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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听到了呼声 (1)

作品名称:龙岭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1-01-18 17:25:48      字数:4285

  在大洋彼岸的卡梅尔郊外一座豪华别墅里,肖玫收到了那位远戚的信后很伤心。信上说她所要找的孟家母子——孟母已在前几年去世了,儿子孟纪周也已不知了去向,也许已经不在人世。
  当然,肖玫不相信孟纪周已经不在人世。她又写起信,要这位亲戚继续寻找,至于那幢祖上留下的房子要其先不要卖掉。她心里又动了回一次故乡的念头,但一时还定不下来。
  写完信,她坐进窗前的一张沙发椅里,望着落地窗外碧绿的海洋。
  在海边,长着一些枝形虬曲的老松树。这时,汹涌的波涛拍击着岸边的礁石,掀起了雪白的浪花,发出轰轰巨响。当然,等到传进这幢坐落于半山腰的别墅中时,已十分微弱了。
  在隐隐传来的涛声中,肖玫还听到夹杂着一种奇异、神秘的吼声。这本是海边那群黑色的海豹在吼叫,但在她的感觉里,这仿佛是从遥远的大洋彼岸传过来的呼声。她更愿意相信,这就是他在龙岭(山)上对她的呼喊。
  那年她在龙岭上采药草,几乎爬遍了龙岭十八峰。龙岭十八峰从东到西一字排开,特别是中间的近十座山峰,高度虽也参差不齐,但相差不大,远看上去像一副巨大的屏风。开始是大队里安排她跟着一位世传老中医上山采药的,半年后她就独自上山了。半年中,银须白发的老中医带着她走遍了山中的沟沟壑壑,也讲述许多龙岭(山)的传说故事。传说中,中间最高的主峰玉华峰,曾有仙人居住其上,因此老百姓也叫它为“娘娘”峰。其东面的两座山峰,是兄妹俩人所化的,一座叫“哥峰”,但地图上标为玉郎峰,一座为“妹峰”,也就是地图标的仙姝峰。但也有人称它们为夫妻峰,因为从某种角度看去,两峰更像肩并肩的一对恋人、夫妇。但她更更愿意相信老中医讲的传说。传说中,古时候有一条大蟒蛇在这一带昼夜出没,为害百姓。有一对兄妹决心为民除害,做兄长的造了九十九支利箭,据说他用的弓是当年成吉思汗用过的射雕神弓,在“哥峰”边上的峰就叫“神弓峰”。那位做妹妹的也日夜不停地做了九十九只锅盖大的蒸饼,到了时候,她把这些蒸饼丢给了大蟒蛇吃。大蟒蛇吃了这九十九只蒸饼后,舒服得不想动了。这时,那位兄长向它连射了九十九支箭。蟒蛇化为了龙岭(山)脚下的一道小山岗,人们称为白蟒岗。兄妹俩人为了看守着白蟒,不让它再出来为非作歹,祸害乡亲,也化为两峰,永远监视着白蟒岗。
  一天,老中医站在白蟒岗最高处,指着最西边的一座只有玉华峰一半高的山峰,对她道:“那是卧牛峰,是那年牛郎挑着一对儿女去追赶织女,把那条老牛留在这里了。”又指着最东边的、与卧牛峰差不多高的山峰道,“那是天狗峰,过去这里每年都要过‘赶狗节’,家家户户都会捏两种狗:一种是用泥捏成泥狗,一种是用面粉捏的面狗。在月亮出来时,将泥狗推下河塘,同时放着鞭炮,然后回家将面狗蒸了吃掉。”
  “天狗不好吗?”她问时,想到了小时候听说的天狗要吞吃月亮、太阳。在天狗吞吃月亮、太阳的时候,大人会敲锣打鼓,让天狗把月亮、太阳吐出来。后来书读多了,才知道这是月蚀、日蚀的自然现象。
  但老中医给了她一个另外一个说法:“古时候,这里出现了成群成群的天狗。这些天狗一边偷吃农田里的庄稼,一边还糟蹋了更多的庄稼。有一年,小麦刚刚发黄时,一个晌午,又突然窜来无数条天狗,它们在麦地里打滚,不多时间,麦田里只剩下了零乱的麦秸。大家眼看到嘴的口粮被天狗糟蹋了,急得呼天抢地哭成一团。这时来了一位白发老人,他看着这情景,想了一个办法.吩咐大家多捏一些泥狗,到第二天午时把泥狗推下河塘,引诱天狗也跳下去。第二天午时,果然天狗跟着泥狗,也‘扑通、扑通’跳下了河,不一会儿都被淹死了。这位白发老人是天上的仙人,防止天狗重新再来捣蛋,他化为了天狗峰边上的老人峰。”
  “钟师傅,那为什么这片山要叫龙岭呢?”她不解地问。
  “没有人给你讲过吗?他们连这也怕?”老中医感叹着道,“当然,你听了也不要给人说了。叫龙岭是因为山中有两条龙,一条金龙,一条银龙。”
  “真有龙?”她在心中不信地想,也想到了孟纪周给他讲过,老家梅庐镇西边,在晴川江边上有一座金牛山,山洞里面藏着十八条金牛。她想,现在看来都是人编造出来,骗人玩的。
  但在她沉默不语时,老中医用他苍老的声音唱起了记忆中的《龙岭谣》:
  
