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觐见天子
作品名称:周颂,大周兴起 作者:欧阳如一 发布时间:2021-01-13 08:54:52 字数:3968
帝乙在他的寝宫接见了派往周国的斥侯公子骑,有商国的太师箕子陪同。
“不错呵,你还回来了。”穿着一身素服的天子从书案走到茶桌,他们已有三年未见。
宫人献茶。
公子骑携夫人一进家门就把老父老母慌得不行,老父说:“儿啊,你还回来呀?”看看院门外。
公子骑把夫人揽到身边,美滋滋地说:“公主快见公婆。”
公主林不管地上有无泥土,跪下拜道:“小女林儿见过父母大人。”
老父赶紧扶起她说:“哪国的公主?这如何使得?”
公子骑得意道:“原来的邰国,后来的豳国,现在的周国。父亲可知道?”
老父说:“公亶父谁人不知?我当年做酒正时与他见过一面。”
公子骑在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是坐着四匹马的官车的,衣冠楚楚是朝廷的酒正,国宴的司仪;等他到了少年时代父亲改乘了两匹马拉的车,他家三进的庭院被砌了一道墙变成了两进,父亲也由酒正改任车正,每天回家都是一身土;等他到了读书的年龄父亲改骑马了,职务还是“正”,却由车正改成了兽正,整天和野兽打交道,身上常被抓伤。等他到了加冠之年——二十岁,公族子弟或在朝廷为官,或放外任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他却做了个“骑士”,跟随天子狩猎。这才知道自己虽是子姓,贵族,父亲这一支却在上一场商王的角逐中失了势。他经常和帝乙见面,就表现了从父亲那里学来的驯兽和骑马的本事,还有懂得礼仪和忠心,深得帝乙喜欢。就用他做了贴身卫士,又派他以周太子信使的名义打入了周室。
老母好久没见门前停过那么多车、来过那么多人,说:“儿啊,这些年你去哪儿啦?你一走家里就添了警卫,我们出入都要盘查。”
公子骑对公主林笑笑,说:“母亲糊涂了,这是天子的关心。”在心里说:“没让二老做人质已经不错。”对老父说:,“我要把后边那个院子赎回来。”
在帝乙的寝宫,公子骑伏地道:“小人在周三年,无时无刻不思念父君。”
帝乙对箕子说:“封关三年,也算对太师布下的棋子的考验。”意思是:“别以为寡人在那边只有你一个人。”问,“听说公亶父对你不错?”
公子骑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说:“诸子之中视如己出,诸婿之中委以重任。”
“听说你帮助周公子山把关中六国摆弄得服服帖帖?”
“小人只是在帮助他们统一税制和货币。”
“三年之中寡人没见到你一封信。”
公子骑叩首道:“小人死罪,也是函谷关封得鸟都过不去一只。”他知道和天子是讲不得理的,随时有让他的新媳妇守寡的危险。
箕子替他开脱:“这三年子骑打下了基础,以后能做成大文章。”
帝乙冷笑道:“做成什么大文章?把你在周的事情说说。”
“我父亲可喜欢子骑了,把他当亲儿子。”公主林跟在婆婆身后说。丈夫一回来就去了宫里,她就叫人把笼车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院子里搬,有千金、各式细软和一应新婚用品,是母亲和六国公侯送的。再由婆婆安排放到相应的地方,婚房装不下就放到厢房。这真是个大户人家,有一子三女,三女出嫁只有一子和二老在家,还有一仆一婢,这家的物件虽旧却都是传说中的古董。
婆婆说:“子骑这么讨人喜欢?把他在周的事情说说。”
“他聪明,也勇敢,要不太子怎么会把给公父的信交他?只有他能领会太子的意图,其他人都不行。”公主林发现这院子真大,三正四厢六间房,每间房的用途都不同,不像老家不讲究。她长到及笄(jī)之年——十五岁才有一间自己的屋子,长到桃李之年——二十岁才有更大的房子,就是这个新家。
婆婆听儿媳说儿子是个信使,这才放心,他们父子只能干那种吃苦的差事。问:“不知你们周人的婚俗如何,婚礼可要再办?”
