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长衫和马褂（2）

　　在二掌柜吴亮的“关照”下，华生又被磨蹭了一年还是没能穿上长衫。不过这一年在两位掌柜的领导下和盛布庄倒是有了新气象，已经成为无锡最早的专门零售洋布的商行之一，红火的生意惹得同行甚为眼红。
　　这一天铺子里又进了一批货，华生和几个伙计将一百匹洋布从车上卸了下来。二掌柜吴亮过来问道：“都验了吗？”
　　“抽了三匹，一匹有些污渍，是包装破了；只有两匹有点儿毛病，我再抽其它的看看？”负责验货的伙计说道。
　　“大通洋行是洋人开的大买卖，没什么问题的。你们就把这三匹退了，其它的入库。”吴亮努着嘴说道。
　　伙计们正要搬货，华生蹲下身看了看打开的布说道：“二掌柜，能出现这种瑕疵就不可能只有三匹，我估计这一百匹中很多都会是这样的。”
　　“多嘴，你懂什么？这是洋机器织的洋布知道吗？洋机器长什么样子你见过吗？”吴亮瞥了华生一眼教训道。
　　“真的，二掌柜，不信您拆开看？”华生指着那些未拆封的布匹说道。
　　“哟，谁惹二掌柜生气了？”白静斋听到吵闹声也踱着方步过来问道。
　　“呵呵，没什么事，老白，这小学徒不知天高地厚冒充老把式呢。”吴亮急忙转过头向白静斋笑道。
　　“华生，二掌柜的都发话了，快到一边干活去。嘴毛还没长全呢，凑什么热闹？”白静斋瞟了一眼摊开的布匹后向还想争辩的华生挥了挥手。
　　一个伙计拿着送货单过来向白静斋说道：“白先生，这单子？”
　　“哎呦，坏了！我差点忘了，我家雌老虎让我抓的药还没去拿呢。”白静斋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喂，老白，先签了入库凭证再走呀！”吴亮跟着跑了几步喊道。
　　“不急，我回头再签！”白静斋头也不回地跑到了街上，背后传来吴亮和伙计们的大笑声。
　　在书房里，坐在太师椅上的王掌柜向身边端着水烟的白静斋问道：“你确定？”
　　“我只是听说前两天旺隆绸缎庄的老板私下请过他吃饭。”白静斋喷了一口烟答道。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老吴不是经常与这些人喝酒的吗？”王掌柜微闭着眼睛托着下巴说道。
　　“问题是旺隆绸缎庄的大掌柜已经退下两个月了，那位置可一直空着哟，而且他们也一直眼红咱们这洋布买卖。咱这位有没有可能临走之前捞上一票就不好说了，是不是要防范得您拿主意。”白静斋坐下后又喷出一股浓烟。
　　“咏薇，咏薇！”王掌柜猛地一拍桌子向门外喊道。
　　“爹，什么事？”咏薇推门蹦跳着跑进来。
　　“去把华生叫过来！”王掌柜说道。
　　咏薇看到父亲脸上虽带着微笑但那双鹰眼闪着凶光便站着不动了。白静斋赶忙和蔼地说道：“咏薇呀，不关华生的事，只是找他问问。你尽管去叫他，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们找他。”
　　当华生进了书房也愣着不敢动了，见王掌柜沉着脸，气氛很是吓人。白静斋走上前微笑着拍了拍华生的肩头：“华生，不用怕，你给王掌柜说说看这批洋布有什么问题？”。
　　“从这几处方眼和布面毛糙处来看，应该是织布过程中经纱和纬纱张力过大造成的。洋织机的好处是织的布长度和宽幅都比咱土织机大得多、瑕疵也少；坏处是因为速度快，一旦人控制不好产生差错没及时发现，那么造成的损失就会很大。所以像这批货的瑕疵不可能只是在一两匹上，应该有很多。还有一个问题是这批货的包装上虽然都是一个牌子，但印的洋文批号却有好几个，因此根本不是最近同一批进口的。”华生这一番说道让白静斋惊掉了下巴，暗道：“我的乖乖，这小子原来肚子里还有这么多货没让我知道嘛。”
　　“哦，你都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王掌柜急忙问道。
　　“我很小的时候就帮我妈一起织布，后来从教堂洋牧师那里看过好多介绍洋人纺织的书。”华生答道。
　　“噢，你还能认得洋字？真了不起！”白静斋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华生，好像今天才认识他。
　　华生面对白静斋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能认识几个。”
　　第二天王掌柜来到店里向二掌柜吴亮问道：“老吴，洋布都到了？”
　　“都到了，在库房呢，等上个一、两个礼拜柜上的货卖完了就可以上架了。”吴亮答道。
　　“老吴啊，我昨天和几个朋友吃饭，听他们说大通洋行的新布好像有些问题，你请刘襄理来一趟大家再一起看看，我们不是还没把凭证副联给他们吗？”王掌柜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吴亮。
