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子骑归商

　　函谷关终于开关了。它开始是假封关，为了保护大商帝国派往关中七国最大的间谍，子骑，后来竟成了真封关，帝乙索性动用十万民夫、奴隶和十万金把它建成了天下第一关。这位伟大的工程天子多次亲临施工现场，更换建材，修改方案，抽查质量，调整人员，也砍了许多脑袋，后来它就成了能屯兵一万、粮十年、箭簇能填满整个峡谷的千年军事屏障。天子登上高高的城楼一手指向关中，一手指向关内，说：“只此一关寡人进退有据，大商可高枕矣。”问太师箕子，“那个通天达地的周太子历，寡人的畋卿，他在何处？”
　　
　　公子骑终于可以回商国了。他本想让守关军队封关半年，使周太子历与公亶父暂时失联，自己好用假信让关内外的周人不断误判并与六国争斗，关中就能不战而定。谁想这一封就是三年。开始他还能通过眼线送过信去，后来出关的道路由于无人行走都被杂草和树木堵塞，再后来坠石和泥石流把函谷掩埋他也断了通讯。这条豫陕咽喉封闭过久周国就会兼并关中六国而自立，他也会被朝廷抛弃，两边都会把它视为间谍——这是他最担心的。
　　母德妃和公主林的生母张氏来看小外孙，母德妃问：“路上的东西可备好了？”
　　公主林说：“回主母，母亲，自用的和给公婆及天子的足足装了十车。”
　　母德妃问：“你们带的人够吗？”
　　公子骑说：“回主母，只带了随从十人，到家就会把他们换回来。”
　　母德妃看着那母女俩在一旁哭，说：“女儿长大都得嫁人，并且得父亲说了算，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又看看这个商国的公族子弟，他跟着主父建关、修渠、买卖米盐、改行货币、与六国外交斡旋，很勤快、很机灵、很忠诚、也辛苦。说：“听说出关的路铺了石板，但愿过关不那么艰难，你们能常回来看看。”
　　公子骑说：“是，母亲。”他想：“说不定我过去就得回来，商国仍在经营东南，对关中七国就得靠外交和细作，分化瓦解。”
　　母德妃问：“商国的婚俗与周国有何不同？”她这是替张氏问，周人都认为商人野蛮。
　　公子骑笑笑，说：“婚姻之事商国更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周国，儿女们可先相好。”
　　母德妃和张氏互相看看，说：“真的吗？”
　　“我去过关中六国，一夫多妻，一妻多夫，不固定夫妻，什么情况都有。”
　　张氏说：“许是受犬戎影响。”
　　母德妃说：“那商人还好男宠，商女还多面首呢。”
　　面首及女人的相好，这小两口儿不搭话，这不应当是晚辈和长辈讨论的。
　　
　　公亶父和母太姜来看女儿，说：“这一晃就是三年，姬历那边音信全无。”
　　女儿说：“主父，太妃，我们过去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太子和姬河。”
　　“很好。”公亶父问公子骑，“贤婿来周已久，对比两国有何不同？”
　　公子骑说：“主父多次问过在下，在下每次的回答都不同，实在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不同的认识。”
　　公亶父对母太姜说：“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公子骑说：“要说周商两国的不同不在语言，虽然隔着函谷，毕竟都在黄河流域，语言和文字基本相通；两国的不同也不在经济，周国尚未普遍使用青铜，而商国已经有了铁器；两国的不同主要在体制，就说这大位，周国讲究父子相传，商国更多兄弟相承。”
　　母太姜问：“孰优孰劣？”
