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缘分
作品名称:雪地上走不出路 作者:三步祺 发布时间:2021-01-18 05:04:39 字数:5774
远在古陵的黄记者决定去临河镇看望马小妹,二人分手不到二十天,马小妹不会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黄记者是个事业心极强的男人,因此总是忙,上班忙,下班也忙,双休日反倒更忙,清闲对他来说,好像是件痛苦的事,忙他才感到快乐。查资料,整材料,爬格子,发稿件,熬夜,甚至通宵,日常成了习惯。黄记者年富力强,有宏伟的人生目标,志在新闻领域干一番事业。
但这些天来,他却难以静下心来去写搞子了。马小妹不停的打电话发短信,她思念黄记者,想念黄记者:
岁月无情人有情
对你思念没有停
虽然我们不见面
一样会把你思念
类似这样的短信还很多,黄记者读一次心动一次。但他很苦脑,身在古陵,心却飞到临河镇去了,工作依然是忙,而夜里常常睡不好觉了,一直想马小妹。
黄记者想马小妹动真情了,这从他给马小妹的短信里可以看出来:
你是一片秋叶
轻轻飘落我身边
你是一缕秋风
把我的思念带走
挥一挥手
是否成了最后一次记忆
不相信,这会是
最终结局
因此,这次去见马小妹,与上一次相比,黄记者的心情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上一次为一个命题而偶然相遇,这一次是为什么?黄记者冷静地想了想,却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见马小妹。
原打算星期天上午去,中午赶回古陵吃午饭,结果由于脑子里老是不时出现马小妹的影子而影响了工作进度,计划在星期六晚上赶出的一篇稿子没能如期完成。这样一来,打印的收尾工作就拖到了第二天。上午做完这件事之后,黄记者才给马小妹通电话,告诉她吃了午饭他就会过去看她。马小妹说:“中午过来嘛,咱们一块吃饭。”马小妹的这一提议说到了黄记者的心里头,怎么他就没想到呢?这太好了,黄记者一时激动,他回答马小妹说:“那好吧,我马上过去。”马小妹问:“你想吃什么?”黄记者说:“到了再说吧。”马小妹说:“不,你说你想吃什么?”黄记者说:“到了我请客。”马小妹说:“不,你说,你想吃什么吧?”
黄记者觉得这个马小妹就像个天真的孩子,甚是可爱,这与黄记者心目中的小姐形象怎么也对不上号。很好,这就对了,要不黄记者不会去看马小妹,他怎么会去看一个小姐呢?
当黄记者走进川粤酒楼时天色已过正午,小姐们都在楼下等生意,见了这个戴眼镜的,却没人理他,像是不认识他,或以为他不是个顾客。黄记者见马小妹不在场,正要张口问她们,就见小豆叶突然跳出来跑到楼梯口朝上喊:“小妹,你朋友来了。”
黄记者纳闷,朋友?什么朋友?怎么突然就成朋友了?而他更不知,在这个圈子里,一旦认为那位小姐跟那位客人成了朋友,再见到这个客人时,小姐们一般就不会为几个钱,再在人家中间插一杠子,去陪这个客人了,这是规矩,也是小姐的职业道德。
小姐们不理黄记者,却都好奇地乱看他,并且有的悄悄地笑,看得他虽戴着眼镜,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就好像这种地方他不该来,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尊敬的记者先生,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也想找小姐,并且要跟小姐交朋友了?
黄记者一时觉得很尴尬,已知马小妹在楼上,也为了避开这些看他的目光,他往楼上走去。抬头,就见马小妹正好从上面走下来。马小妹一见到黄记者,兴奋得两眼放光,喜笑颜开,紧走几步,挽住了黄记者的胳膊。黄记者由马小妹搀着上楼去了。
马小妹把黄记者领进一个包间。进门一看,餐桌上的酒菜早已摆放好,就等贵客光临了。马小妹的热情,使黄记者深为感动,但他并不知道,马小妹这样做,在其与客人的交往中,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解马小妹的人一定以为她这样做是不可能的,但不可能的事这不发生了吗?
