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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归寂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19 09:25:40      字数:5353

  文星凭着那点钱在牌场混了半年时间,终于又把自己打回原形,打得袋子里布挨布,他告别了牌场,从徐家庄人视线里消失了。
  一天,在三条家棋牌室里,几个人一边打牌一边说起了文星。
  三条说:“好久没见到文爹老倌了,也不知他现在还好么?”
  大楚说:“我最近倒是看见过几次,估计他活不久啦,一身膀肿的,走路也鸭婆踩水一般,和他说话也难得听清他的话语,两目无神。”
  小霖说:“他很可怜啊,六十几岁的人哪,前途一片黑暗,也不知他的千年屋做好了没有。”
  望宝最近成了他们的一只新牌脚,他说:“人啊,都可怜,只是程度有差异。人啊,都是要死的,早死迟死都是死。”
  文星现在基本上不出门了,天天呆在家里,翻捡着家人的遗物。
  桑叶还留下来么东西呢,一把桃木梳子,一个顶针,一条围巾。那把桃木梳子是她的嫁妆,她用了二十几年,中间已经断了一齿。桑叶断气的时候,叫文星把梳子收捡好,说这把梳子很好用,留给文星今后梳头;那个顶针也是桑叶的嫁妆,桑叶嫁过来时,人们穿鞋主要靠手工做。桑叶无论做鞋底还是纳鞋绳,都要靠这枚顶针。文星到底穿烂了多少双桑叶做的鞋子,他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桑叶做的鞋子很合脚很舒适,走在路上,羡慕的人也多。只有那条围巾才是文星买给桑叶的。桑叶来徐家庄走第一次的时候,文星带着她去逛了鹿角街,在一家国营商店里逡巡了好一会,才看中那条围巾。围巾是羊绒质地,天蓝色,文星买过来给桑叶围上,左看右看,然后说,很好很好,就像一条蚕趴在桑叶上一样。
  云朵的遗物是什么呢?两件东西,一件是她的手套,一件是她的毛衣。云朵手巧,很善于织衣。经她手织出来的衣物,无论是毛线衣还是风帽手套,无一不平整光滑,机制的一样。这两件东西是云朵的至爱,她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自从云朵去世后,文星再懒也会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洗一洗,晒几天,然后折叠好存放起来。
  翔宇的遗物有四件,一件是一本连环画《艳阳天》,再一件是一个滚铁环,第三件是一双球鞋,第四件是一块打碑的铁板。文星认不了几个字,他从没翻开过这本连环画,也不知这本书都讲了么子,封面倒是很好看,红红绿绿的,有麦穗梱,有土坯车,还有缠手巾的农民。那个滚铁环实际上就是原来油榨屋里的一个菜饼圈,油榨屋不榨油了,文星就拿了一个回家来给翔宇玩耍,还给他做了个勾机。翔宇起码玩了十年,把个铁环转得滴溜溜跑。那双球鞋是翔宇的宝贝,舍不得穿,只有心里认为是重要的日子才穿上脚。去东莞学做生意,也没带走这双鞋子,而是把它洗干晒干打上粉子才放心走的。那块打碑的铁板实际上是文星传下来的,四四方方的铁板,中间一个圆圈,两面磨得光滑。文星小时候喜欢打钱碑,徐家庄的孩子一直都喜欢打钱碑,不知从哪代传下来的,一直到翔宇这一辈的孩子还在打。
  小苦留下么子啦,文星苦苦地寻觅,就是找不到小苦伢子一丁点东西了。其实,文星脑子里晃着的影子,主要还是小苦的多,总听见他在喊“姥爷”“姥爷”,总听到背后有他的脚板声。
  己亥年腊月二十五,金星家里的人都回到了徐家庄老家。在省城的大儿子翔飞一家回来了,在高中读书的小儿子跃飞也回来了。原本应该是喜庆的,快过年了,村人都在忙着做准备,金星家也是一样,没想到,他们这个家却充斥着一层不祥和的气氛。
