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帮工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16 10:10:46 字数:5126
徐家庄历来有一个良好的风气,谁家有事需要帮手,就一定有人前来帮忙。比如你家要打个灶,就有人来帮你担砖担泥浆;他家要砌个鸡笼,就有人来给他划线端砖。这是一些小事,做这些小事需要帮手时,往往是东家主动去请人帮忙的。若是大事,比如做屋,那就大不同了,人们都是主动扛着锄头扁担来到东家,东家即使这天不要这多人帮忙,也是要留人吃过早饭再打发人回家去的。
那时候帮忙,纯粹是主动送气力,没谁想过要工钱,东家也从未想过要给工钱,往往就是招待饭菜和烟酒。
自从望岳高速公路经过徐家庄,这里有了征收款之后,这个好风气就彻底消失了。你若是再请人帮忙,那就要出工钱了,而且,像谁家要做房屋这大的事,只能承包给泥匠师傅了,无论大工还是小工,东家都不需要操心,只不过,你要付出的钱就一定增加了不少数量。
钱,已经渗入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已经渗入到每一件事中。
文星兄弟的房屋就是这样承包出去的,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工程都包尽了,还是有事情要自己做的,比如开挖排水沟,挖填地坪,排水沟和地坪的硬化等等,都需要叫人来帮忙。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金星需要投入很多资金,就问文星要钱。文星不太想给钱,金星就说,你要是不给钱,那么,你的房子前坪和排水沟就你自己去搞吧。文星一想,那更划不来了,自己搞不了在其小,更大的问题就是将要花费很大一笔钱,没办法,他只好拿出一万元钱交给金星弟弟。给钱的时候,文星说:“金星弟弟你别要领管进啊,我也没钱了,就给你一万元钱,我这是摁着脔心的你知道吗?”
金星说:“大哥呀,这是做你自己的事啊,做你的事你还舍不得拿钱,你那钱长霉了可不得了。”
“你这金星伢子,老爷不在了,长兄如父的道理你知道吗?”
“老爷不在了,嗯妈还在呀,你想要长兄如父的时代还没到,现在还是嗯妈在当家。”
金星说的一点也不假,严阿婆现在虽说眼瞎了,做不了事,但是,家里家外事情,心里明镜一般清场。金星的家一直是她在当着,金星家里的物产变现后,钱要交给她保管,她的手特灵泛,摸得清票面的大小,你要是想买点东西,把数字报出来,她闭着眼睛拿出一张票子,不大不小正合适。望岳高速公路征收款下放的这年,她已经七十八岁了,金星就笑着说:“嗯妈你要长寿点啊,你老要是死了,我们就没当家人了。”
严阿婆说:“就是啊,我现在一天到晚就是想这件事,看如何长命点。现在社会这样好,国家不但不要你的东西,还有钱发给你,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的,不帮你管着还真不行。”
“嗯妈你能把秘密说给我听吗,我家里还有多少存款呀?”
“孩子呀,这个不能告诉你的,我只能在快要死的时候才能告诉你。现在说给你听,那钱就飞了。”
“嗯妈,你老人家不会死的,心肠这样好,眼睛看不见了都还当着我们家出纳,生怕我们把钱散发出去,你老人家怎会死呢。”
其实,严阿婆还是听得出来的,金星这不是在夸赞她,而是在揶揄她,怪她管多了闲事。
严阿婆的灵泛不光体现在分辨钱的票面上,屋场里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她眼睛好的时候打过交道的,哪怕是一次交道,现在还在她面前讲话,她就能说出你的名字来,毫厘不爽。
新房子建好后,云鹰那天恰好回到了徐家庄,他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房子,就过来看看;还在地坪里就自言自语说:“这房子真建的不错啊!”严阿婆坐在里间,听见了云鹰的声音,就说:“那不是云鹰伢子啦,快来给我看看,我怕有十几年没见过你了。”
云鹰就进了屋,来到严阿婆面前叫了声“同年娘”,严阿婆伸出手摸着云鹰的脸庞说:“还是公家的饭养人啊,你的脸比我们家文宝宝的脸就要丰满的多,滋润的多。”
云鹰就想,“丰满的多”可以摸出来,“滋润的多”也是摸得出来的么?她是不是神仙啊?
严阿婆说:“看你几好啊,还是读了书的好,小时候我们希望文宝宝做个文曲星,没想到我们徐家庄的文曲星让你做去了,你看你,一个月从国家金库里拿几千元钱,斗谷田仔夜夜黄,多好!”
“同年娘呀,其实还是文宝宝好,你看他过的多逍遥自在,想打牌就打牌,想买码就买码。国家还朝他扔个烧饼砸他头上,无论做么里,都不愁钱了。”
“云鹰伢子你这么讲我就不爱听啦,你看看你,儿子都读博士了,我们家的翔宇伢子却化成灰了,我们家文宝宝呀无论哪个方面都比你差了一截,当初我们就不该让他早早结婚的,应该送他多读书的。”
云鹰知道这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不能让同年娘拿他和文星去做对比,便赶紧脱身走了,离开了严阿婆身边。
那天晚上,文星吃了晚饭就来到三条家里,他说:“老三呀,我想请你们几个明天去帮我家里做天事可以吗?”
