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1-01-17 15:39:56 字数:3057
堂屋里,烟雾浓浓,笑语阵阵,德峰陪着调查队聊得热火朝天。一见德町进屋,德峰便清了一下嗓子,严肃庄重地说:“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领导是县上的刘主任,德高望重。这位领导是我们镇的父母官,英明正确。其他领导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各位领导,这个是我们村民邵德町。下面,请领导讲话。”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刘主任说:“德町老哥啊,听说你是今年的卖粮大户!”
镇长说:“不仅是卖粮大户,还是全镇的产粮状元。”
德町惊愕地望着镇长,不敢说话。
刘主任笑道:“好啊!这是镇里统计出来的,不会有错。德町啊,这是一份荣耀啊,来之不易。听说你一家就给国家卖了八万斤粮食,不得了啊!”刘主任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掏出一把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几下,“八万斤小麦,相当于过去一个队的产量啦。一斤麦子平均按两毛五分算,就是五八四十,二八一十六,整整两万元收入。我没算错吧,德町老哥?”
“没错没错!”德町忙说。
“好的。”刘主任拔拉着算盘,“养了几口猪?”
德町答道:“两个,还下了一窝八个猪娃子。”
刘主任说:“好的。每口猪一百二十元,每个猪崽三十五元,共计五百二十元。养了几只羊,几只鸡,还有其它大牲畜吗?”
德町答道:“二十一个羊,一个牛,十七个鸡,还有两个驴,一大一小,还有一个老骡子。”
刘主任说:“太好啦。二十一乘以三十再乘以一块二,一乘以一千二,十七乘以二十五,二乘以四百,一乘以一千。养殖业这一块,共收入四千一百八十一元。经济作物种了多少?”
德町答道:“四亩三籽瓜,再就是骆驼圈里的菜蔬,埂子上点的麻籽,没多少。”
刘主任沉吟一下:“四亩三,乘以四百,其它算一千,共两千七百二十。有没有林果?”
德町答道:“就三棵杏子。还有六棵苹果,刚栽的。桃三年,杏四年,想吃苹果十八年,划不来呀,我怕吃不上啦。”
刘主任皱眉说:“哎——这是什么话。你还是有远见的。将来实现温饱后,人们的物质生活需求会更加多样化,更加丰富。这样,林果业这一块,算三千元。不多吧?”
德町答道:“三棵杏子,值不上几个。娃娃们早早就把生杏蛋子吃掉了。”
刘主任没有理会,继续发问:“有没有务工,二产收入?”
德峰怕德町听不懂刘主任的话,插话说:“他大儿子在煤矿工作,没有其它工商业。”
刘主任问:“是吗?”
德町答道:“就是!”
刘主任满意地说:“好的。煤矿工人,一月至少六百元工资吧!一年七千二百元。好啦,总计,你一年收入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一元。德町啊,家里多少人?”
德町答道:“整整二十口。”
刘主任听后,飞快地拨动算珠,说:“人均一千八百八十一元零五分。请大家都记下这个数字。这个水平可不算太高呀。主要是经济作物、养殖业、林果业发展的还不够好。德町老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不能拖后腿呀!”
德町始终迷迷糊糊的,不过,心里还是感觉非常满足。
在德峰陪同调查队吃肉喝酒之际,他美美地睡了一觉。他实在是太困乏了。
秋收后,多森来了一封信,说梅英和娃娃们的农转非户口办下来了,而且矿上还给分了房子,要梅英带上志红、志云到矿上去安家。他因为工作太忙,不能亲自来接,特请水荷把他们母子送到省城去。
水荷万分激动,生活的死灰里,又复燃起一点火星。她不知这点火星是否能再燃起火焰,也不知是否又会堙没于灰烬之中。但是,毕竟是有了一点光亮。多林的面目,已经在她心里模糊不清,唯有在省城,才能找回一点影子。
梅英,没有向德町提出一点要求,只是说她地上的收入一分都不要,一半给多地娶媳妇,一半叫水荷供春桃和秋芦念书。
临行时,九槐庄的人都来到德町家的院子里,与梅英辞别。自从梅英嫁到九槐庄,没有跟任何一个人红过脸。在那些已经过去的日子里,几乎没有谁家的娃娃没吃过她的东西。多森每次回家带来的糖果,饼干等稀罕吃头,她舍不得叫自己的孩子们吃,都散给了庄上的娃娃。如今,她要走了,九槐庄的人都来送她。有的拿着鸡蛋,有的炸了油果,更多的人则送给她满眶热泪……
