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和盛布庄
作品名称:又到柳絮纷飞日 作者:比利凯文 发布时间:2021-01-24 18:58:07 字数:3377
华生跟着张磨坊闷声不响地走了近两个时辰,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过江去无锡。”张磨坊答道。
华生觉得奇怪又问道:“爹,长江码头不是在东边吗?咱们怎么还往西走呀?”
“怎么,你打算遇到熟人告诉人家你去哪儿吗?”张磨坊没好气地答道。
“那咱们从哪里过江?”华生又问道。
“跟着走就是了,再走一会儿就差不多到了。”张磨坊只顾在前头走着。
不到两个时辰就远远地看到一个码头了,这码头比华生去过的东边小码头可大得多。宽宽的长条石砌就的台阶一直伸向江中,还有一条两岸遍布杨柳的小河自北向南蜿蜒过来在码头旁边不远处流进江里。此时柳絮纷飞,竟似那雪花一般在那小河滩上密密地铺了一层,煞是好看。
江边停泊着大小数十条木船,有不少人正肩挑手提着货物在船帮和台阶之间搭的窄木板上晃晃悠悠地上上下下,木板下的江水花啦啦地泛着白浪;岸上人流熙熙攘攘,嘈杂声不绝于耳。
“看,那就是江州府城了。”张磨坊说道。
华生顺眼望去,离码头不远处就是高大的江州府城墙,上面还有一座三层的重檐歇山顶的城楼。他此刻想不到以后将在这片区域开创出自己的事业。
“要过江的快点了,还可以再上两个哟!”一声吆喝传来。
那是一艘长约五、六丈的单桅木船,桅杆上挂着的淡褐色的大帆,船舱罩着芦席棚,舱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一些人坐在甲板上,船老大站在船尾正向四处张望、拖着长音喊着。
“爹,快点呀,我就要坐那个大船!”华生边跑边兴奋地喊道。
除了坐过村子里摆渡的小舢板外,他还没坐过这样的大船。父子俩气喘吁吁地跨过小桥向码头跑过去,踏着摇摇晃晃的木板小心翼翼地上了船。张磨坊交了船钱,父子两人挤在一起坐在了甲板边上。一个伙计解了缆绳跳上船,喊了一声:“开船啰!”操起竹篙抵住码头的条石,用力把船推离了岸边。
江风呼呼地把帆吹得鼓涨起来,船迅速向对岸驶去。快到江心时,传来一阵汽笛的“嘟嘟”声,不知什么时候一艘冒着黑烟的、挂着米字旗的铁壳火轮船从上游像箭一样向木船冲了下来。船老大不禁大惊失色,扳着舵不停地改变航向避让。但那火轮船丝毫不见减速,如同怪兽一般呼啸着猛扑过来。眼见那巨大的船头就要撞到木船后腰,木船上的乘客发出一片惊叫,一些胆小的人已经捂住了眼睛。
船老大拼尽全力一扳舵把,那伙计站也站起身来端起竹篙猛地戳向铁壳轮船,只听“咔嚓”一声,竹篙从当中断裂开来。伙计向前一跌,若不是几个乘客手疾眼快抓住他的腰带他就要跟着断篙一起扑进江里了。这时火轮船几乎贴着木船蹿了过去,“哗”地掀起一排矮墙般的巨浪,木船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几乎翻掉。那火轮船上的几个金发碧眼的洋水手看着木船上的人被江水浇得狼狈不堪却哈哈大笑起来。
船老大稳住了船,扯开嗓子跳着脚叫骂道:“狗日的洋鬼子,这么宽的江都不够你们撒野吗?赶去投胎啊!”
那洋火轮已经驶离了很远,船老大还没停止咒骂:“这些洋鬼子都是属螃蟹的,平常霸道惯了,早晚得掉江里喂王八!”
