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家世溯源
作品名称:又到柳絮纷飞日 作者:比利凯文 发布时间:2021-01-24 17:55:31 字数:3556
驹江县在大清朝那会儿隶属江州府管辖,乡间的农家过着中国典型的男耕女织的生活。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就是这里虽是南方又濒临长江,除了广泛种植水稻外沿江的沙土地带却有南方少有的好棉田,因此出产的土布非常有名。
张村这里住着一户人家,男人并不种田,因为他根本没有田,父辈家道中落后只给他留下一个水车磨坊。那男人姓张,有些文化,可从没去考过秀才。先前村里人还尊称他为张少爷,后来只唤他作张磨坊。
他的老婆李大脚倒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可是自小性格乖张又长了一双令四乡八里嫌弃的大脚,于是她爹就把她嫁给了孤身一人的张磨坊。李大脚自己纺线、染线,织出的土布在整个驹江县都能排上号,质地紧密、耐磨、经洗还不容易掉色。夫家虽然穷困,但织布让她不仅解决了家里的穿着,还有盈余贴补许多开销。
光绪十二年丙戌狗年,换算成西历也就是1887年,李大脚终于给张磨坊怀上了孩子。在她临盆之际,她的两个嫂子帮着接生婆张妈妈在里屋紧张地忙碌着,两个娘家哥哥和她的丈夫张磨坊则在外面焦急地等候。
可是李大脚整整叫唤了一天,孩子都没有出来的意思。一直折腾到半夜,张妈妈走出房门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喘着着粗气说:“实在没办法了,保大还是保小?你们快拿主意吧。”
张磨坊听后差点瘫坐到地上去,两个大舅子急忙架住他的胳膊说道:“兄弟,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呀。”
他们知道经验丰富的张妈妈说不行那就肯定不行。村里的倒是有个郎中,治个小毛病还凑合但对人命关天的大病从来都是躲着走。送到县里找大药房的坐堂郎中也不现实,李大脚这情况估计都撑不到半路。
“磨坊哥——”里屋的李大脚轻轻地呼唤道。
张磨坊甩开两个舅子冲了进去,见老婆面如白纸,头发和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她微闭着眼睛气若游丝,艰难地说道:“保小,给张家留种。”
“不行,我都要!”张磨坊流着泪说道,“别怕,我去找华太太!”
他突然想起还有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村上开张才一年的小教堂里那位洋牧师太太,她可是花旗国一个专门教女人医术的学堂毕业的,可张磨坊并不知道那位夫人主攻的是内科也懂得一些外科却从未做过妇产科手术。
平日里那洋牧师传教的时候没少夸赞自己的老婆医术高明,还动员有病的村民去小教堂看病。可是村里的男人们觉得男女授受不清,不愿去找洋婆子看病;而女人们见那洋女人却有些害怕,因为她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那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比他丈夫灰色的眼珠还要吓人,因此也不敢找她瞧病。
只有张磨坊有一次在给教堂送面的时候把腿给摔破了,实在没办法才让牧师太太看了。那牧师太太给他包扎前还用了一种散发着刺鼻酒味的水给他擦拭伤口,又涂了不知名的药。虽然当时挺疼,但十多天后那么大的伤口居然就长得挺好了,而且最让他意外和感动的是牧师夫妇真的如事先承诺的那样没有收他一个铜板。从那以后,村上才有几个胆子大的人主动找她看些小毛病了。
“啊,请洋女人接生,这能行吗?”张妈妈刚想阻拦但一看张磨坊血红的双眼便吓得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当张磨坊在前面打着灯笼领着骑着毛驴的牧师夫妇赶来时,张妈妈早已经逃跑了。华克尔太太进屋对产妇检查了一番后大吃了一惊,胎儿是臀位,卡在产道口出不来。华克尔牧师看到老婆紧锁着眉头出来便知情况不妙,连忙问道:“现在情况怎样?”
“我的上帝,只能做会阴切开术试试看了。你知道,我只是在妇产科实习时看过并没有亲手做过这样的手术。”华克尔太太紧张地答道。
“亲爱的,现在你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我相信你,但愿上帝怜悯我们。”华克尔牧师明白这个手术的成败不仅事关两条生命也关系到他们的传教事业能否在这一带的乡村发展下去。
“华太太,到底怎么样了?求你们啦!”张磨坊虽然听不懂牧师夫妇在用洋话说些什么,但从他们的语气听出情况非常严重。
两个舅子把他拉到一旁说道:“兄弟哟,洋人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医吧。能不能成就听天由命了!”
