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德峰何等机敏，立刻便说：“就是要大办企业嘛。镇长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看看，看看，铃不摇不响，灯不挑不亮吧！”镇长得意非凡。
　　“那我一定带头！”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设想？”
　　“不瞒您说，我想办个油坊——”
　　镇长大笑起来：“邵队长，不，邵主任，你还是老啦！哈哈哈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德峰没有听懂镇长后面的话，显出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镇长炫耀地说：“老了，饭量还好吗？”
　　德峰迷茫地说：“一顿三碗拉条面，还能喝一斤烧酒。”
　　镇长神情凝重起来：“那你还想着只办个油坊吗？”
　　德峰默默地听着。
　　镇长接着说：“我郑重地告诉你，油坊，也是小农经济。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你要带头创办一家集团公司，为全镇树立形象，下设粮油加工公司，农副产品购销公司，农资供销公司等等。今天叫你来，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镇上将在场地，资金，税收方面予以倾斜，大力支持。啊——”
　　德峰喜出望外，心花怒放地点燃了那支中华香烟。
　　镇长笑道：“这就对啦！就是要敢富，领富，富甲一方，富可敌国嘛！”
　　两个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放声笑谈起来。
　　镇长神秘地问：“听说你性欲非常旺盛？”
　　德峰不好意思地说：“凑凑合合。”
　　镇长大笑：“食色性也！有啥难言之处？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
　　德峰立刻涨红了脸：“方便，方便。”
　　一直说到下班之时，德峰提出要请镇长到镇上最好的酒馆里去吃饭。镇长听了，用一种味同嚼蜡的口吻说：“天天上火啊！”
　　德峰正要劝说时，镇长忽然换了一种口吻说：“周末啦，我还是回趟家吧。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同行？”
　　德峰莫名其妙，嘴上却说：“有兴趣有兴趣。”
　　一会儿，德峰坐上镇长的小轿车，一溜烟出了大门。路过九槐庄，他让司机停下车，匆匆到家里拿了一千块钱。车进了沙阳城后，他悄悄地对司机说，叫把车直接开到沙阳国际大酒店去。
　　沙阳国际大酒店是一座六层大厦。此时，华灯初上，霓虹摇曳，旋转门里，衣冠楚楚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进进出出。德峰紧跟着镇长，径直上到顶楼，走进一个包厢。
　　包厢非常宽敞，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花纹瑰丽而奇异，在粉红色的灯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彩。
　　镇长脱去外衣，露出一副朦胧恍惚的神情，眼神飘忽，望着门口。
　　一会儿，进来两个花枝招展的红唇女郎，一个手里拿着菜谱，站在门口；另一个摆柳似的摇晃着丰乳肥臀，一径来到镇长身旁，坐下来，用一双火辣的眼睛盯着他。
　　镇长像个女人似的尖声叫道：“蒜拌碱面，干红！”
　　德峰急道：“六个热菜！”
　　镇长不耐烦地说：“不要破费不要被费。”
　　司机拉了拉德峰的袖子，德峰赶紧跟司机走到包厢外面。
　　司机低声说：“听镇长的。你先去结帐。”
　　德峰于是跟着那个门口的女郎到了吧台。收银员说：“六百六十元。”
　　德峰被吓了一跳，正要发怒时，司机过来说：“就是这个价！镇长不会亏你的。”
　　德峰恍然大悟，赶紧说：“一定要叫领导满意啊——”
　　司机说：“你要不要一个？”
　　德峰惊异道：“要啥？”
　　司机笑道：“你要要，就再开个包厢。”
　　德峰沉下脸说：“不要！”
　　司机说：“这里贵的很。要不，你说招待所吧。”顿了一下，又说，“你想回家也行。我送你去——”
　　德峰忽觉浑身燥热，说：“我得赶紧回家！”
　　于是两个人匆匆走出酒店，在街上吃了一碗炒面后，司机开车把德峰送回家里。
　　此时已到夜半，一阳初生，德峰只觉肾间突突乱跳。沙阳国际大酒店粉红色的灯光撩起的欲火蓬蓬勃勃地燃烧起来了。
　　他轻轻地踱到多虎住的东屋门前，侧耳倾听，一点动静都没有。忽然灯亮了，接着就响起一串水从高处撒落到盆子里的声音。他断定那一定是他的儿媳马兰撒尿的声音，差点儿就要冲进屋去。
