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情弦断处泪还流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二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1-01-13 18:00:48 字数:3938
一
来喜旺的卡车经修理厂一番精心修理恢复如初。他兴冲冲走到车前左看右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修理厂老板是南方人,说话幽默:“来师傅,开起来试试,哪个地方不满意就说话。”
“好哇,一定不错。”
“只要来师傅舍得掏钱,我可以给汽车装上两只翅膀让它飞起来。”
“哈……我把趴在地上的车都能开到沟里去,要开上飞机的话,上了月亮就再也回不来了。哈……看来这车修得不错。”
“那当然。我这个修车可不是半路出家学来的,当年我父亲是给资本家修车的,所有修车的技术他只单传我一个人,这是真正的祖传。”
来喜旺上了车,一圈开下来还感觉真不错。他拍拍老板的肩膀说:“你的手艺不错。走,给你交钱。”
老板幽默地说:“交钱是次要的,修好车,来师傅满意是主要的。”
“哈……车修得好,你人更好。”
“我敢向你保证,凡是来我这里修过车的人,一般都不再来了。”
“嗯,为什么?”
“车子开到报废都不坏。”
两人说笑着向办公室走去。
二
近来姚文国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所有的烦恼事都过去了。今天他带了一捆干粉条,又提了一编织袋蔬菜坐上了去鹰嘴矿的客车,要为来喜旺重新联系拉煤一事。
见了杨主任的面放下东西,脑门儿上的汗未及抹一把就说:“这些粉条都是自家漏下的,袋子里的菜一点化肥没上,产量低,好吃。”
杨主任一边给姚文国倒水一边说:“三舅,这话我说过,以后您来千万别带这些东西,咱这矿上其实也是个村儿,这些东西不缺。”
姚文国显出亲昵地拉着脸说:“看你说的,你就是再不缺,粉条上了胶,蔬菜打了药,这些东西你是不缺,好东西你还是缺。我要是不给你带点儿好东西,那就是没有三舅给你的好东西。”
“哎呀,谢谢三舅!”
外甥杨主任推不掉他带来的东西只好说谢谢。姚文国以“同宗”一家亲的嗔怪口气,说话的声音高低起伏轻重缓急十分附有亲和力,就像是皮筋儿粘在糖稀上——拉拽不开:“谢啥谢,咱们这是离得远,心能想到手也搭不上。人要沾上亲,经常来往自然就想着。三舅在农村杂事多,大事情么,谁家盖房子推墙,都要请我看一看能不能动土;娶媳妇嫁闺女也得给他们合了生辰八字。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没有一点闲功夫,要不然早就上来了,上来看看你了。”
杨主任很佩服这位三舅的能耐,他煞有兴趣地问:“哎呀三舅,您还能当阴阳先生啊?”
姚文国又是一声哈哈笑了,说:“也算不上什么先生,反正是会,懂点儿。农村人都讲究那些,不给他们看看都不放心。还有就是张家长李家短的杂事,谁家为块儿砖头吵嘴打架也要请我去说和了事,不然没完没了得吵闹;再加上病人也多,三舅早起一睁眼就停不下,不然我早就过你这儿来了。”
杨主任看出了姚文国今天带着礼物上门的来意,他给三舅杯子里添上水,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三舅今天来我已经猜到了,还是为了拉煤的事?”
姚文国嘴里含了水还没咽下去,紧绷住双唇兜着水,眼睛明亮亮喉根儿“嗯嗯嗯”,硬是咽下水,放下杯子激动地说:“呀呀呀,外甥呀,真了不得,要不然你就能当矿领导呢,这,这叫洞,洞察力真强呀。”
“别夸奖我了,这事好办。车修好了,人要没问题的话多会儿上来也行。”
“好我的外甥,这回三舅信了村里上了岁数的长辈们说的那句话了……”
“啥话呀?”