  文星不过来吃饭了,他把亲人的遗物摆在一张桌子上,日日夜夜就看着这些物件,目光呆滞。奇怪的是,他不抽烟了,不喝酒了,一餐就吃一鸡蛋大一坨饭,饭都是金星送过来的。
  金星说:“哥,这些东西你就别看了,还是收起来放进一口箱子里收检着,越看越伤心的。”
  文星说:“我要看啊,它们是我的亲人。”
  “哥呀,这是物件,不是人。”
  “不,他们就是人,就是我的亲人,我婆娘,我女儿,我儿子,我外孙,他们全是我害死的,是我对不住他们。”
  文星眼泪汪汪,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溅起一朵朵泪花。
  金星说:“哥,你还是去我那边坐坐吧,一个人冷清清坐家里多难受,这毕竟是阳世啊,还是要热闹的。”
  “金星呀,哥对你说啊,哥就要死了,恐怕连这个年都过不去。跨年哥就满六十六岁了,活到这份上,哥也不算短命,只是又要连累你了,你要把我埋出去。”
  “哥,你讲么子啊,么子生呀死的,你只要心里快活点人就好了,身体是随人的心情走的,心情好,身体即好。”
  “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没大病,但我身上的零件全坏死了,器官衰竭了,阎王只留了我几天阳寿,抵不住的。我活不过腊月二十九,三天之内就会死掉。”
  金星一听,也是眼泪汪汪。回到自己家里后,就把情况跟家人说了一下,一家子老老少少就过来陪着大伯。他们都不知道要如何陪着,讲话不是,不讲话也不是。
  文星挥挥手叫他们出去,他说:“你们都走吧,让我清静一下,只金星一个人时不时过来看一下就行了,免得我死的时候身边没人。”
  又挨了两天,到腊月二十八那天,文星就水米不进了。不讲话,不吃东西,眼睛闭着不看任何物品,包括他亲人的遗物,对于这个世界,他已经毫无留恋念想了。
  腊月二十七那天,听说文星不行了,三条他们几个老牌友过来陪他坐了半天。文星说:“打了几十年牌,交了你们几个牌友,值得。”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说话了。三条他们也不知要说么子好,安慰还有用么,这个样子,死是早晚的事情。
  金星一个人陪着他哥,想一想,哥也是可怜,自己要是不陪着他,他就会寂寞孤单地离开这世界。
  文星看上去似睡非睡,金星很难判断他是否还活着,他的身子不动了,手脚也不动了,鼻孔里好像还是有气在进出。
  挨到晚上十二点半,文星落下最后一口气,终于去世。
  金星父子给逝者清洗身子,换掉衣服,穿上装老服,摊放在门板上;又去户外燃放了一挂鞭炮。过年放炮竹是常事,没人注意是文星死了,再说,这时都睡熟了,炮声并未惊动周围的邻居。
  金星两儿子一人在烧篙荐,一人在烧纸钱,金星搬把椅子默默地坐在他哥尸体身边,想着后事。
  腊月二十九这日,文星去世的消息在徐家庄传开了,还是有不少人过来看了一下,表示慰问。金星总是对客人说:“我哥享福去了,我哥享福去了!”
  徐家庄这个村的书记已经换人了,现在是徐烟雨担任书记,二十九这天,他专门抽了个时间来到金星家里。
  徐书记说:“金星哥呀,文星大哥去世了,我们心里也很难过啊。现在遇到了一个挺复杂的情况,武汉爆发了非常严重的疫情,名字叫作‘新冠病毒性肺炎’。这个情况已经两个多月了,现在呈全面爆发之势,并开始向全国蔓延。国家正采取紧急措施,要禁足禁会禁聚餐,而且这个禁令还不知何时能够解除。”
  金星说:“徐书记的意思就是我们家不能举行丧事活动啰?一不能接受亲朋吊唁,二不能坐夜守更唱戏做道场,三不能办酒席招待客人,只把灵柩静悄悄放在家里面?”
  “对,就是这样,你理解得很准确,我估计还过两天就会封路的。”
  “有这么严重吗?”