  龙岭高高龙岭长,
  龙岭有龙山中藏。
  深谷龙吟几人闻?
  金龙一现光万丈。
  银龙飞腾青云上,
  来年人间谷满仓。
  ……
  
  她也想到了,孟纪周唱给她听过的,也是流传在龙岭(山)一带的儿歌:
  
  龙岭龙岭高又长,
  龙岭龙岭好地方。
  我是龙岭小儿郎,
  长大要做状元郎。
  
  这时她也想到孟纪周昔日是那么读书用功,成绩也相当特出,现在却在遥远的边疆务农,不由得深感迷茫。
  当老中医知道了她是梅翁镇上肖家后代时,说了一番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老中医一会说,龙岭(山)脚下有个叫东岭沟的地方,有一家人家的儿子在梅庐镇上做过一爿绸庄的掌柜,后来淹死了,留下了妻儿仍在镇上。一会儿又说,他还有兄弟仍在本地务农。但自从父母都去世后,大家都不再走动。又说不走动是互相瞧不起。最后又问她那对母子还在不在镇上?她听不明白这对母子到底是指谁,只能敷衍道:“等我回梅庐时,打听一下。”
  “没关系,我也是随便问问的。”老中医道。
  她听老中医这么说,也不放在心上,很快就忘了。
  一天,老中医对她道:“以后你要一个人上山了,我实在无能为力陪你了。”
  她看着比半年前仿佛更衰老的师傅,忙点头道:“师傅,你放心,山上的路,我都熟了。”
  “嗯,嗯。”老中医不大放心地道,“过那些山溪时要特别小心,还有太陡的地方一个人不要去爬。”
  “我知道了。”她想到那一道道的山溪,有的连简单的桥也没有,要在露出水面石块上一块一块地跨过去的。龙岭南北有几十条这样大大小小的山溪,南面几条较大的溪水,流经白蟒岗时,被挡住后都向西改道,汇成为一条人们叫梅溪的大河,又弯弯曲曲地流淌几十里地,在梅庐镇的梅翁山下汇入晴川江。
  她第一次独自背着药篓上山时,师傅站在屋后,一直目送着她。她觉得师傅一直看着自己,因此也不觉得怎么害怕。她先是翻过白蟒岗,随后沿着从哥峰、妹峰之间的山沟里流出来的溪水,往上爬去。老中医告诉过她,村里人就叫这水为兄妹溪的。当她路过山脚那只被砸烂了门窗的山神庙时,心中还是很害怕。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藏身于其中。这天从山上回来,她带回了许多药草。
  老中医很是高兴,对她道:“好好干,你能替代我了。”
  “师傅,你为什要我替代你?”她需要师傅在背后做后盾,否则她替人把脉看病,心中还不踏实。
  老中医笑笑道:“我老了,自己也感到力不从心了。”
  “师傅,我还要你教。”她真心地道。
  “我也没有更多的东西教你了,”老中医道,“我留给你的《用药心得》,你要好好看。你现在主要问题,经验还不足,要多实线。”《用药心得》是老中医几十年的用药心得,上面还有一些祖传秘方。后来因为她在上面批注了一些心得体会,孟纪周戏称是《肖批〈用药心得〉》。
  就在这次交谈后没几天,老中医就一病不起了。
  在老中医病后的一天,一个人刚爬到半山腰时,她见又长又高的山脊上,灰色的云雾像巨大的瀑布,又像万马奔腾一样冲下来,仿佛要把一切都吞没掉。这就是“龙岭(山)云瀑”,与“龙岭(山)雪龙”、“黄龙谷(银杏谷)”等一起,为“龙岭(山)八景”,也是后来旅游热中的卖点。但这云瀑像峨眉山的佛光一样,是很少见的,要有缘人才能看到的。她这时怕得尖叫起来,躲到了一棵树的背后。很快阴暗的云雾把她包围住了,她看不到刚才还近在咫尺的景物。她流起了泪,感到是那么的害怕、孤独和无助。她这时想起了父母,但马上又觉得这是可耻的。