“外甥和舅舅像皮筋儿,拉长放短是一根儿。”
“哈……这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啊。”
“还真让那些老年人们说对了。”
“是,说得好说得好。三舅,您今儿来对了,一会儿中午等员工们吃完饭,二红和个矿工在食堂要举行简单的婚礼仪式。”
“啊!”姚文国一听愣住了,方寸之间有些作痛,似乎又不是,半张着嘴发呆了。
杨主任一看以为他觉出有什么不妥,他解疑地说:“我了解,那男的人不错,年龄比二红还小点儿,长相身高都好。在井下当队长,钱不少挣。今儿就是食堂的员工们,没其他人参加,一会儿咱们都去。”
听杨主任说罢,姚文国这才清醒过来当了真,也不知是兴叹还是蒙噔转不过弯来:“哎呀呀,二红,结婚,结婚了呀,这么大的事她咋不通知我呢?”
看着姚文国异样的神情,杨主任觉出了某些不对劲儿的地方:“怎么了,三舅?”
“没啥。”姚文国闭了闭眼很是感慨地说,“太突然了,这是大事,好事呀!二红这娃娃命真苦,当年出嫁是自行车把她带进了圪遛村,外面嫁来的姑娘就数她漂亮,到头来数她命苦。结婚头一年就出事死了男人。”
杨主任也很同情二红的遭遇,说:“是啊,一个单身女人不容易,女人有了家才踏实。不过二红的工作能力还真强,现在食堂离不开她。”
“外甥呀,这个二红啥都好,就是命不好。她前一个爱人小牛,那会儿开山放炮,遇了个先瞎后不瞎的炮,死得特别惨,把身上所有的‘零件’一炮就都卸开了。唉——两人都苦了!”
“是,人活着都不容易,尤其是命运不好的人更难。”
姚文国默默地点点头,想到二红不平凡的身世确实伤感了:“都在一个村里住,喝着一口井里的水,看着她一步一步从‘泥里’跋腿走,那会儿想帮她确实帮不上。”
“她这次来矿上,您是帮了她大忙了。这就好了,煎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成了家就有着落了。”
“对,都该为她高兴。”此时的姚文国直感觉五脏六腑翻腾着十八种滋味,真想什么也不干,闷倒头睡一觉,把什么都忘了才好。
三
一连串的鞭炮声在食堂后门外爆响。
俩女工在食堂更衣室为二红换上了绣花大红上衣和红裤子。如今她的体型以显出成熟女性的丰腴,人世间的男欢女爱直到青春将要卸去才姗姗来迟。
今天虽然是个简单的婚礼仪式,但毕竟是个喜庆日子。这身结婚衣裳穿好后,轰然间涌上胸膛的幸福却使二红的内心深处不平静了,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情感涟漪扩展到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想到了她初为人妻,那十分喜爱的小牛……虽然那是一种空留追忆而不可复得的甜美,但记忆深处的回音仍四壁绕梁。
那一次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她也是穿着一身绣花缎面紧身小棉衣,那红艳艳的衣裳包裹着一颗青葱女子激情涌动的心;两条笔直的红裤管像是两支红红的喜蜡,她的心上燃烧着爱的火焰。
小牛接亲是自行车队,他骑来一辆崭新的飞鸽牌加重自行车,车把上套着鹅黄色毛线织成的带红穗儿的把套,车身三叉梁上缠着绿色塑料条,大红绢花插固在车把上,他和接亲的人们带着满身喜气进了门。
二红那天直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眼里所看到的任何景物都注入了融融的爱意。
小牛那天穿了一身崭新的蓝涤卡布中山装(村里的裁缝做的),显得庄重而拘谨又故作随意地出现在她面前,直看得二红芳心乱跳羞怯难抑。