　　公子骑说：“父子相传，传嫡而不传庶，传长而不传幼，最大的好处就是大位天定，他人不得觊觎。既有利于国家稳定，也有利于财富积累；最大的坏处是传嫡而不传贤，安能保证嫡子都是贤人？”
　　公亶父赞叹道：“寡人诸子之中唯姬历与子骑最有头脑。”
　　母太姜也赞叹道：“大公诸婿之中唯子骑视如己出。”
　　公子骑说：“兄弟相承，并且不论长幼亲疏，最大的好处是能在公族之中用贤，不会出现弟强子弱，要么贬黜诸弟，要么危害诸子的情况。其不利在于大位的竞争对手太多，商国自盘庚之后出现了九世之乱，皆因如此。”
　　公亶父问：“贤婿认为什么方法最好？”
　　“大位一脉相承，传嫡而不传庶；国家由相执政，任贤而不任亲。”
　　公亶父吃惊地看着母太姜，说：“还有这种办法！”他想过立庶长子山为太子，庶女婿骑为相国，因为三个嫡子两个不知去向，一个入商为质。
　　
　　公子骑夫妇去向姬公畋告辞，老人家一见他们就顿足道：“我对不起亶公，对不起太子！”
　　公子骑惊问：“公叔何出此言？”
　　姬公畋说：“那南畋非奸即盗，岂是太子能去的？”
　　公子骑说：“太子去不得，公叔难道就去得？”
　　姬公畋看看公主林，说：“你们出了函谷定要先去南亳找太子。”
　　公主林问：“公叔可有话讲？”
　　姬公畋让他们坐下，问：“贤婿来周已久，你看周商两国的文化有何不同？”
　　公子骑说：“周国讲孝道，商国讲霸道。”
　　姬公畋在商四十年头一回听说，问：“此话怎讲？”
　　公子骑说：“姬氏讲孝道，父亲至高无上，粮尽会易子而食，力保老年。子姓讲霸道，实力即是权力，粮尽会舍弃老病，力保青壮。”
　　姬公畋惊问：“结果呢？”
　　“周国由孝道至忠义，父让子死，君让臣死，皆不得不死；商国由霸道至王道，子可以不尽孝，臣却必须尽忠。”
　　“不会吧？”姬公畋问，“孰优孰劣？”
　　“短期看定是商胜，举全国之力，国本日耗；长期看定是周胜，深得人心，得道多助。”
　　姬公畋感动地拉着公子骑的手：“贤婿真是这么想的？”
　　“小侄真是这么想的。在经济上也一样，周国实行的是养民政策，国力不强却有后劲；商国实行的是富国政策，国力强却无后劲。”
　　姬公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公子骑，他知道他是帝乙的远侄，但毕竟是周公的女婿，又问了一遍：“贤婿真是这么想的？”
　　“小侄真是这么想的。”公子骑在心里说：“商国岂能给他国机会？”
　　
　　公子山来送妹夫，他是公主林的亲哥，伤感道：“贤弟此去不知何时回还？”
　　公子骑让车驾先走，两人在后边并鞍而行，说：“如今关中散萧二关建成，泾阳之渠在建，周币发行成功，我国拥有邰、豳、周及关外草原，已成七国之首。兄长可想过？倘若函谷一开，大商的粮、盐与货币就会涌入，商军也可能会随之而来，如何应对？”
　　公子山忧愁道：“可惜太子没有书信。”
　　“七国之中，程国与我姻亲，两国关中天下有其二。密国受商国保护又共建函谷，兄长可想过？倘若西伯之盟破裂如何应对？”
　　这是公子山最担心的，拉住他的缰绳说：“妹夫可有良策？”
　　公子骑问：“为什么七国能保证盐价？”
　　“因为商军封锁了函谷。”
　　“为什么七国能统一货币？”
　　“因为商军封锁了函谷。”
　　“为什么七国能保持和平？”
　　“因为商军封锁了函谷。”
　　公子骑说：“兄长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很想说服母太姜进攻函谷关，这样商军主力就会由东南转向西北，关中就一鼓可定，他的使命也就完成。
　　公子山感谢道：“愚兄这就去和公父、太妃商议。”
　　
　　在程国，公子骑夫妇受到程侯的热情款待。他拉着公子骑的手说：“贤侄，贤婿，孤不知何时还能见到你！”对诸子说，“这就是我常跟你们讲的公子骑，他是周公的女婿，商国的贵胄，七国之事多他操持。”