三条说:“请我们呀,都谁啊?”
“就是我们几个牌友呀。”
“你打算付我们多少钱一天?”
“50元钱一天如何,有点高吧。”
“少了,准没人去,他们会说,打牌合算多了。”
“那就60元钱一天?”
“60元钱一天差也差不多,但是,你还要管一盒白沙烟,管一餐有肉有酒的中饭。”
“我付了你们工钱怎么还管这些啊?”
“那你去跟人家说,我不说。旧社会财主家请零工,付了工钱也是要管人三餐的,我还只要你管一餐饭。”
文星一想,三条说的还是有道理,就说:“好吧,明天你们早点来,要做满八个小时的。”
第二天七点半,三条就带着大楚和小霖来到了文星家新屋前,问他做么里事,文星说就是挖填地坪,工夫不会很重的。
文星把工具找来交给他们,又一人发了一包白沙烟,翻盖的。大楚说:“文宝宝你自己做不做事啊?”
“我不做事,我就监督你们做事。”
“那我们也不做事,过去财主人家请零工做事,财主自己也是做事的,莫说你还不是财主,你别以为你们家比我们家富裕啊。”
小霖说:“就是,就是,我提议我们还是去打骨牌,一天60元钱有么做头,两个60元钱还差不多。”
文星说:“你们几个呀就是我爷,我的活祖宗,怕你们就是啦!好吧,我也做事吧,把我做病了没人陪你们打牌莫怪我就是啦。”
四个人这才动手动脚做了起来,除开文星,其余三人都是做事的里手,而且做起来也不费力气。文星就不同了,他看不出地坪的高低,拿着锄头往往不知道要在哪里下锄。
三条挖了一个水平面模型在那里,然后说:“文宝宝你就按照这样子挖泥巴,高的削去,低的填满。”
大楚说:“文宝宝你算过账吗,从领征收款到现在,你输了多少钱?”
文星说:“你怎么只问我输钱啊,不问我赢钱呀?”
“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没赢过钱呀。”
“输了就输了,我又没输给外面的人,还不是输给你们几个烂豆粒,只当喂狗啦。”
“其实啊,文宝宝,你要是想做个好人,我可以给你指条路,你何必把钱分给我们算啦,还算一个人情。”
大楚说到这里,三条和小霖就笑了起来,他们在看文星如何回答。
文星说:“其实呀,你们打牌都没找到打牌的乐趣,还是满衣老师讲得好,他说,打骨牌输赢不是主要的,打骨牌的乐趣就在于团牌,看最后一张牌是么里,你一个人要掌握自己的牌,首先要知道其余三人的牌,你要估计得准确。估准了,哪怕是你没结到牌也是高兴的。”
三条说:“文宝宝你讲的不错,但是,我们四个在一起打牌,为么里总是你输钱呢,照你说,你团牌的技术应该是很高明了吧,为么里还输钱呢?因为我们三个不按照你的套路来啊,你就是忽略了这点。”
小霖说:“三哥你怎么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文宝宝啊,你这么一说,我们将来还如何赢他的钱。”
“我也是可怜他啊,那点征收款真要是全输给我们啦,我心里也是不安的,你们未必心安。”
“三哥你这是妇人之仁,他不输给我们就会输给别人,他反正要打牌的,他打牌反正要输钱的,与其输给别人,不如输给我们。”
文星说:“小霖你打了很多臭屁,唯独这个屁还是香的。”
大家又笑了起来,谁的屁是香的还没听说过,今天文星给说出来了,于是,大家知道小霖的屁是香的。
吃中饭的时候,文星把酒瓶往桌子上一摆就说:“今天喝酒要限量啊,不是我舍不得酒,而是你们喝多了下午做不得事,我划不来。”
三条说:“那你就定个量,看一个人喝多少。”
“你们一人一茶盅,我喝两茶盅。”
小霖笑着说:“一个人如果自私呀,吃饭喝酒都是自私的。”
文星说:“大楚你说说,你手里还有二十万元钱的征收款,你打算怎么办,是你一人独吞呢还是我们几个人分了?”