人的变化有时连她自己也不会想得到,只不过跟黄记者坐了一次台,见了一次面,黄记者走后,马小妹就变得闷闷不乐了,吃饭不香,觉睡不好,老是想黄记者,天天想,夜夜想,而为什么想,却也说不清。这似乎跟黄记者想她的感觉是同样的,事情就这么奇怪,巧合,说不清道不明。想而无奈是很痛苦的,受不了时,马小妹斗胆给黄记者打电话,发短信,夜深人静之时,那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马小妹会激动得心里咚咚地跳,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之后用被子蒙住头,偷着陷入到幸福的回忆里。
如此看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之事?平日也许并不往这方面去想,却在一天突然就遇上了,方明白,这样的事原来是身不由己的。一贯认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表面看似热情,内心却异常冷漠的马小妹自己否定了自己。所以说,情感这东西是没人能够说得清的,千万别把它看死了。
看着桌子上丰盛的酒菜,黄记者说:“不好意思,让你这么破费。”
马小妹说:“见到你我高兴,我愿意。”
黄记者落坐后,马小妹拿来了热毛巾,她给黄记者擦手,敷脸,又用热水烫过杯子,倒上茶,斟满酒。之后坐到黄记者身边,给黄记者夹菜吃,说:“吃,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黄记者见是炸得焦黄的带鱼,想起在电话里说过的话,不由感叹:我说什么她都当真了。再看着这么多的菜,问:“就咱两个吗?”马小妹说:“是呀,怎么了。”黄记者说:“这么多怎么吃得了啊。”马小妹调皮地一笑,说:“吃不了你就打包走嘛。”黄记者说:“不行叫你要好的,不是有老乡吗?叫来一块吃。”马小妹说:“不,不叫她们。”黄记者不吭了。说心里话,真要是马小妹再叫一个人来,黄记者就感到别扭了,知识分子嘛,与白常寿的档次不一样,情调更不一样。
好了,兴趣相投,安静舒适,那就开始吧。黄记者很开心,他端起一杯酒,说:“那咱们先干一杯。”
马小妹说:“我有胃病,不能喝酒。”
黄记者顿觉有些扫兴,不过却说:“那你少喝一点。”
不料马小妹却说:“不,舍命陪君子,今天我喝。”
黄记者笑了,说:“难得一聚,只要你高兴。”
马小妹问:“你不高兴吗?”
黄记者说:“不高兴我就不来了。”
马小妹说:“不要骗我啊。”
黄记者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嘛,来喝。”
俩人一起举杯,碰杯,一齐喝干了,又一齐被呛得咳咳起来。其实两个人都不能喝。黄记者说:“吃菜,吃菜。”说着,先给马小妹夹了一筷子。
须知,在临河镇,马小妹陪男人喝酒无数,却从来滴酒不沾的。而黄记者天生不嗜烟酒,今天却特别想喝酒了。这许是心情的缘故吧,他们一边说,一边喝,一边笑。没喝多少,两个人就感到有些头晕,马小妹晕,黄记者也晕。但都没有要停的意思,趣味正浓,越晕越想喝,自己想喝,却又怕对方喝多了。马小妹说:“多吃菜,别喝醉了啊。”黄记者说:“我醉不了。”也劝马小妹:“你也别醉了啊。”马小妹说:“我没事,我醉不了,醉了我更高兴,我就想醉。”
有些事说来就这么怪,与上一次相遇一样,两个人坐在一起,时间总是不留情面,像催他们似的,是有意加快速度的。菜没吃多少,酒却喝了很多,话也越说越多。窗外的太阳却不知不觉渐渐变黄变暗,向下滑去。马小妹要去倒水,立起来,猛地打了个趔趄。黄记者急忙去扶她,却觉得脚下发飘,也立不稳了。俩人对视,不由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马小妹说:“你……喝醉了。”
黄记者不承认:“我……我醉了?”
