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还钱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18 09:20:56 字数:5156
文星母亲的灵柩在家里停了五天五夜,文星便打了十场牌,平均每天打两场。最后一夜是道士做道场,原则上孝子贤孙都要跟着道士游走到场的。文星却对金星说他身体不好,就把任务全部交给了金星父子。金星家的大儿子翔飞读完研究生后,就在省城工作,也结婚生子了;小儿子跃飞也十三四岁了,正在中学读书,金星同道士游走的时间时断时续,他两个儿子成为了道场主力军。
文星这一次的手气出奇地好,几乎场打场赢,把他母亲送上山后,他清点了一下袋子里的现金,一起还有三千五百元,算一算,赢了二千五百元,平均每天赢五百元。
小霖就笑话他说:“文爹老倌呀,我那天说你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没错吧,我们几个人可是都输钱给你了啊。”
文星说:“还是搭帮我嗯妈,要不是她老人家死了,我哪来的这手气。我也在想,以前输钱是不是与我娘长寿有关,上天给人的待遇总会是公平的,我娘长寿了,我就输钱了。”
“我听懂你意思啦,你是说你娘死了,你的好运就来了,今后再要打牌只会每场赢钱的是不是?”
“我没这样说啊,这样说话不得罪我娘了,我娘生我养我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我还敢有这样的想法!”
“难得说啊,因为你是文宝宝。”
棋牌室的人听说文星打牌赢钱了,就来找他讨钱,文星每处地方给了二百元钱,只有三条家里的欠钱还清了。因为三条婆娘说,文星要是不还清欠款,就不准他来棋牌室。
还了二千三百元钱,袋子里还剩一千二百多元钱。文星就想,这不是又回到了起点吗,原来,那五天五夜的奋战都是做了空事啊。
仗着这一千多元钱,文星又在棋牌室混了十几天,直到打完最后一块钱,袋子里空空如也。
文星找三条老婆借钱,三条老婆说:“不借了,我这里从此立个规矩,概不借钱,谁有钱谁就来打牌,没钱的就不要打牌了。”
文星回到家里就找二妹要钱,二妹说:“我哪里有钱啊,钱柜子里早就空了,家里没一分钱了。”
文星就找金星要钱,金星说:“哥呀,我算给你听了,嗯妈那场丧事,我们把家底亏进去,还亏了一万五千元钱。”
“我又不晓得算账,还不是由你说了算,要是真亏了钱,你们拿么里买油盐酱醋的,拿么里买烟给我抽的。”
金星说:“二妹你听见了吗,今后再不要给哥买烟买酒了。你要是买了,他就认为你有钱了,你有钱了为么里不给他钱打骨牌呢?”
二妹就答应好,说今后一定不赊欠账目买烟买酒了。
文星就像被阉割了一样,一天到晚没一点劲。金星家里养了一条牛婆,牛婆生崽了,正要人侍奉。金星就说:“大哥,你可以给我看牛么,牵着牛到外边走走,牛吃点青草,你也散下步,对身体有好处。”
文星说:“好是好,我要和你讲好条件,我天天去看牛,你还是要给我买烟买酒;将来,小牛长大了归我,我卖了钱你不要讨钱。”
金星想了想就答应了,小牛要多少天才能长大呢,起码三四百天吧,或许需要两年吧。这两年内,他就可以不朝住骨牌了,牌瘾也应该戒了,我们呢,无非是贴点生活费养着他。
金星答应小牛长大了归文星所有,文星就前所未有地积极起来,他觉得他所有的前途都黯淡无光,唯有这条小牛才是他活着的希望。小牛在一口一口吃草,身上的肉在一点一点增加,总有一天它会长大成牛的。
文星细心极了,长这么大,无论是过去学剃头还是后来养儿女,他都没这么细心过。小牛寸步不离母牛,只要离开几步远了,文星就要站在那里喊着“咩”“咩咩”,直到小牛走拢来为止。牛栏里弄得很干燥,生怕牛尿牛屎浸湿了小牛的身体。
牛婆有綯,文星牵在手里,就不怕它吃庄稼,小牛没綯,它是散养的,开放的,先是吃奶,大一点后也吃草,它常常可以窜到地里田里去吃庄稼,就有人来找文星扯皮。
文星说:“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的牛吃了你的庄稼,你当时就要来赶牛呀,咋事后跑来扯麻纱的。”
那人说:“我是没看见,我要是看见了,当时就把你的牛杀了煮汤喝。你想想啊,我们徐家庄就只你一家养牛了,不是你家牛吃了未必还是你老人家吃了。”
“你死开点啊,再要到我面前横,我就睏到你屋里去呷罐子饭的,我现在一身的病,正愁没人来粘我,你要是不怕,尽管走拢来点。”
文星这一手很有用,那个来问责的人一听,立马就走了。
一天,云鹰从县城回来,在路上遇见了正在看牛的文星。看到老态龙钟的文星,云鹰真的是百感交集,他说:“老庚你怎么在看牛啊,家里还喂牛啦?”