这天,斯琴也来为她的大嫂送行。她就要高中毕业了,学业十分繁重,但是,当从进城办事的九槐庄的人口里得知大嫂要走的消息,立刻就来了。
斯琴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的龙哥哥,心中极度悲伤,又无比迷惘。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龙哥哥会如此落魄,她心目中那个文采飞扬,才华横溢的翩翩少年竟然落拓为一个蓬头垢面的野人。
她差不多认不出他了。长发遮耳,满脸胡茬,只有一双眼睛在发着光亮,而且充满无奈的不甘。更叫她惊异的是,他竟然住在后院的地窖里。
此刻,他站在地窖旁,瑟瑟秋风摆动着他的裤脚,长袖飘荡,响着无声的嘶吼。
只见他褴褛的中山装上面套着一件白色球衣,而在球衣上面却又套了一件发白了的红色背心。再看他的双腿,脏兮兮的裤子一层摞着一层,最外面的一层几乎短得成了一个大裤衩。这个形象叫人啼笑皆非,却更加衬托出他的冷峻和孤傲。
斯琴欲哭无泪,悲愤得簌簌发抖。与大嫂离别的悲凉犹未消去,龙哥哥的悲惨模样又叫她雪上加霜。
贫穷已经过去,为什么还要遭受苦难。这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九丫头,你走吧!”龙哥哥居然不叫她斯琴,而像她的那些没读过书的哥哥们一样叫她九丫头,使她更加悲哀。
“龙哥哥,这都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命运。而我已经完全顺从了。当然,你以后也会顺从的。”
这句话,叫斯琴彻底地绝望了。
“你走吧。忘掉我。永远忘掉我。不然,你会像我一样倒霉!”
斯琴知道他的脾气,一咬牙,大哭而去。
斯琴走后,多龙立刻钻进地窖,趴在麦草上恸哭起来……
一个新的生命,总会激发出人间的一丝善良。
驼队里,接连诞生了两个驼羔,兰花花也即将临盆。好心的驼客们,把这些好消息传播出去,盐矿无人不知。
多龙犹如雅典的雕像,源源不断的力量充斥在四肢百骸。当他穿上一身球衣,发达的肌肉显示出男子汉的魅力,古铜色的皮肤闪闪发亮,诱惑着异性的目光。
他有了钱,兰花花把自己的工资也都给了他。这些钱,他除了给家里寄去一些,大部分都存了起来,等待着新的生命。
这天,他又来到盐矿邮政所。现在,他挣的钱比那些矿区机关的年青人高多了,给家里寄去的钱也足够修几间厢房。这次,他本来还想给母亲写封信,告诉兰花花的事,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难道,要告诉母亲说,兰花花是个放骆驼的丫头,而且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最要命的还是个哑巴。要是妈传给别人,他以后怎么见江东父老。
其实,这个难言之隐一直困扰着他。从青湖劳教起始的一连串噩运,就像附骨之蛆,已经在心里发臭,弥久不散。只有金榜题名,才能驱散它们。然而,一切仍似泡沫,一个接着一个破裂,只有保持孤芳自傲才能裹衣前行。
是的,他完全可以把兰花花包装起来,但她连话都不会说呀!
他抑郁地从邮政所出来,忽然听见叽叽喳喳争吵的声音。那是四、五个衣衫不整的年青人,正蹲在台阶上争论不休。
“你们听说了吗,矿长的丫头要比武招亲啦。”
“你真是个傻子。啥时代了,还比武招亲?”
“你不是傻子?那你说是咋回事。”
“是招亲。不是比武招亲。”
“那比啥呢?”
“比老二呀!”
“老二!哈哈哈,老二!真可笑,总不会脱光衣裳比吧?”
“你们都胡扯蛋哩。我给你们说,是比胆招亲。比谁胆子大!”
“胆子我有。半夜里我都敢在坟上铲草。”
“不是那个胆子!”
“那是哪个?”
“我问你,你敢不敢搂着女鬼睡觉,就像电影里那个画皮。”
“哟——这我可不敢。你敢?”
大家嚷了一阵,又有一个人问道:“矿长的丫头该不是鬼吧?”
“比鬼还吓人。”
“兄弟,你就不要卖关子啦。赶紧给我们说说。”
“听说了吗,矿长的丫头,长得比武大郎还矮,红脸膛,老鼠牙,塌鼻子,豁豁嘴,头比我的拳头还小。矿长放出话说,谁娶了她,就正式招工。有文化的坐办公室,没文化的当班组长。你们谁想,就赶紧报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