马小妹说:“醉了,醉了,我……我也醉了。”
醉了好啊,黄记者就是想醉一回的。立不稳,他坐下来,再看马小妹,越看越觉得好看。黄记者仰面陷入沉思,不知他在想什么。李白斗酒诗百篇,黄记者醉酒能成文,许是他文思泉涌,有感要发了吧。果然,一股灵气冲动,黄记者一气呵成,随口念出声来:“醉酒之乐不在酒,在吾小妹也。呜呼,乃醉于其中,乐于其中,但愿人之同醉,人之同乐也。”
而马小妹在一旁听了,觉得似懂非懂,唯有同醉,同乐,使她颇有同感。
此时,坐在楼下边的桑小风,一会看看表,一会又朝楼上望几眼,显得很是焦虑。当表姐的心里急啊,小妹陪酒从没陪过这么长时间的。桑小风怕表妹吃亏,忍不住上楼去看。
包房内,两个醉意朦胧之人仍沉迷在醉意之中,桑小风破门而入了。进去一看,桑小风被房里的表妹惊呆了。只见她喝得腮发红,眼发亮,飘飘然一付醉相。这已不是平时的那个马小妹了,简直是一个脱颖而出的醉小姐。桑小风大声训斥她:“不要命了你,快喝死了!”
“没,没,没事。”马小妹摇摇晃晃的立起来,推桑小风出去。“姐,你,你别管我,出,出去你。”
桑小风拉马小妹走,想把她拉出去。马小妹不走,往后一仰身,突然感到一阵难受,就“哇”的一声呕吐了。
桑小风冲黄记者撒气了:“你是干什么的你!你知不知道她有胃病!她不能喝酒你还让她喝!”
颇为理智的黄大记者此时已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回答桑小风的问题了,他只隐隐地感觉到,他有些对不住马小妹,让她真的喝多了。
桑小风拉不动马小妹,又看着这个戴眼镜的不顺眼,一气之下,“哼”一声,调屁股走了,我才不管你呢,喝死活该。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恍惚中黄记者觉得天不早了,该回去了。他说要走时,马小妹突然觉得自己清醒过来,她不让黄记者走,他喝多了,怕他路上出事。不让走,该让黄记者去休息,马小妹强忍头晕扶黄记者走下楼。黄记者摇摇晃晃走不稳,就是马小妹让他走,怕是他也走不了了。
黄记者由马小妹扶到路边的一家名为“伊人”的小旅店,开了一个单间。黄记者的脑子腾云驾雾一般,乖乖的听命于马小妹的安排,进屋便瘫在床上了。马小妹贴着他的脸,细声说:“你休息吧,我要走了。”
马小妹直起身,未及转过去,却见黄记者的双眼突然腾地亮了,他伸手拽住了马小妹。马小妹不知道黄记者手劲为啥那么大,拽得她倒在床沿前。黄记者说话了:“你,你别,别走!我不,不让你走。”一向洁身自好,对醉生梦死般的人生持鄙视态度的黄大记者,此时早已没有半点反抗的气力了,却反而被那种醉生梦死的美妙感觉所迷惑,所控制住了。许是他此一刻方才明白过来,为何有那么多人宁可丢掉章子、房子、车子、老子、孩子、妻子,宁可自生自灭,也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去投入到这种醉生梦死的美妙感觉之中,去品尝这种醉生梦死的美妙滋味的个中奥秘了吧。
马小妹听到黄记者发颤的嗓音,不由两眼一热,流泪了。她那里是想走呢?她不忍离开黄记者半步。马小妹突然扑在了黄记者身上,紧紧的抱住了他。黄记者也把她抱住了,两个人同时想到并开始亲吻了。
天黑了。这一夜,马小妹忘了走,黄记者也忘了走。老实讲,他们压根就没想走。他们在一起过夜了。
人之幸福时刻的到来,往往不是精心设计或刻意安排的。二人萍水相逢,互生爱慕,是单纯的原欲在作怪吗?不能这样讲,但原欲就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它顺乎自然,合乎人性,像小溪流水,缠缠绵绵;又像烈火冲天,轰轰烈烈。至此单靠简单的几个文字已很难准确地对此加以表述,文字太苍白无力了,这就只能凭借想象,靠幻觉,去体会,去感受它的美妙瞬间了。
一觉醒来,马小妹发现头枕在黄记者的臂弯里。黄记者觉得马小妹软绵绵的像熟睡的小猫。
马小妹问:“我在你身边,你觉得幸福吗?”
已经酒醒的黄记者此时感到的只有不安,他却说:“幸福,幸福。”
马小妹再问:“你说,我们两个为啥能够走到一起?”
