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三)
作品名称:岁月的歌 作者:上弦月 发布时间:2021-01-20 22:48:54 字数:4859
“盐坛子”的名字叫杨春兰,虽是个村妇,但在这个小村庄里是个明星级的人物。因其公爹驯儿的一个小段子,被村里人称之为“盐坛子”。几年之后,人们才惊奇的发现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盐坛子,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一个“密罐子”。
多年前,杨春兰从杨家岭嫁到了刘家庄。婆家姓王丈夫叫王文暖。娶媳妇之前,王文暖就没了娘,其姐也出了嫁,刚念完了小学的他,与其爹王宝山相依为命过日子。
王宝山的性格有点撅,对儿恨铁不成钢不断的驯导;把个王文暖从小驯到大,爹叫干啥就干啥。除了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之外,起早摸黑拾草、挖菜、养猪、喂鸡样样能干。不些年,王文暖就长成了一个生龙活虎的棒小子。逐渐地把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也正因这简单朴实的家庭条件,念过了初中花枝招展的杨春兰,经人一介绍就屈尊下嫁给了王文暖。
结婚之后,王文暖像是换了一个人,早晨天亮了还不起炕,每日都是生产队上工的钟声敲响之后,王宝山喊他才慌忙穿衣;傍晚收工家里外头的活不愿干,事事都推给了他老爹王宝山。吃罢晚饭,碗一扔就往媳妇的炕头里钻。
王宝山虽不满意,可新婚的儿子恋媳妇,也并不为过,他盼望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儿子是越来越懒,这王宝山的“撅”脾气一憋再憋,终于在有一天早上,生产队上工的钟声又敲过了,王宝山从外打猪草回来,在门外正撞上慌忙出工的王文暖。儿子边走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不小心与回家的父亲撞了个满怀!
一看儿子哪熊样,王宝山的气立马就上来了,他瞪了儿子一眼低声怒斥到:“依不得小子你像得了个宝,可千万别当那是个‘密罐子’,那是个‘盐坛子’啊!”扭头走了两步之后又补上一句“真他妈没出息!”
如果这话是朋友之间开玩笑也未置可否,但做父亲的这般训导儿子尤其是针对儿媳妇是十分滑稽的。
结果是此话不径而走,并很快传满了整个村庄,一时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话。每当杨春兰从人们面前袅袅娜娜的走过,背后总是被人指指点点,除了嫉妒她的美貌之外,著多的话题始终是那个“盐坛子”和“密罐子。”
大集体年代是从土地改革、互助组、合作社到人民公社,体制功能逐渐增强,让绝大多数农民摆脱了旧时代那种贫穷,人们不仅在意识形态方面也有了很大的进步,物质上也有了相当的提高,但再好的社会也有副面的东西。
当时有顺口溜说:“得罪了书记没活;得罪了队长干重活;得罪了会计用笔戳;得罪了收大粪的三勺当两勺”。该句子十分不雅,社会影响不好;但实实在在反映了当时农村里情况。因此而流传很广。
杨春兰的擅长,除了村妇所具有的顾家和勤劳之外,还善于从现实中寻求点什么,尤其喜欢趋权附势。想方设法把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弄到自己家里。她正月里嫁到刘家庄,冬季就当了生产队的保管员;第二年就让丈夫招了工;第三年她公爹就当上了司养员,紧接着她当上村妇女主任。
当一系列的好事都归了她家里的时候,村里人惊奇的发现,她公公王宝山当年那话是大错而特错。他儿媳妇根本不是什么“盐坛子”,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密罐子”。不过这是后话。
讲了半天刘家庄的故事,却忽视一个大人物,他就是村里五大三粗的村支书——兰德田。
听说在解放战争时期,兰德田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半月之后,在淮海战场上投了“共”,一年之后,战争结束就解甲归田了。
兰德田回村的时候,正赶上“土地改革”的后期,因为他在部队上入了党并且是村里唯一的党员,就成了刘家庄的第一任村支书。时下,他早已娶妻生子在位子上座十几年了。
刚熬过了三年涝灾,转过来就是连续两年的严重“干旱”,春玉米正当抽穗的时候,骄阳似火的夏日接连四十天滴雨未见,春作物在烈日下被烤的东倒西歪,庄稼人的心里也是一团“火焰”!