“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文星喝了一口酒,戳了一块肥肉放到嘴巴里,一边嚼一边说:“你要是听我的就好了,我的意见是我们几个人分掉算啦。”
大楚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坏心肠,这笔钱就是组里的公钱,谁也不能动它,只有大家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写成文字条款,才可动用这笔钱。”
“你这个心肠好是好,只怕有私心在内面。因为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这笔钱就成为你的私钱了。”
“那好办呀,那就不让这种情况出现呀。”
“那你说说,组里的钱凭么里是你管着呀,无非你是组长。明年我来当组长,你就把这笔钱转到我手里。”
“文宝宝我给你讲清楚啊,将来无论谁当组长,这笔钱永远归我管,不然,就有野心家独吞它。”
大楚喝了口酒,筷子朝肉碗里去夹肉,夹起一块,文星就给戳下来了,大楚换一块去夹,还是遭到文星的阻击。三条就说:“你们两个斗起来一百多岁了,还像三岁伢子样抢食呀。”
小霖说:“肉本来就少,两个人抢来抢去,还要戳几块到桌子上,吃到嘴里的还有多少啊。”
文星说:“你们嫌伙食马虎呀,那好,你们回家去吃。”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一人端了一只菜碗车转身就走,还满满地盛了一大碗饭,桌子上还剩两只青菜碗。文星便告饶叫他们快快回来。
午间休息的时候,文星坚持要打骨牌,三条就说:“文宝宝你太搞笑了,请我们来做零工,午间歇一会也不放过我们,这骨牌一响,黄金万两啊!”
小霖说:“打几手骨牌好是好,就是没带钱呀,你给我们发工钱吧,把今天的工钱先发给我们。我们呢,谦虚点,就全输给你算啦。”
文星真的给他们开工资了,每人发六十元钱,一边发一边说:“现在给你们,等一会又全到我荷包里来了,先讲好啊,就打十手牌,打完十手就开始做事。”
有的收拾桌子,有的去拿垫子,有的做签摁位子,文星去拿骨牌,三条说:“我们今天每人赢文宝宝二十元钱就收手啊,气气他。”
骨牌响了起来,严阿婆坐在一边说:“文宝宝你要客气点啊,三条他们难得来的,你莫赢他们钱啊,你输一点没么里的。”
三条说:“严婶子真是好心肠,文宝宝是我们徐家庄的大富翁,他哪里在乎输点钱啊。我们呢,就是徐家庄穷人,他大概要学吴伏一吴文高的样,广为散发钱财,周济穷人。”
大楚说:“三哥你搞错了,吴伏一散发钱财的不是吴文高,而是他儿子研田公,这件事我小时候就听语钟先生讲过。”
严阿婆说:“就是啊,有样冇样,大看世上。文宝宝你也是要大方点,他们都是客人啊。”
文星说:“嗯妈你就别操空头心,这几个人都是肩刀走的,生怕杀不进,你以为他们会讲面子,到我屋里来就不赢我钱哪?”
十手牌打下来,结果是文星输了七十元钱,三条他们每人都赢了点。小霖说:“文宝宝,你心里是不是不太好过啊?”
文星说:“没有啊,为么里不好过呢?”
“你输了钱呀,输钱的人心里要是还快活那就不正常了。”
“输这点钱算么里啊,我就当今天多请了个零工,多请个人不是也要开工资吗,就当多开了一个人的工资。”
“文宝宝你这么想得开我就无话可说啦。”
三条说:“文宝宝,最后一手牌,我手里留了张四六,你明明有张斧头,为么里铲掉斧头,摁了张天牌呀?”
文星说:“你个三老倌太狡猾了,你是个出家,手里留着二门脑不出,却出一张七点,你太坏了。”
“文宝宝你就是读少了书啊,这叫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呢,脑子里尽是老一套,出家一定要先出二门脑,打一墩算一墩,这个打牌呀,虚虚实实都要来点,别让人摸着你的思路。”
大楚说:“三哥你就不要教导文宝宝,他是我们师傅,我们打骨牌都是他教会的,师傅打我们往往留一手的,他要是认真打,还不把我们打化水。”
文星说:“好啦,好啦,你们熬啦,嬲斋哪,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你们的,小心点啰。”
三条他们几个就肆意地笑了起来。
这天下午做事,他们要卖力一些,每人赢了文星二十来元钱,总觉得不好意思,多做点事,也算是一个报答。
严阿婆把椅子搬到阶基上,她坐到这里不是要看三条他们做事,她看不见,目的是要和他们说几句话,她太想讲话啦,平时也没别人陪她讲话的。
严阿婆说:“文宝宝你是输了钱吧,输了就好,懂礼貌。”
三条说:“严婶子是不是说我们赢了钱的就不懂礼貌啊?”
“三条伢子你别这想啊,你严婶子怎会讲你们没礼貌呢,你严婶子的意思是你们到我家来了就是客人,客人赢点钱是应该的,客人要是不赢钱,今后谁还来打牌呀。”
“严婶子讲话滴水不漏啊,您早就看不见了,知道我们几个都是谁吗?能说出我们名字吗?”
“我呢,眼睛是瞎了,心里灵泛着哪,你是三条不要我说了吧,还一个大楚是吧,还一个小霖是吧,一大一小,两只狗。”
大楚说:“严婶子怎么骂我们是狗啊,我们又不会汪汪汪。”
“你们小时候的外号就叫狗啊,你是大狗,小霖是小狗,大狗小狗汪汪汪,还记得吗?”
大楚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那时候好像还在小学读书,这严阿婆记性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