文星说:“看牛好啊,看牛就不去胡思乱想,什么骨牌啦,麻将啦,扑克啦,我离它们远远的。”
“你金盆洗手了呀?”
“不是我金盆洗手了啊,是金盆剁我手了,袋子里没一个子啦,金星又不给钱我,我就看牛啦。”
“不打牌好啊,打牌伤神,输钱伤心,不打牌就不去想牌场上的事。看牛还可以锻炼身体,只当是在散步,我们都这个年纪了,时刻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老庚啦,我还要身体做甚啊,快点死了的好,活在世上也是害人,孤单单的,没人痛爱。只有你好哇,退休了,每个月还有几千元钱的退休金领,衣食不愁,活得有脸面。”
“老庚你不要这样想啊,你怎么是孤单单的啦,你不是伴着金星他们过吗,他们待你也很好的,你要珍惜啊。”
“是倒也是啊,我不能说金星老弟两口子待我不好,是我当了骗贼,他们虽说对我客客气气,骨子里未必喜欢我。活了几十年,我仔细想过,我没给弟弟带去过一分一毫的利益;吃他们的,穿他们的,要抽烟,要喝酒,还找他们要钱用,老庚你想想,我不是骗贼谁是骗贼?活在世上就是祸害人。”
云鹰告别文星继续走在回去的路上,想着文星臃肿的身子,那是营养不良还是有病呢?小时候的文星是多么的跳赞啊,野马一样飞得起,常常把川马虎一头掀倒在地;现在的文星,已经是西下的夕阳了,时间呀就是一把杀猪刀,没谁可以经得起它一刀的。
文星把牛喂饱后就回家去了,见天还早,就踩着蹒跚的步子来到三条的棋牌室看人打牌。三条说:“文爹老倌好久没见到你人了,在忙甚啊,也不来照顾我家棋牌室生意啦?”
文星说:“袋里无钱,口里无言啊。”
“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吧,来来来,我把位子让给你,你来打几手,过过瘾如何?”
“我不打,我没钱,找你婆娘借钱她又不肯。”
“你来打吧,我的钱在桌子上,你就用我的钱打,输了算我的,赢了归你。”
三条这么一说,文星的眼睛里都放绿光了,他瞪着眼问:“是真的吗,别是糊我的啊?”
“当然是真的,来呀,我数过钱啦,桌子上还有一百七十元钱。”
三条起身让位。他今天手兴好,桌上的钱都是赢来的,只当没赢钱就是了,做个人情,让文星也快活一点。
文星就坐到位子上去了,第一手就拿了一手好牌,打了个黑八马。
大楚说:“文爹老倌久日不见,牌技到尖了啊。”
文星说:“不是到尖了,是到顶了。我打了五十年牌,要说牌技,可以写本书出来。”
“那你就写呀,说不定这样的书还是个抢手货呢,到时候还可以得点稿费,还可以混几次牌场啦。”
“老楚你不是笑话我吗,明知道我不会读书,认不了几个狗脚趾,还写书呢,只怕是写鬼还差不多。”
“文爹老倌你莫谦虚啊,我好像是看见云鹰老师回来了,你和他合计合计,你用嘴巴说,云鹰用笔记录整理,还怕写书不出?”
小霖插话说:“大楚哥你这是瞎操心啦,你逗着文爹老倌讲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输了钱要找你麻烦的。”
文星不接话了,专心致志打牌,他很想今天趁这机会赢点钱。
小霖说:“文爹看牛有不有味呀,我还是小时候看了牛的,好长时候没瞅牛屁眼了。”
文星说:“小霖烂豆粒你就是想变着法子骂人,我瞅牛屁眼咋啦,我瞅牛屁眼我愿意。”
“那条小牛多大了,能卖多少钱啦,据说,将来小牛卖了钱归你是不是?那你又可以重返牌场啦,我们几个想你啊,欠你啊!”
文星不接话,自己打自己的牌。
大楚接住小霖的话说:“世上哪有这好的事啊,小牛卖钱了,钱当然是归金星呀,牛主人就是金星嘛。”
文星终于忍不住了,他说:“谁讲的啊,这牛是我喂大的,卖了钱当然是归我。”
这场牌打到吃晚饭的时候,文星竟赢了一百二十元钱,他把三条的本钱归还后,自己揣着这一百二十元钱打道回府了。
吃晚饭的时候,金星说:“哥,今天还蛮高兴的,有么喜事吗?”
“当然有喜事呀,我在三条家棋牌室赢了一百二十元钱,明日里打牌又有本钱啦。”
“哥,你就别去打吧,一百二十元钱喊输就输了。”
“你又没给我钱,你管得着吗?”
“哥呀,我是为你好啊,你何必就安安心心看牛,对身体也有好处。”
“我要好身体干嘛啊,我就瞅快点死,早死早超生,省得害你们两口子,你们的内心呀应该也是瞅我快点死。”
“你是我亲哥,我怎会瞅你快点死呢,我们都是从一个娘胎里走出来的,血肉相连啊!”
