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多虎，就是在这种环境里沾上并迷上赌博的。
　　起先，德峰痛下杀手，想把多虎扼杀于摇篮之中。但自从马兰娶进门，他就装作不知，不闻不问了，甚至资以赌资。有一阵子，多虎百思不解，但过后就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留下马兰在家独守空床。
　　眼下，德峰的蔷薇公司日进斗金，既使多虎再怎么挥金如土，他都不怕。唯一担心的是马兰耐不住寂寞。看得出来，她差不多已经成为一个怨妇。起初他曾希望多虎有个一男半女，以此来笼住马兰的心。可是一直到现在，马兰还是个石头，也不知究竟是谁的毛病。
　　德峰以为，大凡漂亮的女人，都会水性杨花，正如当年他对水荷的判断。好在马兰生性木讷，他也就不十分担心了。
　　这天晚饭后，他走进马兰屋里。这个房间是按照楼房的格局建造的，客厅、卧室、餐厅、洗澡间样样俱全。去年，他又把庄院彻底翻新了一遍，还建了一座高大的钢筋混凝土门楼，就连围墙也换成了砖墙。凡是拆下来的砖头木料，他都给了德谷，德谷用它们新建了五间砖木结构的房子，总算彻底告别了原先的茅草房。
　　德峰进来时，马兰正在洗澡，哗哗的水声叫他顿时想入非非。他极力压抑着撩人的情绪，免得马兰洗完澡后看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
　　他等了许久，马兰终于来到了客厅，见了德峰，急忙慌乱地捂住了潮红的脸庞。
　　德峰满脸堆笑：“马兰呀，水热不热？”
　　马兰缓缓地把手从脸上挪开，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太阳能热水器，就是好！”
　　德峰爱怜地说：“这算个啥。城里人有的，我叫你一样也不缺。过两天，你开上公司的客货车，进城买上一套新家俱。沙发，茶几，衣柜，双人床全买成高档的。再就是卧室里的地毯，买粉色的。再装两个彩色的床头灯。呃——现在这些旧家俱，都叫你娘家拿走。他们还想要啥，你顺便都给买上——”
　　德峰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万块钱放在茶几上。马兰正要说话时，他已经走出屋去了。
　　过了几日，马兰家赶着一辆骡车，来把马兰屋里的家俱都拉走了。第二天，马兰便进了城，按照德峰的意思买来全套家俱，以及地毯，窗帘，床头灯，床单等等。
　　天黑后，德峰站在院子里，瞅着马兰屋里透出来的粉红光影，浮想联翩，不能自已。他轻轻地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门，可是马兰一声不吭。这天夜里，他无数次去敲马兰的门，但马兰就像死了一样，连出气的声音都听不到。他热血沸腾，想破门而入，但终究克制着没有那样做。
　　一连几天，他夜夜如此，神魂颠倒，熬得憔悴至极。有一天，多虎突然回了一趟家，但是后半夜里又走了，也没有问他要钱。
　　多虎走后，他又去敲马兰的门。这次，他终于听到了马兰急促粗重的喘息声。他颤栗着，激动地一遍又一遍呼唤马兰的名字。他甚至盼望着马兰再撒一次尿，可是就连这么一点卑微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他怒不可遏，义愤填膺，心里怒骂着回到自己屋里，一把将多虎妈从被窝里扯了出来。
　　多虎妈根本就没有入睡，而是蒙在被子里发抖。德峰的敲门声，就像刀刮锅底似的折磨着她。这种声音，在她还未嫁给德峰时就已经藏在她的头脑中，而在她嫁给德峰以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以前，这种声音或许只是幻象，但现在却变得无比真实，叫她六神无主。
　　她揉着沉重的眼皮，惊恐地望着德峰，吓得魂飞魄散。
　　“他妈的，老子像菩萨似的把她供着，连门都不给老子开！”德峰声嘶力竭地骂着。
　　多虎妈哆嗦着苍白如纸的嘴唇，不敢出声。
　　德峰更加愤怒，吼道：“起来，给我起来！给马兰说去，老子就是想进她的屋！”
　　多虎妈心中雪亮。在她嫁给他的第三年，他就这样对她吼过。那时，陆家新媳妇刚进门，他也还没当上队长。那个新媳妇并没多少姿色，可他却垂涎三尺，硬逼着叫她去撮合。后来，她用整整一百斤麦子才给他换了一夜。
　　天杀的呀，这会可是你的儿媳妇呀！
　　多虎妈欲哭无泪，干嚎着，悉悉索索地裹上衣裳。一会儿，她叫开了马兰的门，对马兰说：“我的肝肝，你嫁错了人家呀——”
　　马兰剧烈地抖动着嘴唇：“妈——我害怕——”
　　“我的肝肝，妈知道。都是妈造下的孽！”
　　“妈，我不想活啦！”
　　“肝肝，他就是疯上一阵，过去就过去啦！”多虎妈说着，忽然跪在地上，嗵嗵嗵地给马兰磕了三个头。
　　马兰大叫一声，把多虎妈扶起来，送到屋里。然后对德峰吼道：“来来来，我把我全给你。你饶了妈妈吧——”
　　自此后，多虎妈就卧床不起。直到撒手西归，也没有走出屋门一步。
　　德峰给她办了一场体面非凡的葬礼。请了一班道人，一班僧人，轮流为她日夜诵经。她的灵柩停放了十一天之久，避开了两个破日，叫她大吉大利地走进了天堂。