半个多小时后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门外死一般的寂静,又过去近一个小时华克尔太太出来了,前襟上满是血污如同杀猪的屠夫。她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微笑着对体似筛糠的张磨坊用中国话说道:“母子平安,你可以去看看他们了。”
孩子满月时不识字的李大脚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给孩子取名华生,以感谢华克尔夫妇的救命之恩;二是要去信洋教。张磨坊读过书知道这孩子的名字有些不伦不类,可他没敢反对,谁让他这个破落户娶了如此漂亮老婆呢。信洋教的事不用他反对,老丈人李大户首先就跳起脚了:“别看我们这个地界还算平静,可别的地方都有反洋教的。你从小就任性但现在不一样了,可不能连婆家和娘家一起祸害呀。”
李大脚想得简单,因为牧师说过感谢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入教而且衙门里也没说不让人入。李大户拗不过她,只得给张磨坊丢下一句“他是你媳妇,你自己看着办!”便一跺脚走了。一向对老婆处处谦让的张磨坊思索了片刻说道:“入洋教我不反对,但以后我们的儿子上学堂也许比较麻烦了。”
这句话让李大脚瞪大了双眼,老爹没让他们兄妹三人上学堂但她还是知晓读书的重要。见老婆的态度有了松动,张磨房又补充道:“洋人在中国传教其实衙门心底是不乐意的,孩子有个信洋教的妈妈,万一将来学堂不收怎么办?还有,以后若想考秀才、举人那更会受拖累了。”
就这样,李大脚把入教的愿望压在了心底。
张华生是在织布机和磨盘的合奏声里逐渐长大的,相比帮父亲磨面他更爱帮母亲织布。母亲手脚并用地操作着织布机彷佛跳着优美的舞蹈,织布机的咔咔声则是动听的音乐。看着华生整天围绕在母亲身边,张磨坊常常有些嫉妒地抱怨道:“你别总教他纺纱、织布,咱儿子不能当女儿养了。”
这孩子还有一个快乐的去处便是村上的小教堂。那里吸引他的并不是华克尔牧师宣讲的教义也不是华克尔太太的糖果和饼干,而是书房里的各种杂志和画报,那上面有火车、汽车、轮船,尤其是模样怪异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华克尔牧师在做传教士之前曾是一名纺织厂的工程师。他说这种洋机器的产量超过李大脚的织布机十几倍,而纺纱机更不用说了抵得上一百多个李大脚的工作量,这差点让华生惊讶地合不上下巴。
没到上学的年纪华生就已经认得一大堆洋字,张磨坊慌得急忙凑钱让他去了村塾。可三年村塾学下来四书五经华生背不下几段,竟然偷偷啃下了不少外国杂志和几本厚厚的英文书籍,还能用略带江州口音的英语与牧师夫妇熟练地交流。虽张磨坊哀叹儿子是没指望走仕途了,可牧师夫妇却赞叹不已还说如果华生有钱上西式学校那将来肯定有大的成就。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鼠年六月时华生已经满十四岁了,一日他给教堂送面回来在村边的小码头遇见了一伙人从船上下来。那十多个人看上去好像是跑码头卖艺的,头戴扎巾,腰间束着阔板牛皮带,手套牛皮护腕,脚穿皂靴。一些人背着包袱,还有两个人挑着一捆扎在一起的长杆红缨枪和大刀片。
村里的大人和孩子就爱瞧个稀奇,纷纷围拢过去。华生也不例外,跟着跑过去探着脖子围观。就听有人叫道:“哎呀,原来是朱和尚呀,你怎么回来了?”
“是呀,想不到吧?兄弟我回来了,再也不走啦!”答话的人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光着脑袋没有辫子的红面大汉。
“哟,这些弟兄是?”有人问道。
“都是我的手下的兄弟,以后得靠父老们照应了,过两天请大伙儿喝酒。喏,小家伙们先拿这些买糖吃。”朱和尚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抛了过来。
随着铜钱哗啦啦地滚落一地,孩子们纷纷爬在地上争抢起来,连一些大人都忍不住弯腰捡拾起来。一个铜钱滚到了华生脚下,他没有弯腰去捡反而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被一个小孩奔过来抢了去。
“咦,你这小家伙怎么不要?不好意思捡是吧?来,大叔再赏你几个。”朱和尚说罢又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钱递了过来。
“君子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华生连连摆着手又往后退了一步。
朱和尚笑道:“好小子,挺有骨气嘛,你是谁家的?”
“他呀,就是张磨坊家那个被洋牧师太太接生下来的小子。他爹是书呆子,他也一样,不过他是读洋书读傻了。”有人笑道。
朱和尚一听这话顿时双眉倒竖,怒目圆睁,把那铜钱直杵到华生的鼻子边说道:“你这小磨坊,敢瞧不起我,快把钱拿上。”
华生一见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都吓坏了,哪里还敢接那铜钱。这时朱和尚瞧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闪着银光的细链子,于是伸手拽了一下,那链子下吊着的小十字架被从脖领子里拉了出来。
“好呀,我的钱不要,那洋鬼子的十字架你倒戴得真欢快!”朱和尚大怒道。
“还给我!”华生急了,双手抓住朱和尚的胳膊就抢。
朱和尚一只手将那十字架举得高高,另一只手推着华生的胸口不让他近身。华生个子矮小蹦跶了几下够不着,惹得一旁的人哈哈大笑。
朱和尚也憋不住地笑道:“这害人不浅的破东西你还拿着当宝贝?看老子不给你扔了!”说着一扬手就要把十字架往不远处的河里扔。
说时迟那时快,华生提起膝盖猛地顶在朱和尚的小腹,那么魁梧强壮的朱和尚居然大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华生夺过十字架一溜烟地向家里跑去,身后传来朱和尚的大骂:“好你个小毛子,老子这是为你好,过两天你爹就会收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