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义和神拳（1）

　　一直在外漂泊的朱和尚突然回到村里带来惊人的消息：义和团大师兄执掌神兵扶助朝廷向洋人开战了！
　　这位朱和尚三十来岁，本名朱和顺。他其实并不是和尚，只是从小到大就没长过头发而已。这些年他一直在徐州一带和山东、直隶等地打零工讨生活。
　　“什么？朝廷不是一直在弹压义和拳反贼吗？”有村民问道。虽然对山东、直隶的闹义和拳有所耳闻，但在这长江下游一带几乎没听过什么人是拳民。
　　“你翻的是哪年的老黄历？朝廷恩准义和拳公开设坛都快两年了，现在总坛都开进京师了，还是太后老佛爷亲自下的旨。”朱和尚对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一脸的不屑。
　　李大户从朱和尚那儿出来就直奔张磨房家去，进门就着急地问道：“你男人呢？”
　　“他和华生给教堂送面粉去了。”李大脚答道。
　　“天要变了，太后、皇上和洋人闹翻了。你们一家千万别和洋人掺合了，尤其是华生，别没事往洋教堂跑。”李大户压低嗓音说道。
　　“咱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有什么好怕的？”李大脚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李大户训斥道：“蠢话，你那时候头脑发瘟要入什么洋教，亏得我拦下了否则就是二毛子，在京师是要被砍头的。对了，告诉你男人以后别再送面了；还有，我的母牛也病了。”
　　因为牧师夫妇要喝新鲜的牛奶，李大户家里养着不少牛，所以他经常给教堂送牛奶。现在既然沾上个“洋”字要倒霉，那几个牛奶钱不赚也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教堂的护卫刘叔突然发现院门前大路两旁的树林深处有许多黑影在晃动，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赶紧跑回院子关上大门并向牧师汇报。
　　“啊，是什么人？”华克尔牧师问道。
　　“最近有风声说好像有义和拳到这里活动了，别是他们来了吧？”刘叔猜测道。
　　“怎么会呢？不是只有京师和直隶才有义和拳吗？”华克尔牧师有些怀疑。
　　“这个我知道，原先闹得最凶是在山东，后来袁世凯大人杀了一大批拳民，他们跑到直隶去了。不过，那些人是到处流窜的，还是防范一下好。”刘叔答道。
　　“噢，我的上帝！亲爱的，我记得你不是说过太后和皇帝宣布义和拳合法了吗？”华克尔太太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华克尔牧师赶忙安慰道：“亲爱的，别担心，前几天王知县还说这里很太平，他们绝对会保障教堂和教民安全的。这样吧，我和老刘去看看。”
　　刘叔架好了梯子，华克尔牧师登上去扒着墙头向外张望。这时院墙外不远处已经黑压压围上了一大群人，大路已经被堵死了。不少人举着火把，手执长矛、大刀还有人拿着弓弩。看到院墙上探出了一个黄头发脑袋，那些人立即大喊道：“烧了洋教堂，洋人滚出去！”
　　领头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头扎红巾、袒胸露腹，身后背着一把大刀，手拿梭镖，正是朱和尚。
　　原来他只带来十多个兄弟回到家乡，本以为能像其他坛主在北方那样一呼百应。哪知这里的村民一听要杀人放火便全没了热情，即便朱和尚说只要洋人不抵抗他会饶过他们性命的，可最终响应的还是只有周边几个村庄的区区二百多光棍闲汉，这让他大为失望。好在这个教堂不大，除了礼拜日人多其它时候人很少，晚间就更没什么人了。如果能拿下这个教堂，那就能在当地迅速打开局面。
　　“洋鬼子，识相的话赶紧滚蛋，不然我们冲进去不但要烧房子还要给你点天灯！”朱和尚喊道。
　　“各位老乡，我们在这里只是传播上帝的福音，这些年你们看到我们有没有做过坏事？不要听坏人的谣言！”华克尔牧师壮着胆子说道。
　　见一些村民抹不下面子缩进了树影里，朱和尚跳起来骂道：“天杀的洋鬼子还认识我吗？”
　　华克尔牧师睁大眼睛仔细观瞧，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朱和尚提醒道：“马老四，你认识吗？。”
　　“噢，是去年病逝的约翰吗？”华克尔牧师问道，但实在不明白那个教徒的死跟教堂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些人要来教堂报复，于是又说道：“他的确是病故的，我们没有害他呀。”
