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冲动的代价

　　在办公室里王掌柜问道：“老白，华生这几日做得如何？”
　　“好着呢，‘东方公主’的面料都已经在两个分店上架了，那洋女人的招贴画也在大门口镶着。腾达的主顾吸引来许多，华生每天两边跑得脚不沾地。”白静斋答道。
　　“嗯，这孩子做事就是不怕吃苦。”王掌柜满意地点着头。
　　“当然了，给未来的老丈人做事还能省着力？”白静斋笑道。
　　王掌柜一听也哈哈大笑道：“行，这件事就属你的功劳最大。再小心点添上一把柴，腾达这锅饭我们可是吃定了。话又说回来了，华生心肠软倒也没什么害处，将来肯定是个疼老婆的人。”
　　白静斋从和盛总店出来就直奔北大街的松云酒楼，店小二把他引领到了二楼的一个包厢里。他在窗户边坐下，吸着水烟偶尔还朝着窗外楼下望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过了一会儿一个面目清秀、身穿新长衫的年轻人到了楼下，他和小二说话时特意挺了挺胸脯还刻意张扬地掏出金怀表看看时间。一阵脚步在楼板上“咚咚”作响后门被推打开了，杨家昌走进了白静斋的包间。
　　没过一会儿又一个年轻人也进了酒楼，也进了白静斋包间。不过当小二要领他过去时他又问白静斋隔壁的包间是否空着，真是碰巧还真有一间没人。那年轻人只要了一壶茶，却赏了小二一块大洋便打发他出去了。
　　华生将耳朵贴着木板墙上仔细听着，隔壁一阵寒暄过后传来一阵被烟呛的咳嗽声。他清晰地分辨出那是白静斋在咳嗽，因为老白咳嗽的时候非常有特点，总是两长一短。接下来的断断续续地谈话使他知道了夺取“东方公主”果然都是王掌柜和白静斋巧妙安排的。
　　本来白静斋找到杨家昌让他打诉讼官司，而杨家昌心生一计又引荐赌友刘元寿先去打头阵。他们打这三场官司根本不需要赢，只要传出风去破坏了腾达的声誉即可。王掌柜则找人将这些事在威尔逊先生那里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吓得这个洋人急忙要求刘元贵收回代理权。刘元贵也确实想替玉莲说些好话，但王掌柜指派白静斋拿过去的事敲打了他，因而刘元贵便不敢多嘴了。
　　这次白静斋对杨家昌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后让其再带人到腾达布庄去闹两个月，这样就没什么客人敢再去了，所有的费用还是由白静斋来负责支付。杨家昌又献上一个苦肉计，打算故意挑起冲突让腾达的伙计打伤他们一个人，这样用不着两个月就可让腾达歇业转让，不过费用还是按两个月算。
　　白净斋听了这个主意后，心里也暗暗骂道：“这家伙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啊。”他面带讥讽地称赞道，“我真是佩服你呀，为了这点钱连亲妹子的家业都能去毁掉，够狠！”
　　“呵呵，那个短命鬼留给她那么大一笔财产她都舍不得分我一些，哪里还念兄妹之情？幸亏您老和王掌柜赏了机会，我现在还能挣上点。她现在好像已经有了个小相好，我还没摸清什么来路。如果哪天改嫁了我可一文也得不到了，所以不得不快呀。”杨家昌说完夹了一筷子蹄膀肉丢进嘴里。
　　华生听到此话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他来到隔壁包间“轰隆”一脚踢开了房门。白静斋看见华生因愤怒而变得狰狞的面孔，惊得差点把酒杯打翻，慌忙站起来问道：“华生，你怎么在这儿啊？”
　　“白静斋，枉我这么多年拿你当师傅。为了占一个铺子你们居然能做这种缺德事！”华生嘶吼道。
　　白静斋一边倒退着一边辩解道：“华生，商场如战场，这也是没办法的呀，而且我这也是替你做这个恶人，你可……”
　　“还有你，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也配做人家的亲哥哥？”华生不再听白静斋的解释，指着杨家昌骂道。
　　躲在白静斋身后的杨家昌突然大叫道：“白先生，他，他就是那个小相好！”
　　趁白静斋不备，杨家昌把他往华生怀里猛地一推便逃出包房。华生把白静斋也搡到了一边，白静斋跌坐在地上顾不得屁股疼痛大声喊道：“华生，千万别冲动，千万别伤人呀！”
　　华生此刻哪里听得进去，迈大步追出去照着杨家昌的后背狠狠就是一脚。杨家昌的身体扑向了楼梯口，虽然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扶手但巨大的惯性使他根本刹不住脚，顺着楼梯一路翻滚下去摔在一楼的地上，顿时头破血流地昏死了过去。
　　“杀人啦！”“出人命啦！”那些吃饭的客人纷纷逃出了酒楼。华生见杨家昌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也吓傻了，双腿一软坐在了楼梯台阶上。
　　当咏薇和白静斋来看华生的时候，他已经在县大狱关了五天。这五天里华生只喝过四顿稀粥，发霉的饼子也被狱霸抢去了，晚上被迫在臭气熏天的马桶边睡觉。咏薇见了华生苍白瘦削的脸庞，顾不得他身上令人恶心的脏臭扑进他怀里抽泣起来。华生安慰了咏薇几句就把她轻轻推开了，然后恶狠狠地怒视着白静斋。白静斋低着头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不敢作声。