　　多虎妈弥留之际，德峰望着她红润的脸颊，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镇长在酒桌上说过的一句话：“升官发财死老婆！”不由悲从中来，想起她一辈子没穿过一件好衣，吃过一顿好饭，又怨她寿数太短，无福享受他挣下的万贯家产。
　　唯一真正叫他遗憾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多虎的踪影，这使他又一次脸面扫地，正如当年斯蔷出嫁时一样。
　　多龙自告奋勇，为他的三妈扶丧。他还想起小时候三妈对他的饭食之恩，悲愤地写了一篇祭母文，声泪俱下，荡气回肠地当众诵读，把送葬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德峰对他更是感激涕零，完全放弃了对他的偏见。
　　斯杏带着斯棠斯杨，千里奔波来为三妈带孝。姊妹三个和斯琴，分别敬送了花圈，献了一副大斋，一套牺牲。斯英和蔷薇姐妹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这天，斯琴在多龙家里张罗了一桌菜，把当年戏说十二钏的七个姐妹请到了一起，并把水荷也请了过来。
　　当着丰盛的菜肴，姊妹们垂泪相对。当年斯杏家的那间茅草屋已不复存在，新修的房子地上铺着红砖，并摆放着德峰送给的沙发茶几，但她们还是围炕而坐。
　　除了水荷，人人都沉浸在当年的情景中，想起多龙说的“用钏儿串在一起，相互照应，不离不弃……”的话，不由黯然伤神。许多年来，姊妹们天各一方，几乎就没怎么见过面，更不要说串在一起相互照应了。
　　斯英嘤嘤哭道：“我明白九丫头的心肠——妈不在了，我心里难过的很，你们先叙一叙吧——”
　　斯杨忽然笑了一声，笑声里却充满着怨愤，然后说：“我可过的不好。要不是有姐姐，我真想跟三妈去！”
　　斯杏没有制止斯杨的话，斯杨却不再吭声。姊妹们又沉浸在伤感之中。
　　“那我就说吧——”斯英理了一下斑白的鬓发，“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马永民也当了校长，好的很啦。眼看着我们家苦尽甘来了，呜呜——我就是放心不下我们多虎——”
　　斯英的叙说一点味道都没有，然而大家却感到无比辛酸。
　　斯琴跟着哭道：“我妈也不行啦！可我一点孝都尽不上。明年我就大学毕业了，我打算回来侍奉她——”
　　斯英说：“你可千万不要卖傻。谁家老人不一样，都是还债来的。我这么说，你可不要笑话。你是我们姊妹们当中最有出息的——”
　　斯琴说：“大姐你说哪里话，我就是为天下的老人们悲哀。”
　　斯英岔开话题，问：“九丫头，听说你那个石头记出国啦！”
　　斯琴红了脸，说：“大姐你咋知道？”
　　斯英说：“你现在名声大的很，都在说你的石头记对你多么多么痴心哩！”
　　斯琴郑重其事地说：“他确实非常痴情，而且非常聪明，刚上了两年大学就被保送留学了。现在他每周都给我写信……”
　　蔷薇姐妹听到此处，四张脸早已憋成了猪肝，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起咻咻地吹着气，离席而去。
　　她们走后，斯英发了一阵呆，然后就讲述了她们的遭遇。
　　原来，斯蔷已经离了婚。
　　离婚的原因非常简单，又十分可笑。因为斯蔷的公、婆认为，既然斯蔷出嫁时怀的那个“鬼娃娃”已经长大而且上了小学，那斯蔷就该到阴间和她的那个“鬼女婿”过日子去。他们的这个想法由来已久，而且常常在半夜里拿出来说叨，所以就被儿子听到了心里。一天夜里，他突然掐住斯蔷的喉咙，一边还大叫着“吴三瑞，你的老婆来啦——”
　　若不是斯蔷的公、婆及时听见，斯蔷恐怕真的就在黄泉路上找吴三瑞去啦。
　　斯蔷惊魂不定地连夜逃到娘家，又被德峰赶出门去。后来在斯英的劝逼下，德峰才算接纳了斯蔷，叫她帮着斯薇在公司里打杂。
　　而斯薇的日子也不好过。
　　自从她嫁给尹尚文，并未和他一起住过多少日子，多数时间都在德峰的磨坊里记帐。后来为了生个儿子，一连生了三个丫头，尹尚文为此受了大处分。好在马永民当了校长，处处护着他。但尹尚文却得寸进尺，成天耽于赌博，连课都不想上了。
　　不久前，尹尚文的父亲托关系把他调到城里的一个小学校。不料却和一个叫桂枝的女教师一见钟情。听说那个桂枝感情受过伤害，三、四十岁了还不嫁人。或许尹尚文只是一厢情愿。
　　水荷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想着春桃秋芦。春桃拿着一万块钱去找秋芦，至今都没一点音讯。而且秋芦连一封信也未再来过。
　　斯琴听后，万分悲伤，哭得花容失色，乌丝乱颤。她在千里之外念书，已经有两年都没有回来过。因此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斯杨也在恸哭，只是哭了几声后就跑到外面去了。
　　留在屋里的人面面相觑，都在压抑着眼里的泪水。不料斯杏又给大家讲了一个更加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