黄记者说:“也许是缘分吧。”
是的,“缘分”,黄记者的解释很到位,翻开字典去查,恐怕无一词能替代“缘分”作为理由能如此准确圆满地回答马小妹。黄记者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何给自己的行为下定论,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嫖客,却又感觉像嫖客;亦不承认马小妹是妓女,却又觉得她像妓女,反复掂量着,思考着,最终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以满足他矛盾的,迫切的心理需求。黄记者陷入一种莫名的深深的痛苦之中,不知该怎么去为自己开脱了。
不能不正视的一个基本的事实是:原欲。无论钱色交易,抑或两情相悦,一切皆源于此。黄记者开始思考原欲。即刻,日常持有的正统意识很快便占了上风。暗暗地,他告诫自己说,宁可禁欲,也决不可做交易,否则,那他一个堂堂记者成什么人了?然而,黄大记者在此至少忽略了一个他日常最在乎的一个原则,他向来认为,已婚之人,绝不可以去谈离开“婚姻”的两情相悦,否则的话,那不就乱套了吗?所以,黄记者思来想去也无法平衡他奇特的矛盾心理。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天刚亮,黄记者就慌慌张张的要走,他要上班,不便久留。
黄记者走后,马小妹仍在原地躺着不动,她觉得像丢了一件东西似的,一时心里空荡荡的。
当马小妹回到酒楼之后,迎面看到桑小风笑嘻嘻的看着她,并神秘地问她说:“那个戴眼镜的(黄记者)给你多少钱?”马小妹不想理她,讨厌她提钱,随便回了一句:“什么钱不钱的,你少跟我提这个。”桑小风撵着她再问:“告诉我,戴眼镜的给了你多少钱?”马小妹突然来了脾气,大声说:“没给,他没钱!”
桑小风一听楞住了,她不信陪人睡觉会不要钱,说,“没钱你让他走?白陪她了?”
马小妹显得很心烦:“别问了行不行?你就知道钱钱钱!”
桑小风眨眨眼,她想不通,那个富得流油的什么陈总给她那么多钱,她不陪人家;这个戴眼镜的一分不给她,她去陪他睡了。桑小风火冒三丈,责问她的傻表妹:“不要他钱,你图个什么?”
马小妹高声回答她:“我爱他,怎么了?”
对于表妹的这点小脾气,桑小风是了解的,她知道她会做出这种傻事,但这样做太不划算了。桑小风婉惜地说:“你傻了,你太傻了,咱们出门干啥吃的?我早就告诉过你,跟这些男人打交道,动什么也不能动感情。”
马小妹不想听她唠叨下去,说:“姐,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呀,我求你了行不行。”
桑小风不听她的,非得管她,说:“我不管你谁管你?我是为你好,动感情你要喝西北风的。”
马小妹说:“喝西北风我愿意。”一扭脸,转身跑回宿舍,伸手拉一条被子,蒙头便睡。
桑小风没招了,连说:“完了,完了,迟早你会后悔的,不信咱走着瞧。”
大概从这一天开始,丁梅发现马小妹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平时她一向爱说爱笑,活蹦乱跳的,近来坐台动不动就跟客人发脾气,宁可不挣钱也不想坐台了。不坐台干什么?在一边傻呆着,坐台也呆着。云花眼尖,对老板说:“看,马小妹又在想情人了。”
丁梅问:“情人,谁是她情人?”
云花说:“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呗。”
丁梅想,这才认识几天,就成情人了?
马小妹的变化实在太突然了,见她总是钻在被窝里半天不下床,她在干什么?在给黄记者偷偷地发短信,发了一个又一个,然后瞪眼看屋顶,等黄记者的回信。然而,等呀等,盼呀盼,一天天的过去了,却没等来黄记者的半个字。马小妹生气了,她认为黄记者对她不好,不爱她。孤独中,马小妹暗自流泪,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
爱我的人我不爱
我爱的人不爱我
刚写罢,手机响了,一看是黄记者的,马小妹慌忙接听,她听到了令她心动心颤的声音,黄记者在电话里说:“胃好些了吗?这些天我太忙,抽空会去看你,有事打电话。”
马小妹的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她说:“你还会想我?我不用你管!”
关机,让脑子静一静,马小妹接着看屋顶,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人要是又有钱,又有爱,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