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悲喜交加泪最多

　　一
　　一块手表引出一段情。那时候的姜红菊才一岁多，又瘦又小，正处于哺乳期，大人的营养极度不良，哪有奶水给孩子喝呢？软软的小红菊日见面黄肌瘦四肢无力，头上稀稀落落长着些又软又细发黄的头发，那副皮包骨头豆芽菜的小模样实在令人怜爱。她三天两头不停地闹病，哭出来的声音跟小猫的喵喵声一样细弱。俩大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疼在心上，但爹娘的心不能当奶水喝，都一岁多的孩子了还坐不稳。丁山花暗中流泪心上滴血却毫无办法，眼瞅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在滑向下坡。艰难的日子熬干了二人的心血。
　　就在这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无告时日，兴许是老佛爷睁了眼，也是这孩子命大，村西头有户人家的母山羊下了崽儿。姜山得知后立刻起了给孩子吃羊奶的心，但羊是人家的，自己又没钱跟人家又不熟，加上自己的特殊身份，单凭红口白牙腆着脸，人家凭什么给你羊奶喝？难哪！姜山猛然间想到了唯一可变卖的东西——怀表和包金钢笔，这两样东西是否可换回哺乳期的母山羊？
　　两口子在乌黑的窑洞里前思后想坐卧不宁，想到这破破烂烂的土窑洞里唯独值钱的东西也要离开他们心上不忍，但更希望这个交易能够成功，那红菊就有救了。后经姚文国的父亲姚瑞从中撮合，但人家就是不同意，不懂那块怀表的价值。我们农人祖祖辈辈鸡叫三遍起床，看太阳影子作息，表是个没用的东西；钢笔就更没用了，人家就不写字，再说了，钢笔又不能写对联。
　　姚瑞拿着那块怀表、钢笔摆放在人家炕上左说右说，什么进口货呀，中国没有呀，半夜有事好看时间呀，鸡有不叫的时候，它没有不准的时候，还能留给子孙后代呀，钢笔将来让你们家孩子用，能写出个秀才来给你们家增光耀祖，那个大人物不读书写字呀？姚瑞捡他能想到的，能编出来的全都说了个遍，还答应往后给他们家牲畜看病不要钱，这才达成了交换意向。终于用心爱的怀表和钢笔折抵，抱回了那只急需救命的母山羊。
　　一家人欢天喜地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把它视作生命之源掌上明珠。这只母山羊以“尊贵”的身份和人一起住进了窑洞。
　　丁山花为此兴奋不已，当天挤羊奶的时候那嘴就没合上。
　　白天起来，她一手抱着小红菊一手牵着羊到野外吃草，精心饲养，生怕有半点疏忽，闪失不起呀！
　　佛爷爷睁眼了，这也叫天不绝人。小红菊喝着香喷喷甜滋滋的羊奶，俩黑眼珠哗啦哗啦闪着光亮看人，令人揪心的小生命得救了。自从得了羊奶的滋润，看着看着那张小脸儿就活泛起来，张着小嘴巴发出脆声声咯儿咯儿的笑，像是放开了小喇叭，咿咿呀呀叫个不停。”日见那小脸蛋儿上泛出红润的柔光，托着她的胳膊，“嘎噔”，能站住了！
　　一家人欣喜的眼神总是离不开小红菊，对这只母山羊更是珍爱异常，倍加关照，又怕渴了又怕饿了，除了照顾小红菊，就是照顾它。舒展了愁眉的一家人享受着困境中这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安慰。
　　姜红菊长大懂事后，发誓一辈子不吃羊肉，总觉着想对羊还情报恩。
　　二位老人想到这儿眼圈儿都红了，姜山像是卸去了疲劳似的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唉——那个时候是过去了，但那些事永远在心里装着。那只小山羊可顶了大事了，日子把人逼得什么法儿也能想出来，一块儿怀表一支笔换回红菊一条命啊！”
　　丁山花坐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但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当年挤羊奶时的喜不自胜。人在悲伤的时候有眼泪，那叫伤心落泪；高兴的时候有眼泪，那叫喜极而泣。悲喜交加的时候，是眼泪最多的时候。
　　姜红梅安慰着拉了妈妈一把，说：“妈，不哭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一声安慰竟使老人“呜哇”一声哭出了声。大人有时和孩子一样，小孩子受点儿委屈，旁人不说话还不要紧，能憋住泪忍着；你要握着他的手一说，“没事儿，别哭别哭。”他反把他含着的泪水催落了。今儿丁山花有点成孩子了，她想着熬过去的日子，对比着眼前的好时光，一边淌着幸福的泪水一边绽开了笑脸说：“妈老了，没出息了。年轻的时候也不怎么爱哭，这会儿一有事就流泪，这是高兴的。”
　　丁山花虽是笑着说话，但止不住泪水涌流。姜红梅再不敢多安慰了。
　　姜山拿着表站到窗前细看，他问葛优德：“优德，这是什么表？”