  “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种病看不见摸不着,一旦上了身就难以治愈,即使治好了也会有很多的后遗症,医生还不知道要拿什么药物去治它。”
  金星无法,只能是自己一家人为他哥守灵,将逝者闭敛后,灵柩前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燃烧的蜡烛,还有果盘和文星的遗像。这是给谁看呢,无非表达着一种思念罢了。
  金星把一家人召集到一起说:“大伯父是一个作孽的人,一世年虽说没做过多少重事,精神却不愉快,家庭多次遭遇不幸,染上了打骨牌的恶习又难于戒除,过着寄生虫一样的生活,其实,他心里苦啊。
  “大伯的作孽真是到家了,竟在这时候去世,要是早十天去世,我们还可以为他风光大葬;就是早六天、早五天去世,我们还是可以为他操办一场丧事的。他偏偏在这时候去世,不能燃炮,不能吊唁,不能坐夜,任何活动都不能举行,我们总不能把他的灵柩留在家里一个月吧,更不可能留几个月吧,这该如何办啊?”
  大儿子翔飞说:“爸爸妈妈你们也别着急,一天盖住一地,政府有令,我们必须遵令而行,千万别做傻事逆着来。我的意见是我们一家人也不过年了,大家一起为大伯守灵,一直守到正月初六。初六这天,再喊几个人把灵柩抬上坟山了事。爸妈你们身体不好,晚上由我们兄弟轮流守灵,也算是替翔宇哥哥尽份孝心。”
  翔飞的话没有漏洞,金星他们依计而行。
  腊月三十日这天,徐家庄人基本就没多少人在户外活动了,大家都在家里办团圆饭看晚会节目。政府的禁令也是这天下达的,国人无论在何处都要禁足,呆在家里,自觉隔离,禁止聚会聚餐,禁止大型的户外活动。
  正月初一这天,历来是徐家庄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男女老少都要拜年,大人一群群,小孩一群群,小孩都背着袋子准备装拜年货。今年的正月初一,整个徐家庄没一个人开门外出,大人小孩全窝在家里。一家人能做么事呢,大人聊天,小孩玩耍。
  按照习俗,正月初二这天,家家户户都要接客人走动,这种拜亲活动要持续到元宵节才止住,今年的正月初二日还是如同初一日一样,大家还是呆在家里自觉隔离。
  三条在家里对老婆说:“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金星如何处理他哥的灵柩啊,总不能长期存放到家里吧,现在没了这风俗,放到家里也是很吓人的。”
  三条老婆说:“你呀,真是咸萝卜操淡心。不管金星如何想,他都不会外出,政策不允许他操办丧事,他就不能逆着。”
  “这个文爹老倌也真是,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时候死。”
  “我的看法不同啊,他这时候死,也是他这世年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他祸害他弟弟还少了吗,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靠金星夫妻供给。我打开眼睛看了,这世上就数金星两婆老最善良,心肠最好,养一个四脚四手健全的大哥十六七年,凭么里啊?你我有这善良吗,有这好心肠吗?”
  “嗯,话糙理不糙,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说文爹老倌死得其时,这样,金星就可以省去一大笔丧葬费,起码是六七万元钱吧。”
  “老公你这账还算得不清,不办丧事不吊唁,亲朋戚友省去了路费,省去了一笔奠仪;就是我们徐家庄人,起码一户也省去了一百元钱,这多好啊。”
  “老婆你太精明了,只是我感觉到你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阴暗的影子,见光死啦啦。”
  “三老倌你别乱说啊,未必你心里蛮光明?文爹老倌的灵柩歇在家里,你内心不高兴?你可以不去陪夜陪牌,你还可以不去吃丧事酒席,多划得来。”
  三条不说话了,他想,这些话只可以在家里关着门两婆老讲讲的,要是别人听到了就会看不起你的,毕竟你是在幸灾乐祸啊!
