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一架土织机
作品名称:又到柳絮纷飞日 作者:比利凯文 发布时间:2021-01-25 20:59:12 字数:3831
“听话,喝了药发发汗就好了。”母亲端着碗用小勺舀起汤药,放在唇边吹了吹,喂进华生嘴里。
“太苦了,不好喝。”华生摇着脑袋抗拒道。
“乖,喝完药以后再给你吃糖,是华太太给的洋糖果呢。”喂完药母亲又把被子给他掖了掖就端着药碗走了。
过了许久,母亲还没拿来糖果。嘴里苦得难受,华生喊道:“妈。”
没人答应,他又用力喊道:“妈!”
“好了,好了,没事了。少奶奶,他醒了,佛祖保佑。呵呵,看着挺大个的小伙子到底还是个孩子,连做梦都喊姆妈哩。”中年妇人忍不住笑道。
华生睁开眼睛看着床边两个妇人和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正盯着自己,那年纪大的妇人约四、五十岁;那年纪轻的妇人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一边脸上还有些青肿,之前散乱的头发已经拢在脑后挽了个发髻。华生一掀被子就要坐起来,突然感到身上一阵发凉,原来自己正光着膀子。他吓得又把被子重新裹上,红着脸问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多亏你救了我和我家少奶奶,你被坏蛋打晕了,还记得吗?”那年纪大的妇人问道。
华生楞一会儿想起来了,他点点头又一摸了一下脑袋,发现上面缠了一圈布。
“别动,叶老先生给你上药包扎好了,幸亏砸你的罐子是空的,否则就麻烦了。你别起来,李孃嬢已经把你的衣服都洗了,上面沾了好多血。”年轻女子说着伸出一只小手按在华生的手臂上。
华生感到那软绵绵的手掌仿佛传来一股热流使他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脸又一红将手臂塞回被子里。
“小伙子,你命大,幸亏罐子是从侧面擦上去的,若是骨头碎了也难得醒了。待会儿喝了我的药再好好睡一觉就行了,”白胡子老头对华生说完又扭头对年轻女子说道,“他虽说瘦些但体格还行,你们放心吧。”
白胡子老头走后年轻女子对李孃嬢说道:“你去看看药煎好了吗?”
“我没的事了,头也不昏。我要回铺子去,一大早还得忙呢。”华生又挣扎着要起身。
“那怎么行,必须躺着,再说现在都丑时了巡夜的官差还不把你拿了?”年轻女子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
“那位老先生不是也能走吗?”华生疑惑地问道。
“呵呵,人家叶老先生是名医,经常出夜诊的,哪个不认识他?你一个布庄小伙计官差能给你什么面子?”年轻女子笑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布庄的?”华生惊讶地问道。
“呵呵,您的长衫胸口那儿不是绣着和盛布庄的名号吗?难道那是借的?”年轻女子又笑道。
华生想着明天清早新货上架的事情又着急起来,年轻女子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慰道:“你这是见义勇为,我想你们的张掌柜若明白事理应该不会为难你的。他是不是很厉害的?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是这样的。您要怕他不信,我可以让李孃嬢明天陪你去做个证明。”
“不是的,我,他对人挺好的。”华生结结巴巴地答道。
“对了,我真是不懂事,说了半天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呢?”年轻女子抱歉地问道。
“我叫,叫我阿生好了。”华生答道。
“阿生?”那年轻女子还想再细问下去,那位李孃嬢已经把汤药端来了。年轻女子接过药碗,舀起一勺黑色的药汤。
“不,我自己来。”华生见状又坐起身,刚伸出手被子就滑落下来,露出了光溜溜的上身,他急忙又抓住被头掩到脖子下。
“行了,听话。”他滑稽的样子又将那年轻女子逗笑了,她把勺子凑近唇边轻轻吹了吹后又把勺子递到华生嘴边。
那药闻着就有一股浓浓的苦味,华生红着脸皱着眉把药喝了下去。
“很苦吧?”给华生喂完药,年轻女子又扭身从床边的小梳妆台上拿起一个小盒打开,拣出一粒洋糖果剥开糖纸,用两根尖尖的手指夹着塞到他的嘴里。
那年轻女子离开后,华生偷偷起来点上油灯,仔细打量一下这个房间。地面平整地铺着青黑色的方砖,墙壁刷得雪白,屋内陈设不多却很雅致,充满着诱人的女性气息。花格窗上镶嵌的不是玻璃而是许多闪闪发亮的、磨成半透明的螺壳薄片;窗下有一张小巧的书桌,上面除了摆放着笔墨纸砚和还有一个漂亮的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枝野花;花瓶旁边坐着一尊小小的惠山泥人不倒翁,塑的是一个穿蓝印花布的小姑娘。华生拨弄了一下她的脑袋,那小姑娘便向华生笑眯眯地鞠起躬来。
右边靠墙处立着一个衣橱,旁边的衣架横杆上还挂着一套女人的衣裙,华生摸了一下便知道这是细纱洋布的料子;衣架下面整齐地摆放着两双小小的绣花布鞋和一双缎面绣花拖鞋;衣架边是一个脸盆架子,放置着三个印花洋瓷盆子,横杆上搭着几条毛巾。床边有一个镶着玻璃镜子的梳妆台,华生对着镜子照了照,里面那人脑袋上缠着一圈白布看起来有些可笑。最豪华的家具就是刚才躺的那张床了,是那种宽大的、与王掌柜家类似的雕花红木床,不过这张床悬挂的纱帐不是白色的而是粉红色的。
