走时他丢下一句话请华生提醒瀚文注意:“那几个股东里有一个叫莫季雪的在上海滩的钱庄行当里是出了名的搅屎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