当……当……当……当,晚饭后,兰德田敲响了挂在村中间大柳树上的铁钟,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在恶劣天气抢收粮食的情况下,这是村里要开会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人陆陆续续的从家里出来,手中都拎着一件坐物,三三俩俩的围坐在大柳树的周围。
“大家都到了吧?”兰德田习惯性的喊了一声,尽管大家不回应,但他站在大柳树下边的土台上,面对满地坐着等他讲话的男女老幼,总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今晚上,招集大家开会,就是上级号召我们发动群众抗旱的问题。大家讨论讨论下一步我们怎么办,这个事不解决,前两年忍饥受饿的情况又要来了。”
两句话说完,他停顿下来。伸手从衣兜里掏出尺把长的烟斗,慢慢的在烟包里摁满了烟,点着了火柴叭哒、叭哒的吸了起来……
社员们在下面叽叽喳喳一阵子:有的人在说前两年的大灾荒;有的人在说眼看吃水要成问题了;甚至有人说该举行个什么议式向龙王爷求雨了……等等各种各样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正儿八经提建议。
“大家大声点说,把好办法提出来!”
兰德田不摧还好,他这么一摧,本来还活跃一点的氛围竟然一下子卡了壳。他引导了几次,始终没有人发言。就在这讨论会开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女声说话了:“大家不说,我说说。”
寻声望去,大家一齐发现,说话的人是王宝山家的儿媳妇杨春兰,这阵子,人们在背后里叫她盐坛子。
“依我看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集中力量,赶紧打井找水……”她的声音与人一样畅亮,但话没说完,就被会场上的议论和嘲笑声给打断了。
“好打早打了,说话不腰痛!”
“这样的主意,还有回家在炕头上提好……”
“多少辈子打了无数的井,只成功了两眼,别劳民伤财了……”
等周边的非议稍停她接上说:“我也听说过这里贫水,但找水不能凭主观意断,要讲点‘科学’。”
话刚落地,就有人接上说:“怎么着‘科学’?你学学俺听听。”
“噢,深奥的科学我也不懂,但俺娘家庄上打井的时候,我听县上的水利局的人说过:“两山相接头,地下有水流;两沟夹交,泉水滔滔;山嘴对山嘴,下面有泉水。”原来,她娘家爹也是村支书,她在家为闺女的时候,村里打井找水时她学了点东西。这一说还真管用,不光是会场上的杂音没有了,大家还真的在认真听。
“同样干旱的条件下,有的地方树木杂草都干死了。但个别地方还林木葱葱、绿草茵茵。如果大家细心可以观察一下,一早一晚的时候,那些地方的地表上可能会有一层薄薄的雾。这说明了什么?地下有水!”
停顿了一下,见没人说话,她接上又说:“还有句话叫做‘未雨绸缪’,就是说,天没雨的时候,我们应当想到用水的时候。咱村庄的周边有那么多沟壑,咱完全可以抽人抽时间,找几个合适的地点用土坝把雨季的水拦起来,造几个水库,临到干旱季节,我们就不缺水了。
尽管她把“未雨绸缪”的词给用错了地方,但村里人没人知道,反觉得她讲的这些新东西不仅仅是文绉绉的而且是很有道理,全村的男女老少大气不喘一声,静静在等她的继续说下去。
“噢,对了,我听说咱们青山地区正在建设一个‘柴油机’生产工厂,等咱们打了井修了水库之后,如果能用机器抽水浇地,那可就更好了!”说罢,她坐下了。
透过夜幕,人们仍能看见她婀娜多姿的身材,想像着她白天那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闪着红扑扑的光泽。这样的形象与那个多嘴多舌,并在背地里被人们称之为盐坛子的形象,二者实在不能兼容。但现实中有许多人都是好与坏、善与恶的双料所合成的,我们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
说干就干!兰德田召开的村民会,收到了意外的收获,令已到中年的兰德田兴奋不已。
第二天的天刚亮,兰德田与两个生产队长就等在了杨春兰家的门外了。
起早摸黑的围着周边的沟壑和丘岭转了两天,最后确定下了多处打井和建坝的选址,然后分队布置人马,轰轰烈烈的干了起来!
“苍天不负有心人”。两个生产队同时开挖的两眼井,都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在挖掘到七八米深度的时候见了水,再坚持向下挖了几米后水量倍增。刘家庄一举改变了历史以来“贫水”的现实,干部、群众深受鼓舞!