左面的墙边没放什么家具,当中悬挂这一张拖垂到地面的蓝印花土布帘。华生好奇地撩开一角,原来后面还有一个小房间。华生举起油灯照了照,发现空荡荡的房间中央竟然摆放着一架老式布织机。他对这种织布机太熟悉了,和母亲用的一模一样;织布机还上着细细的纱线,一块布料刚刚织了两尺多长;织布机旁边还有一个木架,上面堆放着一卷卷已经完工的布和许多纱线。难道这个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女子还自己织布?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操弄织布机的画面。因从小看惯了母亲织布,他的心里对这个也会织布的女人陡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身上有些凉意就吹灭了灯,爬回到床上蜷缩到蚕丝被子里。被子非常柔软还有一股非常好闻的清香,和刚才那个美丽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一样。华生学徒时一直盖着一条单薄发硬的的破棉被,满师后又与其他伙计睡在一个大通铺上,那里的被子虽然暖和了些但总有一股汗臭味道。升任二掌柜才有了单独的卧室也换上了柔软的新棉被,但绝比不上现在的被子这样温暖舒适。
这一夜华生睡得非常香甜,当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敲着卧室的门嚷着要走,过了一会儿那年轻女子隔着门缝塞进来一件深褐色的暗花软缎长衫:“阿生,你的衣服还没干,我让李孃嬢给你包了,你拿回去晾一下就行了。我这儿没有男人的汗衣,这是亡夫的长衫,做了以后就一直没穿过,你若不介意先将就一下吧。”
华生光着膀子套上长衫又在镜子里照了照,虽然显得有些老气但长短大小基本合身。当他走卧室后李孃嬢连连夸赞道:“哟,还是挺不错的嘛,这样一穿就像个做大买卖的掌柜了。”
因华生不肯一起吃早饭,李孃嬢只得把装湿衣服的包袱递给他后又往他怀里塞了一个小包裹。华生接到手里感觉挺沉的便打开来看,里面有一小包昨晚吃的那种洋糖果、三个馒头、两包药还有十块银元。
“这是干什么呀,钱我可不能收。”华生拿出银元放在桌上,道了谢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望着华生的背影,李孃嬢咂着嘴对玉莲说道:“这小伙子真不赖,如果是我们铺子的伙计该多好呀。”
早上王掌柜一家三口已经坐在桌前准备用早餐了,但等了半天华生也没有过来。咏薇跑到中院华生的卧室门口叫喊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声又绕到后面把窗户纸捅了一个窟窿,屋里也是空无一人。她又跑到前堂,那里的伙计也偷笑着说没看到过华生。回来后她便坐立不安地不肯吃饭了。
“他那么大的人还能走丢了?肯定是昨天忙晚了就睡分店了。吃你的饭吧。”王掌柜喝了一口粥说道。
“以前就算是盘点很晚也没见睡在外面的嘛。不行,我得去分店看看。”咏薇说罢在桌子上摊开手绢,抓起几个包子和烧卖放了上去。
“哎哟,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总这样风风火火的,不怕人笑话吗?”王太太急忙喊道。
“谁爱说就说去,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咏薇兜起手绢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看看,这丫头敢这样,不都是你给惯出来的吗?”王掌柜摇着头向太太抱怨道。
当咏薇满头大汗地赶到东大街和盛分店时,看见铺子已经开门但店堂里还没有客人,几个伙计正在打扫卫生。伙计们见小姐来了纷纷停下手向她打招呼,咏薇开口就问华生在不在店里。唐耀庭说二掌柜早就来了,正在后面办公室里吃早点呢。咏薇这才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去一半,急忙快步穿过店堂向后面跑去。
“咣”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华生被吓了一大跳,手里拿的馒头也掉在了桌上。他捂着胸口问道:“吓死我了,咏薇,你怎么来了?”
咏薇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华生头上裹着的白布,然后猛扑了过来扳着他的脑袋仔细地看着,几乎是哭着问道:“你的头怎么了?”
“哦,没事的。昨晚路上太黑,滑了一跤磕破了。已经找郎中看过了,不打紧的。”华生笑着推开她的手。
“咦,这又是哪里来的衣服?”咏薇这时才注意到华生换了一件新长衫。
“哦,昨晚是在河边滑倒的,衣服都湿了就在东园绸缎庄朋友那里借宿了一晚。这衣服也是他们借给我的。”说完这些之后华生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把谎话编得这么顺溜。
咏薇红着眼圈责怪道:“你也真是的,为什么不回总店告诉我?”
“哎哟,那么晚了还回去干什么,这点小事别弄得大伙儿一惊一乍的都睡不好觉。”华生摇着脑袋说道。
“哇——”咏薇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开了。她开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数落自己太自私不该让华生住在总店,唐耀庭听到哭声也赶紧跑进来好言劝慰。可他万万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咏薇眼泪汪汪地把一腔怒火都向他撒了过去:“你是死人呀,那么晚了还能让华生哥一个人回去?摔在河边多危险啊!”
唐耀庭吓得赶紧逃出门,暗自笑道:“我的乖乖,真是没天理了。到底谁是二掌柜,我能管得住他?”
咏薇哭骂完了就赶紧跑回了家,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吴妈和一个伙计便急匆匆把华生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分店里来了。
在分店安顿下来以后,华生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总会梦见那个美丽女子娇小的身影和那架织布机。他想将那长衫还回去趁机再仔细看看那秀美的面容,可那条大街上有很多小巷子他却始终记不得那个宅院到底是在哪条巷子里了。他曾打算挨个进去找找,但每次又都退缩了。他想起那白面汉子逃走时说的话,若是真被别人误会是那女子的相好那可要惹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