公主林说:“一切听母亲大人的。”她来到了自己的屋,三栋正房中间那栋,向阳的三间,冬天暖洋洋的,真好。她把母亲和姐妹们亲手缝制的婚服婚被往屋里一放,花团锦簇,真漂亮。她想想和丈夫洞房花烛夜那件事儿,人真怪,办了那件事儿比一奶同胞都亲,不办那件事儿再好都不行。她又想想自己的老家,周国穷,公父节俭儿女又多,经常会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公子骑如果在那边安家叫“入赘”,得和众姐妹住一起,她是么妹,顶多给间厢房,就委屈了丈夫。看来女儿长大离开父母与丈夫成为一家是对的,父母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也是对的,这里才是一片新天地。
婆婆吩咐仆婢泡茶做饭招待随从,自己打了清水擦拭着儿媳带来的东西:梳妆台、首饰盒、青铜镜、各种梳子、胭脂、口红、香粉和女人的用品,到底是大国的公主。她知道办场婚姻花不了多少钱,说:“那就入乡随俗,再给你们办办?”
帝乙听公子骑详细讲述了他在周这三年的过程,说:“三年不见你成了周人。你说周国什么地方比我大商强?有箕子在,寡人恕你无罪。”
伏在地上的公子骑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两条腿麻得像针扎。他原来练过这功夫,商国实行跪礼,儿女对父母、学生对老师、百姓对官员、下级对上级、群臣对天子,天子对上帝。举国尽是匍匐者,再高贵的人的衣服都是膝盖先脏先破,就有人发明了一种厚厚的“跪垫”,缝在膝盖处,于是满城尽是腿上鼓大包的人。可是到了周国,居然只在每年祭祖、给父母拜寿、向君王禀告重大事情、犯罪乞求宽恕时才下跪,让他有点不习惯。可这一不跪不要紧,竟荒了这看家的功夫,却悟出了做人的道理——人之肉体受之父母岂能给他人下跪?
公子骑咬紧牙说:“恕罪不用,请陛下准许我起来说话。”
箕子在一旁说:“子骑辛苦,起来说话无妨。”
帝乙这才说:“起来?没规矩,寡人的江山都是跪出来的。”
公主林离家前母德妃和生母张氏特地叮嘱她:“女儿你在周是公主,在商就不是了,得学会那边的规矩,不能有公主的毛病。”
母亲说的“公主的毛病”就是看男孩撒尿、爬树掏鸟窝、不爱做女红爱种地。公主林满心幸福地说:“那边有啥规矩?不就是整日跪着吗?”她很羡慕那些读书的公子,整天跪着咿咿呀呀,她也想跪着咿咿呀呀,公父不让。
张氏说:“书生的跪与臣子的跪不同,一个叫‘跪坐’,屁股可以坐在小腿上,愿意盘腿也行;一个叫‘跪立’,大腿要垂直,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歪一点就挨打。”
公主林说:“那我也愿意跪着。”她看见即使是公父也在神仙的牌位前跪着,公父一跪臣子们都跟着跪,却没女人们的事儿。女人咋就不能跪啦?她也想和男人一样平起平跪。
张氏说:“嫁了丈夫,丈夫就是你的主人,见了公婆,公婆就是你的父母。”
公主林更感觉很好玩,说:“丈夫是我的主人就得养活我,公婆是我的父母?你们是我什么人?”
母德妃见女儿这么调皮对张氏说:“子骑仁厚,会疼她的,商人的规矩让她慢慢学。”
帝乙听了周国的礼俗暴跳如雷:“无父无子无君无臣,你竟然让寡人学他们的规矩?!”