  到了初五的夜里,金星开始行动,给拖拉机手打电话定好车子,又选了十个年轻人一一打电话,叫他们明日赶过来帮忙,约齐都来他家里吃早饭,然后就把文星的灵柩运到山上埋掉。
  初六那天是个晴天,太阳一出来,裹了一冬的冷气开始消散。车手和丧夫都来了,他们站在灵柩前默哀致意,然后吃早餐,吃罢饭,就七手八脚把灵柩抬到了车上,车载着灵柩往万石冈祖山奔去。丧夫们扶着灵柩一路小跑,跑到万石冈墓穴前,一个个已经大汗淋漓了。
  丧夫们卸下灵柩,再抬起灵柩推入墓穴。
  车手和丧夫们都回去了,他们还要继续把自己关在家里。金星带着两个儿子留在坟山上,两儿子给大伯烧纸钱,金星站在坟前唱着灵歌,这灵歌是昨晚上翔飞为父亲金星写好的:
  一眼看见万石冈,不由弟泪水往下淌,亲爱的大哥你在棺材里睡,弟弟好像做梦一样。我的好大哥,再叫一声我的亲大哥,弟弟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转眼之间我失去了哥,大哥呀,弟弟的亲哥呀,哥疼弟的一幕幕令弟终生难忘,几十年往事好像梦一场。大哥啊,弟弟把哥想,大哥你要回头再望望,你的侄儿子都跪在你灵前,你怎舍得把我一家都撇光。跪在坟前把泪流,哭声大哥你在哪里,叫声大哥你回来吧,你的侄子侄孙们想念你,大哥呀,我的大哥呀,你侄子千呼万唤叫声我的大伯父,大哥你咋不搭理?大哥呀,忘不了大哥送弟把学上,大哥在村口等弟把学放,弟病了疼断大哥心肠,更怕弟又火烧饭烫。大哥为弟受尽苦难,大哥为弟常把心担,大哥为弟受十分之苦,弟却三分也没报完。大哥呀,我的亲大哥呀,想起大哥对弟的好,不由老弟泪流满面。大哥,我的好大哥呀,叫声我的亲爱的大哥,不由我泪水顺腮而下,心中的痛苦难以表达,弟弟我从此没了亲大哥,大哥你回来吧,再看一眼你的侄儿子吧,你临死之前他们也没能陪陪你,令老弟我愧对亲大哥。大哥呀,我的好大哥,你想弟念弟死不瞑目,弟弟我却辜负了亲大哥,大哥耶,弟弟对不起你啊,不晓事的弟弟来给你赔罪了,大哥你睁开眼,回头再看看我,你的侄子跪在你坟前,你咋就不理我们父子三,孩子的大伯父呀,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们多想在你面前还撒撒娇!
  大哥你回来吧,亲爱的大哥呀,我的亲亲的大哥呀,弟弟我真想随你一起走,去阴间侍奉我的亲大哥。大哥,大哥呀,再叫声我的亲大哥,想起大哥痛断肠,从此后大哥一去再也不回头,弟弟我心里好悲伤,想大哥再见不到大哥,盼大哥,大哥也不能还阳,大哥的恩情永记心上,想起大哥我就要大哭一场。大哥啊大哥,我的亲亲的大哥,弟弟有苦还跟谁诉,弟弟有苦还去跟谁讲。跪在坟前把泪流,弟弟心里好难受,大哥你回来吧,再拉拉弟弟的手。跪在坟前泪悲啼,大哥一生没少受屈,吃苦受累都是你自己,从没想过你自己。大哥呀,我的亲亲的大哥呀,幸幸苦苦操劳一生,老了你却命归西,大哥,你这一辈子受了不少委屈,你从没想过你自己啊!我亲爱的大哥!
  文星就这样走完了自己一生,归寂万石冈。
  
  这是本部小说的最后一章了,谢谢各位文友的跟帖审读和点评。
  小说里的“文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人物,从小就很“操蛋”;后来的命运又总是多灾多难,很可怜的一个人。当然,小说里写的“操蛋”的事并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但是,他的悲凄的命运却是他一个人扛起的。
  人不是十全十美的,这世上原没有完人,说起“文星”这人,我们那里有句话可作为概括:又讨嫌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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