　　公子骑向他们施礼：“不敢，见过诸公子。”
　　诸公子齐齐地还礼：“见过公子，还请赐教。”
　　程侯在偏殿里举行宴会，让夫人与公子骑一左一右坐在身边，说：“贵我两家是亲戚，犬子男追随太子历为兄弟，爱女平也与他有婚约，这便是亲上加亲。只是这几年犬子都没消息，而爱女……”
　　公主平在一旁说：“君父不必操心，小女这就随妹妹去见哥哥。”她说的是去见公子男，实际上是去见太子历。她挨着公主林坐，两人已经亲如姑嫂。
　　程侯知道女儿任性，避开话题说：“密国虽然与我有西伯之盟，却与大商联合把守着函谷关，公子对此事怎么看？”
　　公子骑说：“此乃公父的心头大患，密国与贵我两国尚好，是因为没到翻脸的时候，一旦引商军出关就如洪水猛兽。”
　　程侯搓手道：“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骑放低声音说：“须在密国内部……”
　　程侯大喜，拍案道：“关中幸有骑公子，来，孤敬你一觚（gū）。”
　　
　　公子骑夫妇没带上程公主平，因为程太妃坚持要太子历来接亲。他们路过密国，密公特意在长亭置酒送行，并备了两笼车礼物。
　　密公说：“老夫要敬酒三觚。这第一觚敬天子，感谢他资助关中建造函谷关，做我七国对抗诸戎之后盾。”
　　公子骑回敬道：“小人代公父祝密公国祚平安。”
　　密公说：“老夫这第二觚敬西伯周公，感谢他统领关中七国建关、修渠、开边市、统一货币，国泰民安，居功至伟，堪比炎黄。”
　　公子骑回敬道：“小人为六国敬密公福寿万年。”
　　密公说：“老夫这第三觚敬公子，夫妇好合，一路太平。”
　　公子骑趁夫人离席耳语：“密公可有话带给天子？”
　　密公急道：“函谷关一封就是三年，眼看着周公做大。”
　　公子骑说：“只要此关在手，他人都是徒劳。”见夫人回来说，“谢密公酒，在下还须赶路，就此告辞。”
　　密公说：“一路太平。”又与随从送出十里。
　　
　　公子骑背着儿子拉着夫人参观了函谷关。原来的函谷关只是一道木栅栏，守军的任务只是清除障碍和保护商旅，顺便收点税，并无国门之用。如今的函谷关是南北两道“凹”字形城墙，三面迎敌，进攻者根本无法靠近城门；中间是十里长谷，广布明碉暗堡，就是商国被破千次它都不会被破一次，其坚固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忍不住对夫人说：“用三年时间保千年太平，值。”
　　有守军来驱赶他们，说：“军事重地不得逗留，速速通过。”
　　公子骑一看，守军都换上了一样的号衣，这说明已经统一指挥。问：“城守是谁？”
　　守军说：“要见城守须有太师令牌。”
　　公子骑摸了一下腰间的一块佩玉，说：“军爷，我等这就上路。”
　　
　　这一行人马一出函谷关就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姬河和公子男，大家好不欢喜。
　　姬河和公子骑第一次见面，一个说“妹夫，一表人才”，一个说“兄长，人中俊杰”。
　　公子骑早就听说过公子男，说：“程兄，真像我们家的人！”
　　公主林说：“姬程同宗，又是同盟，程公主又嫁给了周太子，更是一家人。”
　　公子骑说：“夫人说得对。”问公子男，“函谷已开关，程兄为何不去见父母？”就说了在程国受到的接待和程太妃的嘱托。
　　公子男说：“我们刚去见过太子。”就说了通过周记肉饼找到了太子历的情况。
　　这四个人又是一阵欢喜，公子骑对夫人说：“太子既然平安，我们还是先去见父母。”却在心里说：“我与周历绝不能见面。”
　　公主林深明事理，说：“那是。”
　　他们就与车队一道进入西亳，一夜豪饮，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