箕子在一旁说:“王兄,子骑此行虽未起到信使之作用,却对周国之国情有了深入的了解,对我有利。他说的话王兄可以不信,却不能不听,知己知彼。”
帝乙听箕子劝更生气了,说:“他,就是被周人灌了迷魂汤!”
箕子一直对公子骑没好感。他父亲虽为九卿之兽正,商国体制的“正”很多,分朝廷的和地方的,都叫“正”,差一大截。他父亲是朝廷的正里最末那个,职位相当于城守,却远不如城守有实权,管马管兽也让人瞧不起。
可箕子见他父亲在仕途上一路走低反生好感——这族兄不是谄媚之人。可公子骑却一路走高,由牧场骑手到国王卫士到国家间谍,可见他是个阿谀之辈。特别是做间谍,是出卖人格的事,为他这个堂堂将军所不耻。可听公子骑刚才一说,周国是如何重情重义,轻权轻法,励勤励俭,减税避战,又对他顿生好感。如今公亶父连续走出了几遭好棋——进入周原、联合七国、建关开市、修凿泾渠、以盐代税、统一货币,步步都占先机。而强大的商国还在对外征战、对内强权、重罪重税、寡恩薄义,将来灭商者必是周人!可他知道对这位刚愎自用的天子说是没用的,得想法子。
帝乙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他与比干和微子号称“殷商三杰”,是朝廷里的反对势力,可他主动退出了诸君之争,其忠可嘉,其才可用,说:“咱们进入正题吧。”
箕子说:“是,陛下。”对公子骑说,“你在家稍事休息就要返回周国,孤会派另一个人做太子历和公亶父的信使。公亶父年事已高,说不定会立庶长子山为储,你要尽快进入权力中心。”
公子骑难为道:“现在函谷开了关,周太子已经和他的两个兄弟见过面,我和他们一见肯定被戳穿。”
箕子说:“孤会把周历调开,让他永远见不到周人。”
公子骑说:“周国体制不会重用外家。”
箕子说:“孤会策动六国支持你为相。”
公子骑吃惊地看着箕子,这位堂堂正正的三军统帅居然还行诡道,说:“只怕陛下对我更不放心了。”
帝乙转怒为笑道:“小子,寡人从不信人,而信事。”
公子骑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今上虽暴戾却不糊涂,对人一看一个准,这是他在周三年都对他效忠的原因,相信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帝乙与自己的父亲是堂兄弟,自己也是前天子的血脉,岂能变节?所以公亶父一家对他怎么好都没打动他,娘子对他怎么爱都没感化他。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就因为刚才那一跪和帝乙的一番话——天子不信臣子臣子如何信天子?他躬身道:“喏。”
帝乙吩咐宫人:“传嫡长公子绶晋见。”
公子骑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身高九尺,臂阔六尺,仪表堂堂;拳如重锤,目光如电,从头到脚都像他父亲;据说能手搏豺狼,足追四马的巨人公子绶。
帝乙说:“子绶,寡人决定派你和子启分别统军攻打岛夷和淮夷,得胜先还者为储君,你们可分别聘一人为大军师。”说完看着箕子和公子骑。
公子绶向太师箕子一拱手:“小侄请叔父相助。”
帝乙说:“箕子已经被子启任用。”
公子绶说:“小侄愿费仲相助。”
费仲是朝中有名的小人,连喜欢夸奖的帝乙都看不惯,指指公子骑,说:“寡人为你相中了一人。”
“他?”公子绶笑了,心里说:“这不是那个猎手吗?”
帝乙说:“他会向你详细介绍一个经天纬地之人——周太子历,寡人的畋卿,你要他为大军师。子绶,父亲看好你。”
公子骑和箕子的眼光碰到了一起,他们同时在心里一笑——天子真有眼光,这是不想公子绶赢。
公子骑回家把天了同意他回周国的消息告诉了父母和妻子,父母遗憾道:“又是送信?不能交给别人?”公主林高兴道:“太好了太好了,公婆大人,我们可以两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