出了娘家门坐上了小牛的自行车,那种渴盼已久的幸福感直逼心间,似乎能感觉到小牛的体温烤得她的脸都发烫,去圪遛村的路实在是一条通往幸福的路;她一路上不停地幻想着二人天地的甜蜜和那美好的未知。人虽坐在车架上却不好意思搂住小牛的腰,生怕被一同前来接亲的人笑话。
那甜蜜蜜陶醉的小日子还没过下个劲儿去,突遭晴天霹雳房摧瓦倾,顶梁柱断了,一切都埋葬了。小牛只留下一个午后出门时的微笑就彻底离她而去,“走了”(爆破事故)!这是一场断魂噩梦,醒来后留下的是永久的伤痛。
心尖儿上的人虽然走了,但她的精神支柱还是小牛的无形陪伴,脑海中的小牛依然是她赖以生存的一个断断续续的梦;她总觉着她的小牛还是有生命的一个人,夜深人静后,心里的话还是淌着眼泪默默地在对他说,睡觉时总是不自觉给小牛空出地方,无尽的思念伴随着的惘然的空虚,无穷的悲哀似一波波潮水淹没了孤寂的心。
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呀!日日夜夜的思念耗尽了情感中的养分。家里的柴米油盐也成了难事,不伺弄地里的庄稼,生活无以为继,但这些重苦力活儿却使她无能为力。生活上的困惑,精神上的空虚无时不在煎熬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少妇。
是姚医生给她的苦涩日月带来了新的转机,她痛彻淋漓地呼出了郁结在胸中的阴霾之气,大跨步兴冲冲离开了圪遛村,到了鹰嘴矿。
忙碌的工作和疲劳使她走出了思念、折磨的过去,难以愈合的“伤口”渐渐愈合了,进入了新的生活新的天地。一切都是新鲜的,生疏的,那生机勃勃的矿山激发出她所有的工作热情,复原了她那颗依然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心动能。
老天有眼,岁月有情。月老这位喜神总是忙忙碌碌为有情人传递佳音,如今她又有了心上郎君。眼看新生活的一页将要掀开,但过去的岁月,又潮水般卷来,不由得回顾过去,痛惜小牛。今天要再次结婚了,不调和的情感在节义为先的品性中出现,这种现实的欢乐和回忆的痛苦却在碰撞中伤痕赤露,搅扰她脆弱的心灵,缠绕她难以割舍的情感,千般心绪难以言说,万般柔情环绕心间,刚刚敲响喜悦的钟声却又被断弦的苦涩所淹没。一向刚强自信的二红被情感深处的软肋所左右而似是“自责”。
此时此刻的她,真想到小牛的坟头去坐下来,天地间就她一个人,哪怕是狂风暴雨她都不会在乎,把心里想说的话全都对他说了,把她的无奈和现时的选择也对他说了,把思念的泪水都为他流出,希望小牛理解她,原谅她,同情她,来世再为他妻。
二红是个有着传统妇道意识的女人,那所谓的好女不嫁二男,好马不配二鞍的传统观念浸入了她的灵魂深处。耿介刚烈的她,心中的琴弦如嘈嘈急雨拍打着曾经爱着小牛的那块田地颤动起来,雾蒙蒙一片。
二红坐在更衣室镜子前发呆了,流泪了,当初那爱的真情发酵了。
为她更衣的女工以为二红为幸福而激动流泪,她坐在一旁羡慕地说:“二红姐,看把你激动的,你真幸福啊。真该戴上大红花儿才更好看。”
二红擦擦眼泪转身笑了笑,强迫自己回到了现实,说:“这是个意思,戴什么红花呀,穿这红衣服我都不好意思。”
不知何时新郎出现在门前,女工对新郎逗趣儿:“大哥,新娘子漂亮不漂亮?”
“漂亮。”大个头方脸盘,皮肤白净的新郎憨憨地笑了,抑制不住内心的满足感。
“现在到外面等候,我们在给姐更衣,不是看的时候。今天晚上到了洞房,你可以贴在她脸上看个够。”
哗啦啦的笑声响起,二红嗔怪地推了女工一把:“好哇,拿我开心,等你结婚的时候……”
“我早呢。二红姐,今晚上我叫几个人给你闹洞房。”
“你敢,小心你结婚的时候我放不过你。”
大家都站起身绕着过道向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