“那是大英国的火轮船,肚子里面是烧煤的。”华生悄悄对张磨坊说道。
“嘘,就你知道的多。”张磨坊此时根本没有兴趣听这些。刚才巨浪打来的时候他把华生护在怀里,现在后背湿漉漉的被冷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
华生撩起张磨坊的后衣襟替他拧着水,他突然想起了朱和尚,怪不得他恨洋人恨得这样咬牙切齿。父子俩上岸后在寻了一个小客栈换下淋湿的衣服小住了一晚。两人第二天上午又走了约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张磨坊之前所说的常州府无锡县城。
这无锡位于长江和太湖之濒,境内贯穿京杭大运河;向北可通过大运河直达京师;向南越过太湖就是浙江湖州地界;向东可达苏州和洋人开埠的上海;向西可达东南第一重镇金陵城。
自大明朝起无锡就是东南有名的布码头、米码头,南北客商云集,热闹非凡。铺着平整青石板的、宽阔的街道纵横交错,两边商铺、钱庄、茶馆、酒肆林立,其繁华兴盛不像一个县城简直就是一个大都市。虽仅一江之隔,华生去过的驹江县城就显得那么寒酸,只有一条像样点儿的正街,其它的都是狭窄的土路,遇到雨天则泥泞肮脏不堪,商铺也少得可怜。
望着漂亮的街景和摩肩接踵的人群,华生的心情也开始好了起来。他蹦蹦跳跳地跟着张磨坊七绕八拐地走了半天,来到了一个大商铺门前。这铺子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书“和盛布庄”四个隶书大字。一个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灰布长衫,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者正站在门前张望着。
“吴伯,让您久等了。这就是犬子华生。华生,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你爷爷的好朋友,来给吴爷爷磕头。”张磨坊说着一拉华生衣襟,父子俩跪下纳头便拜。
老先生上前将他们拉起连连说道:“免礼,免礼。快点,王掌柜已经等着了。”
进了店堂,里面甚是宽敞明亮,铺子的地面、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货架上排列着一捆捆各色布匹绸缎,还有两张摆放着漂亮茶具、供客人喝茶的桌子。令人惊奇的是窗户上居然不是糊的白纸而是镶着透明的玻璃。华生在华克尔牧师的教堂见过玻璃,礼拜堂的窗户玻璃是彩色的,书房窗户上的玻璃就和现在看到的一样是无色的。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站在店堂中央,穿着蓝色长衫外套一件黑色马褂,背着手,目光随着他们一起移动着。另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黑黑瘦瘦的也套着黑马褂的八字胡子正在账台后写着什么。四、五个正笑容可掬地招呼着客人的小伙子,他们都清一色地身穿蓝布长衫、挽起一圈袖子露出白色的里子,脚穿白袜黑鞋显得十分清爽精神。
“我以后就是在这里干活吗?”想到这儿,华生心里一阵激动。
吴伯拨开里间的布帘,差点与里面要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一见那人吴伯立刻笑道:“王掌柜,我把那孩子领来了。”
那人往后退了退,连忙拱手答道:“哟,吴老先生,您还亲自来了,派个人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把三人让进去后王掌柜请吴伯坐了下来,张磨坊没敢坐,与华生站在吴伯身边。华生偷瞄了一下王掌柜,见他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左右,没戴帽子,新剃的头,头皮和鬓角泛着青,脑后拖着一条油黑发亮的长辫子;白净面皮,一双鹰眼,高鼻梁,薄嘴唇;腰背挺直地坐在太师椅上,整个面相透着精明和威严。
“王掌柜,这是我的世侄,一直在江州府乡下务农。那孩子就是他的儿子张华生。”吴伯介绍道。
张磨坊上前深施一礼,华生跪下给王掌柜磕了三个头。王掌柜微微点了点头盯着华生问道:“你这孩子多大了?”
“我十五了,属狗的。”华生挺了挺胸答道。
“噢,个头还不大嘛。”王掌柜笑道。
“您老别看他个子小,力气可不小而且机灵着哩。”张磨坊陪着笑说道。
“要勤快、听话才好。”王掌柜缓缓说道。
这时华生突然发现门帘后探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的脑袋,她的睫毛特别长,笑眯眯地向他眨巴着大眼睛。华生觉得非常有趣,朝着她扮了个鬼脸。张磨坊转脸见儿子不好好听大人讲话反而在探头探脑,赶紧在他的后脑勺打一掌。
“如若不听话、偷懒,您和柜上的师傅尽管打、尽管骂。我们绝无怨言。”张磨坊连忙替华生答应道。
“嗯,看来你倒是很明事理呢。那就定三年学徒期,我们这里都是包食宿但没有工钱的,过年不得回家。只要好好做事,年底会有赏钱。可以的话就把字据签了。”王掌柜对张磨坊说道。
签完字据后,吴伯将张磨房父子叫出来对华生说道:“王掌柜这人是严厉点但处事还公正,在外面做事要眼勤、手勤、腿勤外加嘴甜,可不比家中爹娘疼着。”
父子二人对吴伯千恩万谢。张磨坊又对华生再三叮嘱多学些吃饭的本事,千万不要再惹祸上身免得爹娘担心。直到张磨房的背影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后,华生才擦干了眼泪转身回到店里。当他来到柜台前时,一个小伙计急忙拦住了他喝道:“喂,你干嘛,怎么往柜上乱闯?”
“大哥,我是新来的学徒。”华生欠身答道。
“呵呵,还学徒呢,你就是那个乡下来的华生吧。二掌柜说前面不缺人,让你先到中院给刘妈打下手。”那个小伙计指着后面说道。
“中院是什么呀?王掌柜不是让我在铺子学徒吗?”华生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呵呵,到底乡下来的就是呆,二掌柜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小伙计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
华生还在发愣,这时一个女佣走出来向他招着手。当他跟着向里走时,突然瞥见那个胖胖的、穿着黑马褂的中年人正斜着眼睛望着他,那鄙夷的神情让他心里直发毛。女佣刘妈边走边说布庄分为三个部分,前面是铺子,中院是办公、仓库以及伙计们住的地方,老板和家眷都住在后院;没事儿可不能到处乱串免得受罚。
望着华生的背影,二掌柜吴亮心里就一直泛着嘀咕:“那乡巴佬好生的不懂事,把儿子送来也不晓得与我打个招呼,连孝敬礼钱也不拿一文就这样拍拍屁股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