  这个时候,她也想到过曾把她视为妹妹的孟纪周,也想起了那次她崴了脚时,孟纪周还把她从梅翁山上背下了山。孟母也告诉过她,在她家还被红卫兵占为司令部时,他也去找过她,但人家不让他进门。她听孟母说他现在遥远的黑土地上插队接受“再教育”,一直没有回来过,只托过(同去插队的)同学带回来过一些钱。显然,指望他在此刻出现在自己身边,是绝无可能的。算起来,她从66年春节见过他后,再也没见到过他,也许见到也已经认不出了。
  大概老天觉得把她吓够了,或者是山伯——(龙岭山神)对她起了怜悯心,让云雾慢慢散开了。她又见到了红日高照,山上的草木经云雾之水的浸润,绿意盎然,更显生气勃勃。她也为自己刚才的懦弱感到羞愧,也觉得自己身上责任重大,村里许多人都指望着她的草药治病。
  老中医死之前,不知向谁要来了一条小黄狗,让它伴随她上山。有了小黄狗的伴随,她胆子大了许多。她与小黄狗一起,还进了令她有些害怕的山神庙里躲过雨。这时,她看清了空荡荡殿堂里,除了烟尘什么也没有。
  小黄狗是条极聪的小狗,那天雨后,她在玉华峰的南坡,发现了岩石缝中有“还魂草”——一种蕨类植物,因它的根能自行从土壤分离,蜷缩成拳头状,随风移动,根能重新再钻到土壤里寻找水分,一遇到水分便滋润起来重新恢复生机,所谓“还魂复活”。它具有活血通经的功效,一般用于闭经痛经、跌扑损伤等。传说中,这还魂草是长在昆仑山王母洗澡的天池边的,有一年民间大旱,瘟疫流行,住在天池中的龙女,十分同情人间遭受灾难,偷着把这天池畔的仙草送到人间为百姓治病,成千上万死去的百姓竟然起死回生,龙王知道此事,则大发雷霆,一怒之下、把龙女打下凡尘。龙女到人间后,心甘情愿变成还魂草,普救众生。
  当她想爬上去采摘“还魂草”时,小黄狗用嘴衔住她一只裤脚管,往下拖了几下,仿佛警告她不要冒险上去。但她一心想得到正需要的“还魂草”,忘了危险,把小黄狗赶走了。小黄狗守在下面,不时地叫几声,仿佛还在哀求她快下来。果然在她一手抓住一棵松树,一手采摘起“还魂草”时,也许是那棵小松树被雨水泡松了根部,她用力一久,就连根拔起了。她叫了一声,与药篓一起从山崖上滚落了下来。小黄狗冲到她身边,守在昏迷不醒的她身旁,向着山下狂叫不住。后来又飞速奔下山去,把人叫上山救她。后来她住医院时,小黄狗几次溜进来看她。当她几天不见小黄狗时,问了几个人,都说被人带走了,让她伤心不已。
  如果不是那次从岩壁上摔下来,也许她会一直在龙岭接受“再教育”和为建设新农村作贡献。如果后来不跟着姑母出来治病,就会与他一直在一起……
  
  太阳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通红的火球,慢慢地沉进远处海面上的一层紫色云霭中去。天也渐渐暗下来。她有点艰难地从沙发椅里站起来,走出这间曾是姑母做过书房的房间。她走起路来,腿有点瘸的样子。一年前她姑母去世时留下遗嘱,把这所别墅留给了她,另外让她继承了数百万美元的股权。姑妈是把原来应由她父亲继承的财产都还给了她,但两位表哥显然对此有些不满,办完了姑母的丧事后,也不大与她有走动了。在门厅里,她把信交给了一位男仆。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已在门口等候。她要去圣•弗兰西斯科饭店参加杰克曼夫人举行的晚宴。晚宴后还有一个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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