　　朱和尚气得直晃脑袋：“你，你这洋鬼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大哥，别跟他啰嗦了，兄弟们冲啊！”朱和尚的一个弟兄手一挥领着十多个人抬着一棵砍去了枝杈的大树干向院门冲去。
　　随着“啪”的一声枪响，大门前的地上腾起一小股烟尘。那些人扔下树干撒腿就向回跑。原来刘叔和另一个仆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登上了教堂的阁楼，他俩各端着一支步枪。刘叔本是镖行的镖师出身，有一身好武艺且洋枪也玩得溜。他俯身叫道：“有不怕死的尽管过来，只是我手上的洋枪不长眼啊！”
　　“狗日的，他们有洋枪！”有人惊呼道。
　　“怕什么，咱有神符护体！”朱和尚举着梭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啪”又是一枪，子弹擦着朱和尚头顶飞了过去，把头皮薄薄地蹭掉一块儿，鲜血顿时流了满脸。他扑倒在地，两个兄弟赶紧冲了过来扶起他。
　　“哈哈哈，看到没有？还是神符管用，洋枪也打不死老子，”朱和尚甩开扶他的弟兄喊道，“烧了狗日的洋教堂！”
　　的确临行前他烧了从总坛带来的几张黄色的神符把纸灰化在酒里与众人一饮而尽，虽说现在子弹没有弹回去或者绕身而走但毕竟没有伤性命，似乎还真的管用。
　　数十支火把向院内飞去，有几支掉落在院子里的驴棚上。驴棚顶上盖着厚厚的稻草，火苗一下穿了出来，不一会儿就熊熊地燃烧起来。仆役们赶紧牵出驴，又到处找桶打水救火。
　　“乒乓”的枪声惊断了张磨坊一家的晚饭，三人冲出房门看见了教堂方向的火光。
　　“坏了，朱和尚真的敢动手了。”张磨坊两口子此时才后悔没把前两天李大户过来讲的话当回事，否则早应该提醒牧师注意。
　　“我看看去。”华生说着就要往教堂跑。
　　李大脚一把拽他拽住说道：“他们烧房子打架，你一个半大小子去能劝得住？”
　　“那怎么办？”华生跳着双脚着急地问道。
　　“磨坊，你去县城找莫里森牧师吧，你不是和华牧师去过那里吗？”李大脚提醒道。
　　“对呀，他能跟县太爷说上话，我这就去。”张磨坊一拍脑门儿拔腿就要走。
　　“别急呀，四、五十里路你走着去？把驴骑上吧。”李大脚又喊道。
　　华生抓住张磨房的衣襟说道：“爹，我去吧。你重，小驴驮着你跑不快的。”
　　当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教堂还没攻下来。因为真正卖力的只有朱和尚他们十多个人。阁楼上的洋枪实在难以对付，像长了眼睛似的指哪儿打哪儿。从任何方向翻墙都不行。虽然有神符护体，但还是有不少弟兄和村民被子弹擦伤了皮肉，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朱和尚只能让众人远远地射箭和扔火把、石块，最大的战果就是把院子的木头大门给烧了，但又很快被教徒和仆役用家具、米袋以及各种杂物把门洞堵死了。
　　那些凑数看热闹的村民刚开始的兴奋劲儿仅仅几个小时就被消磨殆尽，趁人不注意已经偷偷地散了一多半，但朱和尚的斗志似乎并未衰减。他仔细倾听每次洋枪射击的声音，从刚开始的不断“砰砰”连发到后来只有在兄弟们进攻的时候才放几枪，对方应该是弹药不足了。
　　“兄弟们，不要泄气，二毛子的子弹快用完了！”朱和尚高声鼓励着。
　　随着他的喊声有几个弟兄冒险冲向大门口向那些杂物堆扔出火把，烈焰又升腾起来。此时教堂里的人也快要崩溃了，整晚的提心吊胆让每个人的眼睛熬得通红。最难受的是干渴，因为之前没想太多就把所有的水都拿去救火了。
　　华克尔牧师精疲力竭地坐在教堂的台阶上与太太紧紧依偎着，两人都做好了殉教的心里准备。阁楼上的刘叔心里更是焦躁，暗骂朱和尚他们真是愚昧透顶。哪有什么神符护体，那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杀他们而已，但这样没完没了总不是办法，子弹终归会用光的。当两个拳民各领着二十多人又分头冲过来时刘叔心头火起，“砰砰”两枪击中了那两人的小腿。人群又吓得退了回去，留下那两人倒在地上抱着断腿哭喊。
　　朱和尚和另一个兄弟猫着腰将两个受伤的人拖了过来，未等他们开口抱怨神符不管用朱和尚便抢先骂道：“让你们不要吃大葱大蒜，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嘴？破坏神符的法力是闹着玩的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枪声，紧接着便是马蹄杂沓和马匹的嘶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