“我是个废人啊,吃你们的,穿你们的,还找你们要钱打牌,我知道我是个混球,是我祸害了你们,我自己也瞅自己快死。”
“哥呀,你别怨恨我们夫妻啊。现在我们的田地少了,收入也少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又多,全靠我外出打点工,我们不是有钱不给你打牌,实在是过日子都有难处啊。”
文星不说话了,他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也知道弟弟是让着自己,换个外人,早就把他丢到一边去了。
又过了半年,文星喂养的那条小牛终于卖掉了,一起卖了四千二百元钱。他拿了二百元给二妹说:“二妹,我呢,多也没有,就这二百元钱给你们补贴家用,莫要嫌弃。”
二妹说:“哥呀,这钱应该归你的,我们不要。你拿去自己买点么里,或者去打场小牌,别想着我们。”
文星把二百元钱丢在桌子上说:“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不受就是嫌我把少了,不受就是不尊敬我这当哥的。”
二妹见哥这么说,就把那二百元钱收起放到袋子里去了。
文星喜蹦蹦拿着几千元钱来到三条家棋牌室,叫三条喊人来打牌。三条说:“我知道你又有钱啦,依我看,你还是不要打牌了,辛辛苦苦看了一年半的牛,得到这笔钱不容易,要是再输了就太不应该了,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文星说:“老三你怎婆婆妈妈的啊,兜里有钱不打牌留着干嘛,养崽呀,我们家翔宇伢子早就化灰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文爹老倌不是我老三要说你啊,既然活着就要好好活着,别尽说那些伤心事,成天想着伤心事你就活不下去了。”
“老三你不懂的,这事摊我身上,不管我受不受得了都得承受,你叫我不去想那些伤心事可能吗?”
三条不说话了,开始打电话叫人,还是那几只现脚,大楚和小霖剔着牙齿走了过来。
大楚一见文星就叫了起来:“文爹老倌好久不见你了,哪里发财去了呀,是不是赚一摞票子来了,欠住我们几个没得钱用送钱来了?”
文星说:“你少扯欠吧里,我兜里要是无钱就不会来打牌,未必一打牌就是我输呀,未必我就不能赢你们钱啦?”
“那是,那是,你是牌圣,我们徐家庄骨牌第一人,你不赢钱还谁赢钱哪。我们呢,就等着你来赢钱的,早就准备好啦。”
小霖说:“老楚你别老是调戏文爹老倌啊,他要是一生气,就一扁担斫死你的。”
“文爹是个有素质的人,哪里像你小霖样,山上捉来的野人。”
三条做好了准备工作,还是老规矩,四个人先是摁了位子,三条说:“我们不要打大了,还是六元钱一手吧。”
文星说:“今天可以打大点,我兜里有四千元钱。”他一边说一边拍拍袋子。三个人朝他那里望了一眼,只见他袋子鼓鼓囊囊的,估计也是有很多钱。
三条说:“你要是想打大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叫人吧。”
三条离开了桌子,站到一边去了。
大楚和小霖还在漫不经心地搓牌,文星走过去扯起三条,把他摁在椅子上说:“就依你的,你是大王,六元一手就六元一手。”
打了一个下午,文星输了六十元钱。小霖就说:“一天输六十,十天输六百,一百天输六千,积少成多啊。”
文星说:“小霖烂豆粒少说点丧气话,我今天输钱了,明天要是赢了一百元钱呢,一百天专门赢钱我能赢多少?”
第二天中午,文星再来到三条棋牌室的时候,他家院子里坐了很多人,一看就知道,都是徐家庄开棋牌室的主子。文星意识到了什么,跨进院子的那只脚就想要往外缩回去。
一起来了九个人,全是妇女,棋牌室的女主人,也是最难缠的人,文星看见了她们脑壳就一箩筐大。
丽珠说:“文爹听说你有钱啦,是不是把我家那点尾欠给还了?”
明珠说:“文爹是个有志气的人,兜里有钱能不还我们的吗?听说他小时候读书就很用功,立志做个文曲星,最后做了个牌曲星。反正是星啊,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大星星。”
秀芬说:“文爹是个讲信用的人,他以前不还我们钱是因为他没钱,没钱不能怪他呀,要是有钱不还,那就是个痞子了。文爹是痞子吗,肯定不是吧,所以大家莫要慌,耐心等待。”
文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帮娘们你要是任由她们去说,一定会把他文星说成是个女的,甚至还说他胯里从来就少一屌的。
文星说:“好啦,好啦,我的娭毑们,一人还你们一百元钱好不好。你们九个人,我要出九百元钱,你们要是逼死了我是要赔钱的。”
丽珠说:“文爹也是太搞笑了,你欠帐还成大爷了。”
明珠说:“丽珠嫂子你搞错了,文爹的意思是我们把他逼死了我们划不来,他的欠账就成冤债了,我们还要去给他送奠仪祭品。”
文星说:“和你们商量一下行不行,一人还你们一百元,每家还剩二百元欠款。将来我死了,你们就去吃一餐饭,不用送礼金,这二百元钱欠款就算你们的奠仪好不好?”
大家默不作声了。心想,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于是,文星开始给这九个债主发钱,一人一百元打发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