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腾达布庄
作品名称:又到柳絮纷飞日 作者:比利凯文 发布时间:2021-01-25 20:10:05 字数:3231
在腾达布庄的账房里杨玉莲正翻看着账本,那上面的数字使她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玉莲随口应道:“进来。”
“少奶奶,您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段时间生意还是没什么起色。”掌柜张伯推门进来看见桌上摊开的账本有些紧张得手足无措。
玉莲起身说道:“张伯,您坐。这生意上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嘛。”
“现在大家都喜欢买洋布,布料细腻、花色多、还不容易褪色。先前我屯下的土布太多了,都怨我这个老糊涂啊。”张伯自责道。
“您可别这么说,不是您帮我托举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支撑得住哩?这土布虽不像那些洋布花样多、翻新快但厚实耐用总有喜欢的人,可以慢慢卖着,实在不行就折点价兑给外地乡镇的小贩。我也知道现在时兴洋布,可我们拿的洋布是转了几手的,价格并不便宜,还是想办法拿一手的货吧。”玉莲安慰道。
“少奶奶,您这样宽容我就更难堪了。土布处理给外地商贩贩我倒能去办,但这进洋货得从洋行直接拿才能利润大些,我只是从其他布庄少量进货的,利润要薄得多。可像我这样的老朽实在不知道如何与那些新派的洋行买办打交道,我,我最近琢磨着您是不是该找一个合适的人来管这个铺子。”张伯喃喃地说道。
“什么,您打算走?是我哪里对不住您老?”玉莲睁大了眼睛。
“不,不。我在刘家呆了快三十年了,从少爷接手这买卖我就一直帮衬着他,少奶奶您主事后也是一直把我当自己人看待。说实话,我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身体也不行,布庄买卖得靠年富力强、眼光精明的人,像我这岁数还做掌柜的也是少有了。我总担心别把这买卖砸在我手里,如果那样我怎么对得起您和少爷呢,而且乡下的儿子媳妇也一直劝我回去好有个照应。”张伯急忙解释道。
见他这么说,玉莲也不好强求只得问道:“那您有相中的人选了?即使有了人,您也不能说走就走呀,总得扶持他一程吧。”
“我也在犯愁呢,现在这几个伙计中没有可担此重任的。这人得懂货、懂账、能找进货路子还得勤快,最重要的是人品得可靠。”张伯说道。
玉莲摇着头笑道:“呵呵,张伯,谁家要是有了这样的人会轻易放手呢?若是仅凭工钱给的高就来投奔的话,那人品是否能可靠呢?”
“少奶奶说的在理。听说这两年和盛那里升上来一个小掌柜腿脚勤快帮他们拿到好几个洋牌子,连开分店的事也能交办给他。我们怎么没找到这样的人才?”张伯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两人正合计着,外面店堂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不一会儿账房先生捂着腮帮子跑了进来,一见玉莲就嚷嚷道:“少奶奶,这活我干不了!舅少爷又要从柜上支钱,我不答应他就打人。”
杨玉莲和张伯赶到前堂,只见三个伙计正奋力揪着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汉子。那人的相貌倒是长得清秀但是衣着破旧而且头不剃、胡子不刮,因通宵熬夜而变得通红的双眼泛着一股邪气。见无法挣脱伙计们的控制,他便扯开喉咙叫骂道:“你们给我松开,我拿我自家妹子的钱关你们什么鸟事?”
他这么一闹腾,店里的客人吓得纷纷躲避到了店门外。玉莲一见此人立刻愤怒地呵斥道:“杨家昌,你这是要干什么?不嫌丢人吗?”。
“我知道丢人,但你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你哥一家吃糠咽菜你怎么能看得下去?”那人往地上一顿,满脸又露出一副可怜相。
“你从这里拿的还少吗?那么多钱都糟蹋了,别忘了这里是刘家不是你杨家!”玉莲指着他的鼻子说道。
杨家昌一听又跳起来咆哮起来:“好你个没良心的,让外面的街坊凭凭理。我们爹妈死得早,我把你拉扯大容易吗?给你找了好人家,你就目中无人啦?现在你嫂子、小侄女都还饿着肚子,你就这么狠心吗?”
“给我找的好人家?你明明就是把我给卖了!你把杨家败光了还不甘心,又想把我这里再败光。你这个烂赌鬼、不求上进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兄长?我让你拿,我让你拿!”玉莲一边骂着一边冲向柜台,从柜上抓起一把把铜元狠狠地砸向杨家昌。
杨家昌捂住脸躲闪不及,额头被一枚铜元击中裂开了个小口子,鲜血一下冒了出来。他顾不得擦血,满地爬着把铜元拢了起来往怀里一揣逃出了店门。玉莲追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叫骂道:“你这个畜生,今后再敢来就打断你的狗腿!”