这段时间,一贯平庸的兰德田,像是换了一个人浑身焕发了生机。在思考酝酿之后召开了大小队干部会议,以大队为单位,成立了专业打井队,仿照国家的模式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在计划内要打出五眼适应机器灌溉高质量的大口水井,并利用冬闲季节,全村上阵完成两座小水库的建设任务。
因抗旱打井成果突出,刘家庄被公社树为学习的典型。杨春兰当上了第一生产队的现金和仓库的“保管员”。
去年的抗旱会上,杨春兰所提到的柴油机厂,经青山地委一年多的建设基本完成,向所辖各县、人民公社的各个村庄下达了招工指标,其中的一个招工名额就落在了刘家庄。
不到一天时间,“地区招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特别是那些符合条件的年轻人及其他们的家庭,像是在长期的饥饿中,突然间天上掉下了个能吃一辈子的大馅饼,想独家拥有欲望就可想而知了
招工条件和参军入伍有些相似,只不过年龄上放宽了许多,除了地、富、反、坏、右之外的人民范畴内,18——30岁的健康青年都属于招工范围。
具兰德田手中的报名单,30人当中,有5人属于他的直系或亲属关系;有12人与大、小队长和会计有直接关系;还有两人属于抗美援朝和现役军属的背景。这名额,就算是一个“大馅饼”,在不能分割的情况下分配,成了这个村庄和兰德田最大的一道难题!
在经济贫乏的年代,请客送礼的情况让经济条件给限制了,有事除了多找两次村支书,三把韭菜两把葱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招数。
因这个招工名额,兰德田一天到黑连吃饭的时间里都有人跟着。除了利用宗族和亲戚关系套近乎的,各种各样的意见都集中在这里:有人说应该抓阄,凭各人的运气;有人说应该论干活,比力气;有人说应该在军属情况中的两家选择;有人说贫农是优先照顾的对象;甚至有人提出来,把名额给退回去,要去都去,去不了都不去最为公平!
无管什么人提什么要求或建议,兰德田抽着烟斗对谁都说说同样的话:“研究研究、研究研究。”
王文暖家庭成份是中农,论力气也就是一般水平,也不具备军属条件。对于招工的事虽眼馋,但总觉得这桩好事离他有点远。
昨天傍晚收工的时候,王宝山接到邻居给捎来的口信,远在他乡的女儿家盖新房,要他爹和弟弟务必去帮助一下。
晚饭间,王宝山把这事提了出来:“我自己去帮你姐盖房子,你在家守着招工的事。记好了,虽然咱是中农,不到万般无奈的时候,咱一定不能放松!”
儿子说:“咱家的条件敌不过别人,恐怕使劲争也争不来,倒不如该干啥干啥,省得争不到还丢人显眼。”
“那不行!”王宝山一听有点上火,继续说“咱祖祖辈辈下庄户受累,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回,只要有一点希望,咱不能让给别人!”
“关键是咱没有希望,你让我怎么争?”
“你……你!”王宝山有点急!
这时候,媳妇杨春兰开了口:“依我看,您爷俩说的都没错,咱们是得争;但硬争咱争不过人家。我昨天已经找过了村支书,他说研究研究之后再说,好歹就等他个回话吧。”
“好,也是、也是”王宝山应承着。
见公爹认可,杨春兰又补上了一句:“您爷俩该干啥干啥,是咱的它跑不了:不是争也没用。”
于是,爷俩一合计,向“二瞎子”告了两天假,第二天天未亮二人就启程去帮工了。
当日的半夜时分,在兰家右邻的一生产队饲养大院里,饲养员“大炮”半夜起来给牲口添草,忽见左邻王家的院门里出来一个大身影,他误认为是兰大坎半夜里出去拾粪,隔着一堵矮墙大炮连忙招呼了一声:
“兄弟,你又起来了?”
没想到那人一声不吭,像贼一样向前抢了几步,向左拐进了小胡同。
这大炮感觉到有点纳闷,急匆匆地在后面稍稍的跟了上去。见那人又串了两条胡同,然后回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之后才大模大样的迈开方步,向街西头兰德田家的方向去了。心中从来盛不住事的大炮,第二天就把他看见的事跟别人讲了。
就在王宝山爷儿俩帮工回来的次日,一个白白胖胖骑脚踏车穿中山服的人,在兰德田的陪同下,在街上的大柳树下招见了村里的报名者,说是要“目测、目测,”用当今的话就叫做“面试”了。
“胖子”围着二十来人,转了两圈。很随和的和人聊着天,并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最后他和大伙说:“现在的‘青柴’是试生产,明年还要扩大厂区,如果这次选不上,以后还有许多机会……”
胖子走后的第二天的一大早,王文暖怀揣着刘家庄大队,加盖着人民公社公章的《介绍信》,到县城坐火车去“青柴”报到去了。自此,一个招工名额引起的一场小“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很多年以后,有人在人民公社的食堂里认出来,当年来村里“目测”的胖子,是兰德田的远房表弟,在公社干部食堂当吹事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