　　马兰，可真是个尤物呀！当他把她从鸡窝里拎出来以后，她的天生丽质就再也掩藏不住了。她双臀浑圆，双乳坚挺，既使大襟棉袄都掩不住她青春的曲线。只可惜，做了多虎的媳妇子，使他无奈地生出何不晚生二十年的感叹！
　　情欲面前，只有美丑之别，而无人伦之分。此刻，德峰悄悄地缩在马兰窗下，一会儿想像着镇长在包厢里的事情，一会儿又回味着马兰撒尿的情景，心中充满了对多虎的妒嫉和愤慨。
　　多虎高中毕业，高考的总分还没有一百分。这个结果，尽管德峰早有预料，但依然羞愧之极，以虎驱龙的愿望终归成为泡影。更令他愤懑的是，多虎居然染上了赌瘾。
　　真是应了老太爷“家有万贯财，必有浪荡子”的话。
　　以前，他逢人便这样说多龙，而现在这句话却成了自己的真实写照。
　　劝赌不劝嫖！这句话真是一派胡言。嫖是身上的病，赌却是心里的病。无钱嫖自消，赌徒却会不惜身家性命。
　　德峰想了一阵后，强烈的怨愤压抑住了欲火，觉得好受了许多，便回到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来到多龙的地窝口，多龙大感意外。
　　“多龙，我不跟你多说。有件事，想不想做，给个话！”
　　多龙乜斜着眼，用余光瞟着德峰。对这种阴险狡诈之人，沉默就是最好的武器。
　　“多龙呀，”德峰的口气软下来了，“一肚子墨水可不能沤溲呀。我今天来，不是向你投降，是三顾茅庐来了。再咋说，你是个人才——”
　　多龙仰天大笑。
　　德峰接着说：“镇上叫我成立集团。思来想去，还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是个孔明，也该出山啦！就是为了大哥大嫂，你也不能钻一辈子地窝吧！咋样，给个话！”
　　多龙无声地笑了一阵。
　　“你当厂长！”
　　“……”
　　“那就当总经理！”
　　“……”
　　“要是多虎能行，谁给你低声下气！”
　　“……”
　　“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告诉你，这是镇长的命令！”
　　“……”
　　德峰恼羞成怒，忍无可忍：“你若不答应，我就埋了你的地窝子，叫你讨吃都当不成！”
　　多龙忽然说：“噫——天之道，损有馀以奉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馀。”
　　德峰一听，脸色铁青，扭头就走。
　　对多龙说的这句话，他后来请教了许多老师，但终归没有明白它的意思。
　　次年一开春，他的蔷薇农工贸集团公司就挂起了牌子，注册资本五十万元，成为青湖地区最大的私营企业。
　　
　　不知何时起，在腾格里沙漠人迹罕至的腹地纵深，时常聚集着几个不修边幅，却又一掷千金的人。
　　他们开着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带着成箱的矿泉水方便面火腿肠，选择一处避风的地方搭起帐篷，然后就坐在里面，几天几夜都很少睡觉。
　　这些人个个定力非凡，具有超群的观察力，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形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们深谋远虑，智计百出，不仅能得心应手地施出以逸待劳，反客为主，虚张声势以及欲擒故纵的把戏，而且掌握了高超的洗牌、认牌、打点、买牌、端牌、控牌、发牌、抽牌、拿牌、变牌的技巧。在一般场合，他们战无不胜，但当他们聚在一起时，就常常会打出臭牌。
　　古往今来的博弈术中，诈金花或许能算为一种最能考验人性的方式，以小博大的理念被发挥到极致。
　　表面来看，这是一种极为简单的纸牌游戏，其实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心智对抗。顶级的博弈者，必须保持高深莫测，不动声色，逆时卧薪尝胆，顺时静观其变，然后便避其锋芒，雷霆万钧，以眼杀人，险中取胜。
　　这些人都是沙阳城里的顶级高手，他们带着数以万计的大额钞票，到这里一决输赢，直到有一个人身无分文时才肯罢手。
　　德峰的独子多虎，俨然成了这些人的组织者。他完全秉承了德峰工于心计的优良血统，又具有德峰所没有的豪放性格。当对手输得精光时，他必定会抛给一匝票子，以保证人家不止于衣食无着陷于穷困。正是这一点，使他声名鹊起，得了一个赌侠的浑号。
　　很早以前，他就不耻于和那些虾兵蟹将为伍了。甚至他的启蒙人三姐夫尹尚文，也叫他彻底地扫出了圈子。
　　在他的整个初中时代，尹尚文自甘沉沦，天天在家里和马永民、斯薇一起玩诈金花。那时，斯薇为了生个儿子，一连生了三个丫头，若非尹尚文的父亲，他就要丢了公职。最后尹尚文的工资连降三级，并受到记大过处分。尹尚文便破罐子破摔，以此来报复德峰和斯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