这小女人骂完后捂着脸转身回到里屋,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杨玉莲出生于一个小康之家,父母在其十三岁那年双双染病故后便与兄嫂度日。但这个哥哥杨家昌却好逸恶劳,不仅书读不下去也懒得经营家业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没几年光景他就把父母留下的铺子、田产败光了又把老婆从娘家带来的首饰也卖了,随后便把坏主意打在了妹妹身上。
当杨家昌听说腾达布庄老板刘义达的老婆得肺痨已经死了一年多,便托人说合把杨玉莲强行嫁给了四十多岁刘义达,因此得了一笔丰厚的彩礼钱。刘义达虽待杨玉莲不算太差但却是个短命的人,不到一年时光他也染上了肺痨,躺在床上熬了半年就死去了。可怜杨玉莲现在才二十一岁就已守寡三年了。
有了赌瘾就不能再称之为人了,杨家昌将那笔彩礼钱输光后又把祖宅卖了,于是和老婆、女儿一家三口挤在城外贫民窟的一个小窝棚里。刘义达是个抠门的人,他活着的时候连玉莲手头都没有零花钱,所以杨家昌不敢来要。待刘义达死了他就隔三岔五地上门要钱,刚开始还是乞求后来竟然理直气壮了。
哭过之后还是要解决生意上的问题,玉莲红肿着一双桃子般的眼睛说道:“张伯,我记得少爷说过他的一个远房侄子叫阿贵的,那人不是在一个洋行做事的吗?”
“哎呀,看我这记性,到底是年纪大了。阿贵就是在大通洋行做事的,他们专营洋布洋纱。以前他还找过少爷谈生意,不过那时候少爷身体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就没有继续接洽了。那我现在就去找他问问。”张伯站起身就要走。
玉莲急忙叫住他:“您先别急着去。我打算去上海转一圈探探行情后再找阿贵谈谈。”
“啊,您一个女儿家自己去上海?”张伯担心地问道。
“别担心,少爷身体好的时候不是带我去过吗,这次我让李孃孃陪我一起去。”玉莲答道。
两周后的一个上午,一辆青布蓬的小骡车停在无锡大通洋行的院子里。张伯从车辕上跳下,挑起门帘把玉莲搀扶下来。洋行的院墙不是砖砌的而是黑色的铁栅栏,院子中央是一栋覆盖着红色瓦片的三层白色的小洋楼,三楼的阳台边插着一面米字旗子在风中飘荡着,与院子外边那些低矮的、颜色灰暗的店铺相比显得格外突出。
见来了客人,一个身穿灰色短袄的仆人从小洋楼的台阶上跑了下来欠身招呼道:“请问二位有何贵干呀?”
“刘元贵先生是在这里做事吗?”张伯问道。
“噢,找我们刘襄理呀,您与他约好的吗?”仆人一听更加客气了。
“没有,劳烦告诉他腾达布庄他叔叔家的人来了。”张伯答道。
仆人带路来到一楼大厅并请玉莲和张伯去沙发那里坐,他自己去楼上禀报。张伯高兴地说道:“看来他在这里混得不错,我们这事有指望哩。”
“叔,叔。”刘元贵从楼上下来在大厅里四下张望着。
“您,您是刘……侄少爷吧。还记得不?我是张全。”张伯看着这个胖胖的、打扮得中不中、西不西的人也有些不敢认了。
“哦,记得,记得。您是张爷,我叔叔呢?”刘元贵认出张全了。
“他已经故去三年了,这是他的夫人。”张伯说道。
“啊,叔叔已经去世了?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他在乡下养病。我也是太忙了没去探望,真是抱歉呀。那您就是,婶婶了。”刘元贵望着这个最多二十出头、比自己还小很多的娇小女人有些叫不出口,但还是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你们找我就对了,我们大通洋行专门销售大英国的洋布和洋纱。这机器织出来的布就是比我们的土布强,价格又便宜。当初我找叔叔谈的时候他还犹豫着,现在你看哪个城里的人不穿洋布做的衣裳?”在办公室里元贵知晓了两人的来意后翘起二郎腿兴奋得滔滔不绝。
“这几种花色倒是不错,挺适合做长衫和马褂的。”玉莲低头翻看着布样说道。
“婶婶好眼光,何止老百姓的长袍马褂,现在连衙门的官服都用这洋布做了,但是这几个牌子不能卖给你们。”元贵点头说道。
张伯刚想找个地方把嘴里的苦咖啡吐掉,一听这话赶紧强咽下去后问道:“还有拿钱都不能买?”
“呵呵,张爷,您这就不懂了。我们不做零售只做批发,这些牌子已经放出了,若要拿货只能从代理那边进。”元贵解释道。
“哦,那都放给谁了?”玉莲急忙问道。
元贵笑道:“无锡谁有这个实力?当然是和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