　　“哦，您，您这是听谁说的呀？”吴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这别管了，一起看看，没事最好。”王掌柜径直向库房走去。
　　半个多时辰后大通洋行的襄理刘元贵赶了过来。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头戴一顶黑色圆顶洋礼帽，辫子拖在脑后；身穿淡灰色长衫，外罩一件黑色西洋外套，敞着没扣扣子，脚穿西洋黑色皮鞋，白胖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边圆框眼镜。一进门他就嚷道：“王掌柜，这洋人的机器可不像我们的土织机次品多，我这货都是从上海的洋轮上下来后直接送这里来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呵呵，刘襄理劳烦你一起看看。没问题，大家都放心；有问题，贵洋行也可以向上家追责嘛。”王掌柜笑道。
　　大家伙儿忙了几乎一整天才验完所有的货，一百匹布中加上前面验出的三匹布共计六十五匹不仅面料织的有问题，连印染上都有不少色差。刘元贵慌了，掏出手绢不停地擦着胖脸上的汗珠。一旁的吴亮双腿抖动着说不出话。
　　“刘襄理麻烦你跟我来一下。”王掌柜本就威严的脸拉得更长了，那双鹰眼闪着寒光。
　　“您倒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王掌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没请刘元贵坐。
　　“哎呀，王掌柜，抱歉呀，我也不知道呀，没开包装谁也不清楚，这样我让人拉回去吧。”刘元贵两手一摊说道。
　　“对，没开包装谁都不清楚，但我这里的人只验了三匹就急着入库，好像是非常清楚呀。这其中的门道想必刘襄理肯定是更清楚了。”王掌柜冷冷地说道。
　　“王掌柜，这，你们伙计的事我怎么知道？我们的货一向没问题的，这次是我们辜负贵宝号的信任，我回去一定严查是谁这么粗心大意。”刘元贵慌忙解释道。
　　“密斯特刘，你拿三等品的货想要我们按一等品付款。那些批号可不是粗心大意能解释得通的。我想去问问密斯特威尔逊，是不是他指使你这样做的？若不是，我很有兴趣知道他会怎样处置你。”听到门帘后传来一通英语的说话声刘元贵吓得手一抖，手绢掉落在地上。
　　“您是哪一位，是密斯特李吗？”刘元贵望着门帘后瘦高的人影，脑子里开始飞速地搜寻着所有会说英语的熟人了。
　　“你不用问我是谁，你现在要做的是求得密斯特王的谅解，不说实话后果是很严重的。”门帘后的瘦高个儿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后便消失了。
　　“王掌柜，这实在不怨我，是吴二掌柜要求每匹布抽给他1两银子的佣金，这样的话再加上我的佣金就不能全给一等品的布了，我只好从库存里凑了一部分三等品充进去。吴二掌柜说如果出问题他全能兜住的。请您老高抬贵手别捅到威尔逊先生那里，弄不好会出人命的呀。”刘元贵弯着腰连连作揖，带着哭腔向王掌柜求饶。
　　次日吴亮没来铺子里也没有到旺隆绸缎庄去任什么大掌柜，很久以后华生才听说他被人打瘸了一条腿便躲到乡下去了。
　　“要不是华生，我在这验收单上一签字就完了。吴亮一跑，以后再发现有问题那是谁都不会承认了。”白静斋想想这事就后怕。
　　“是呀，可惜吴亮这厮真不识抬举，枉我对他这么器重。”王掌柜叹道。
　　“嘿嘿，不过您收了华生这个学徒可算是捡了个大宝贝呀，单是这一次就挽回四百多两的损失啊，我都不知道这小子居然还会洋文呢。这要是好好栽培栽培，必定成为您的一员虎将。”白静斋翘起大拇指说道。
　　“呵呵，还什么学徒，这小子不是一直惦记着穿长衫吗？今天就让他满师穿长衫。对了，既然吴亮的工钱还没结，你俩就分了当作赏钱吧。”王掌柜大方地说道。
　　华生如愿地穿上了长衫，一年多后被许可穿上了马褂。王掌柜还带着他去了几次上海，拜访了几家洋布厂和一些专门从事洋布进口的洋行。华生在这些场合让王掌柜在一帮洋商、买办和众多中国布行老板面前挣足了面子，帮着拿下了几个牌子在常州府的代理权。
　　小姐咏薇更是整天华生哥长、华生哥短地围着他转。今天拉他去逛街，明天又给他送来姆妈做的糖肘子。这可把那些曾经欺负过华生的伙计们吓住了，照这样发展下去这小子很快就是老板的上门女婿，以后大伙儿可就没安稳日子过了。
　　华生升任二掌柜后却并没有像其他从底层熬出来的店头那样刻薄刁钻，因此不仅在和盛布庄内部而且在整个无锡布庄行业里也博得了甚佳的口碑。作为伯乐的白静斋当然对华生的宽宏大量心生敬佩，但也暗暗替他担忧，这小伙子心地太过善良又有些心直口快。俗话说商场如战场，如此秉性可未必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