　　“华生哥，你别怪白先生了，他也是没办法的。若不是他，我爹还不让我来看你。”咏薇抹着眼泪说道，然后拿出手绢包裹的几个包子递给华生。
　　“华生，那个杨家昌没有死，只摔断了右胳膊，但若按照大清刑律最高也可以判你三年。我和王掌柜也查过了，那家伙污蔑你是她妹妹的相好纯属胡说八道。现在你只要让王掌柜消消气，他就可以保你出去了。杨家昌那里更没问题了，那就是个只认钱的小无赖，不敢闹的。”白静斋见华生狼吞虎咽般地吃了包子后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呵呵，王掌柜要怎样才能消气呢？”华生冷笑道。
　　白静斋以为华生已经服软，这才往椅子背上一靠笑着说道：“哈哈，你这倔小子那么聪明还不知道怎么办？向他道个歉不就成了吗，这又不丢人的。到明年开春挑个好日子和咏薇把婚事办了，那就是真正的一家人啦。”
　　“婚事?咏薇，你是我的好小妹，除了我妈就你对我最好，但结婚这种事我真没想过。你知道我的为人，我是不能骗着人过日子的。”华生对咏薇说完又指着白静斋厉声说道，“你去告诉掌柜的，你们的好我会报答，你们干的坏事我也忘不掉。别说三年大狱就算十年我也认了。”说罢转过身不再看已经泣不成声的咏薇和脸色煞白的白静斋。
　　狱卒把华生推进了监房后摇着头叹道：“还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蠢货，放着鲜花儿一样的大小姐不要非得硬扛着坐监，你以为三年好过？熬着吧，就凭你这样的驴脾气一年也不一定有命扛。”
　　接下来的几天华生的冲动劲过去后，他开始感到害怕了。狱卒说的对，监狱的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现在只是暂时羁押就已经非常可怕，三年能否活着出去真是个大问题。
　　父母若是知道他判了刑怎么办？他害怕去想母亲流泪的样子和父亲懊恼的神情。还有腾达的刘夫人现在怎么样了？王掌柜他们会不会用其它办法对她动手呢？咏薇，没想到那个丫头原来一直想嫁给自己。如果为了出去就这样违心地和她结婚也太不是东西了，那和做坏事有什么分别？
　　算了，反正当年救了朱和尚就应该判刑下大狱的，看来这一劫是命中注定的，根本躲不过去。华生每天就这样不是和犯人们争抢着稀粥，就是呆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张华生，出来，有人探监。”狱卒打开牢门喊道。
　　“是谁？”华生半天才睁开眼皮问道。
　　狱卒嫉妒地笑道：“你的玉莲表姐。前世修了什么福，怎么尽是漂亮女人找你这头犟驴？”
　　“玉莲表姐？”华生扶着墙站了起来。
　　当他拖沓着虚弱的脚步出现在玉莲面前的时候，玉莲的眼圈红了。眼前原本英姿勃发的小伙子现在瘦得两颊凹陷，还长了一圈杂乱的络腮胡；原本刮得锃亮的脑袋现在长满乱蓬蓬的毛发，原来油亮、粗大的辫子倒还没散，只是变成了一条灰暗的破麻绳；那件深褐色暗花的绸缎长衫已经又脏又臭，还被撕开几道口子。但华生一见到玉莲，那呆滞无光的双眼却一下变得炯炯有神了。
　　“你？玉莲表姐？呵呵。”他先是一愣接着便笑起来，原来刘夫人叫玉莲。
　　“这是我在娘家的名字，你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是不是关傻了？”玉莲见华生有了精气神，心里才略微宽松些。
　　她拿出一罐还冒着热气的白米粥和一大盘点心让华生吃，食物的香味让华生感到饥肠辘辘。他勺子也不用，一只手抓着一块点心，另一只手端着瓦罐呼噜噜地喝起来。
　　“这样吃会出人命的，这小子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旁边的狱卒见状赶紧把装点心的盘子收了去。
　　“张掌……阿生，我本想早来看你，但怕给你招来麻烦。想不到你竟然不让王掌柜保你出去，你到底在想什么呀？”玉莲心痛地责怪道。
　　“你怎么知道的？”华生把罐子里的粥全都咽下去后才问道。
　　“是，是咏薇小姐找我的，那么好的姑娘你都不……你在老家订过亲了还是心里有了其他家的姑娘？”玉莲胆怯地盯着华生问道，生怕他像上次那样暴怒起来。
　　“没有的事，她一直就是我的小妹妹。其他的姑娘？是呀，我有一天晚上在一个院子里遇到织女星下凡了，原来以为今后至少可以在梦里与她在鹊桥上相会，可惜现在连做这个梦的资格都没有了。”这次华生倒是很安静，脸上还浮现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消失了。
　　“你说什么呢，是不是疯了？”玉莲的脸忽地变得通红。
　　“要真是疯了就好了。不用再提王掌柜了，我死都不会去求他。”华生闭上了眼睛。
　　玉莲的眼睛又湿润了，她紧咬着嘴唇看着华生。过了一会儿只听她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样的话，就算能出去也不能再呆在无锡了。”
　　“大哥，您把这收好。麻烦您多照应给他吃饱饭。”玉莲从包袱里掏出一大把墨西哥鹰洋塞进狱卒手中，刚刚已经收过钱的狱卒又欣喜地接下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