　　“瑞士表。”
　　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的表的光泽像是老人的心花。
　　女儿女婿们都知道他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对二位老人一生的辛劳付出铭记心间，对他们教育子女的言行敬重有加。
　　
　　二
　　显出身孕的姜红菊正在办公室给郭冬宝打传呼，要郭冬宝回呼。很快，电话铃声响了，姜红菊接起电话大声说：“喂，郭冬宝，赶快到我们单位门口，二姐夫回来了！……啊，这会儿在妈家。快点儿啊！”卡啦放下电话，收拾桌面，拿过坤包准备走。
　　对面坐着的同事小黄羡慕地说：“红菊姐的日子一天一个样儿，真让人羡慕。”
　　姜红菊回头脆声声地笑着离开了办公室。
　　
　　三
　　郭冬宝的车很快就到了，姜红菊上了车。车身麻利掉过头向家的方向驶去。
　　郭冬宝脸上仍是一副惊喜的神情：“这会儿在妈家呀？”
　　“对。听说他自己开回了小车。”
　　“呀，不得了。私家车我只听说在南方有了。”
　　“牛！”
　　“二姐夫一家终于有了今天。老天不欺人。红菊，我这会儿真幸福呀！”路面有些模糊了，郭冬宝擦了擦眼。“嗡嗡”的马达声奏响了心曲。行驶中的车子载着两颗急切要见到亲人的心。
　　
　　四
　　姜山家里的人在热议葛研上学的事。丁山花又重复问了一句：“这分数上复旦大学真的没问题？”
　　姜山欢喜地笑指着老婆子调侃：“你刚才还说放心了放心了，怎么这会儿又问？”
　　享受在欢声中幸福中的姜山，心里总是涌现出这个美好社会给人们带来的恩泽，又默自祈福一家人的未来。他激动得说话都不自觉了：“翻身了，你们家彻底翻身了！葛研，将来在你的名字后面再冠上博士学衔，这姥爷就更满意了。”
　　葛研戏耍地向姥爷举起宣誓的手拳，说：“谢谢姥爷的鼓励，我将全力冲刺！”
　　姜山乐呵呵满意地点头抱拳作福。
　　葛优德郑重地说：“爸，妈，我跟红梅商量过了，这次回来带她一块儿走。”
　　“啊！”
　　二位老人又是一震。
　　葛优德接着说：“她在单位干十年也挣不到那里一年的钱。带她出去见识见识。”
　　丁山花很是不舍地说：“红梅你也走了不回来了？单位的工作也扔了？那多可惜。”
　　姜红梅沉静片刻,说：“怎么说呢，要说我很珍惜现在的工作这是真的；不过工作么，要想通了在哪儿也是工作。至于您说的不回来，怎么能不回来看您呢？”
　　葛研则十分轻松地说：“姥姥，哪儿好就应该去哪儿。不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姜山满心欢喜地说：“对对对，哪儿好就去哪儿，人往高处走。”
　　丁山花迷茫出满脸的幸福有感而发……
　　
　　五
　　郭冬宝的车很快就停到了楼下。他们两口子下了车立刻走到葛优德的车前。
　　郭冬宝欣喜地羡慕地眨了眨眼，说：“妈吔，这是红旗呀！大领导坐的车，咱家也有了呀。”
　　姜红菊咂赞不已地说：“真了不得。看这后面多脏，一看就是开长途的样子。”
　　“牛！太牛了！”
　　“咱们家两辆车了呀！”
　　郭冬宝嘿嘿地笑了，说：“咱家这车是挣钱的工具，是下蛋母鸡，倒也算是车，跟人家这不能比。走走走，上楼。”
　　“咚咚”的敲门声令葛优德激动地站起去开门，他知道是郭冬宝两口子回来了。
　　俩连襟照面后，同声“哦——”得一声呼叹，两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拉攥在一起晃了又晃，显得格外激动格外亲切。
　　郭冬宝长声嘘叹，激动不已：“啊呀，想你，二姐夫，真想你！没想到你突然就回来了。高兴，真高兴！”
　　葛优德一个劲儿拍着郭冬宝的手，说：“看到你真高兴。想你，真想你！”
　　“坐下说话。”丁山花朗声说给他们听。
　　落座后，葛优德看不够似的打量着郭冬宝，说：“你比以前又胖了点儿。”
　　“嗨嗨，都是爸妈养胖的。”
　　“听说出租生意很不错，我高兴，真替你高兴。”
　　“是呀，现在是太好了，找到我的位置了。”
　　姜山看着姜红梅、姜红菊仍站在那里，就说：“坐下坐下，你俩都坐下嘛。怎么连坐都忘了？”
　　姜红菊一转身，这才看到了葛研，忙问：“呀，葛研，考试结果怎么样？”
　　“没问题！”
　　郭冬宝竖起拇指皱起眉头夸赞：“嘿，好小子，没白接送你啊。哪个学校？”
　　“复旦。”
　　“好！”
　　“谢谢姨父！”
　　“我得谢你。葛研呀，你没让我失望，我提着的心放下了，谢谢你了。”
　　一家人为他们的精彩对话送上了欣慰的笑声。
　　葛优德看着姜红菊又是一个惊喜：“哟，红菊呀，这是要喜得贵子了啊。”
　　姜红菊夸张地仰起脑袋说：“今年过年，他就要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了。”
　　这一片笑声喧腾出家的热烈的温馨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