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家风家事家家乐

　　春寒虽不甘示弱退却，但寒意包裹着的大地生物却萌萌欲动，悄然争春。身在城里的人们忽然看到了垂柳枝条上生出了羞怯的鹅黄色的叶蕾，给匆匆忙忙的你我他亮出了万物生机勃发的信息。
　　今天郭冬宝没出车，两口子买回一套尚好的组合音响，这会儿正在家里安装调试。
　　姜山老两口美滋滋儿靠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婿女儿兴致勃勃地在忙活，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姜红菊的身孕已十分明显，她手扶着肚子像是满足着一肚子的憧憬和细细的波纹漫溢着的幸福。她手里拿着一盘磁带，看着郭冬宝插上了电源，显着急切地问：“好了吧？”
　　“好了！”
　　“先把这盒儿磁带塞进去，咱们也欣赏欣赏。妈，爸，好听着呢。”
　　姜山不以为然地呵呵笑着说：“……有意思。过去那唱机也挺好的，我见过。咱那会儿没钱买。”
　　丁山花立刻插话：“那会儿吃饭都没钱，还买唱机，见过就是眼福了。”
　　“说得对。这会儿这东西倒是好，就是太贵，太浪费，太大。冬宝，过日子要懂得节俭，量入为出，不能寅吃卯粮啊。常言说，‘积谷防饥，居安思危。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啊。’”
　　郭冬宝在认真地听，认真地说：“爸，您说得对，但有些观念得改。人吭哧吭哧挣钱，就是为了享受，决不能等到钱多得拿不动了再开始享受，那就晚了。这东西红菊学唱歌需要，我也早就想买了。过年前太忙，过了年还忙，开出租这工作就是这，没完没了。今儿咬咬牙休息一天，享受一天。”
　　姜山亦觉是：“对，休息休息我赞成，人毕竟不是为了忙而活着。”
　　姜红菊今天特别高兴，她给了老爸一个拇指赞：“爸，这东西早该买了。人嘛，喜欢的东西必须要买。”
　　“呵，这父女俩一唱一和的。”丁山花乐呵呵地说。
　　姜山以前没发现郭冬宝也这么喜欢音乐，他有些好奇地问：“冬宝你也喜欢听音乐？”
　　郭冬宝夸张地点点头说：“是的。红菊喜欢，我跟上她也喜欢上了。”
　　“哟，这还传染？”丁山花这句话把全家人逗乐了。
　　姜山故意对丁山花作揖一拜。
　　丁山花乐呵着说：“施什么礼呀，有话就说。哈……”
　　丁山花此言一出，姜山闭起眼睛大笑不止，说：“哎呀，老天哪，没文化真可怕。东院喂了一窝鸡，都得病了，西院那窝鸡也病了，那叫传染。红菊喜欢，冬宝跟着也喜欢，那叫熏染。”
　　大家都又笑了。丁山花笑得最响：“哈……啊呀呀，又说错了啊，管它什么染，反正就那意思。”
　　郭冬宝乐呵呵把插头插入电源，推入磁带按动按钮，美妙的立体声轻音乐清澈脆亮地响起，似天籁之音在整个儿空间错落有致起起伏伏环绕响起；美如泉水空山作响回音绕梁，脆如利剑切金断玉声声悦耳。有如亲临其境之感，妙似身在仙境之中。
　　姜红菊和郭冬宝以最大限度的夸张陶醉了，且随着乐声在飘飘然晃动。
　　姜山和丁山花被俩年轻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姜山想起从前很是感慨地说：“如今这社会什么都发展得快，我们这些老脑子对有些新鲜事物接受不进来。看你们俩那样子真羡慕，我是真感觉不到音乐能有这么大的魅力；不过倒也觉着真的好听。”
　　姜红菊仍是陶醉地说：“太好听了！”
　　姜山则撇嘴说：“要我说，最好听的还是咱们的山西梆子，那听起来多贴心。”
　　郭冬宝和姜红菊对视一眼，他把音量关小了，摆出一副无奈状。
　　姜山自顾谈他的感受：“以前那戏，像那个丁果仙、牛桂英、陈玉英、毛毛旦，仅我能数得上来的，这些人唱得太好听了。”
　　姜红菊还真想领教一番老年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晋剧，她坐到父亲一旁认真地问：“爸您说说，这山西梆子是怎么个好法儿？”
　　姜山双手一拍，他要正儿八经开谈。一说到地方戏，老人心里泛起了那种古老而沉香的韵味，唤起了那些老人、旧物沉淀下的情感，愈发觉得弥足珍贵；那些当年令他迷醉的曲调仍然鲜活得贮存在记忆深处，他品想着说：“我给你先说毛毛旦和陈玉英。老百姓喜欢她们到了什么程度呢，给他俩都编出了顺口溜；宁叫跑得吐了血，不能误了毛毛旦的《六月雪》，宁叫跑得丢了鞋（hai方言），不能误了陈玉英的‘嗨嗨嗨’。”
　　郭冬宝假装理解了似的点点头，对丈人的讲说很难理解：“真专业。您说的我一句没听懂。”
　　刚才郭冬宝是点点头，这会儿姜红菊是摇摇头，说：“我不爱听戏，听不懂。还是现在的流行歌曲好听。”
　　丁山花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哼，现在的歌听不惯，尤其是有的歌，长出短气跟没吃饱饭似的，嘴在话筒上噗噗得吹气，听不清一个字。还是戏好听。以前那老戏那才叫好，往园子里一坐，我还会手拍着腿听唱。我最喜欢的就是丁果仙和牛桂英她俩唱的那《空城计》什么的，那才叫好听。”
　　姜山听老伴儿说丁果仙（须生）和牛桂英（青衣）唱《空城计》，顿时惊讶得张大嘴巴瞪大了眼。
　　俩老人生活的那个年代，文化生活特别单调，除了唱戏没别的，耳濡目染把那几个老传统戏都能背熟了，台下的观众虽然不会演但都会看。姜山年轻的时候是个戏迷，戏里说的故事他都知道，戏里念的台词多数他都能背下来。那年头看戏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刚才听丁山花说丁果仙和牛桂英唱的《空城计》令他吃惊不小，他夸张地松缓下惊讶的表情饶有兴致地问：“你什么时候听过看过丁果仙和牛桂英唱空城计？”
　　姜山这么一问，丁山花显然嫌他问的多余：“我听过不是一回，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姜山像是若有所悟似地“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噢——还听过不止一回，单说一回，你在哪儿听的？”
　　“那谁能记住在哪儿听的。”
　　“空城计里有牛桂英吗？”
　　“怎么了，那不是她俩唱的？”
　　姜山很是认真地说：“肯定不是嘛。她俩唱过《打金枝》，是丁果仙、牛桂英、王振奎唱的，《走山》是丁果仙和刘志和唱的，《蝴蝶杯》才是丁果仙和牛桂英唱的。《空城计》是男人戏，牛桂英是唱青衣的，只演女人。啥都不懂。”
　　丁山花并不觉着有什么错了，说：“我又不是干那个的，咋能知道那么多，反正是爱听。你也是瞎听，在我跟前好像你是行家。哈……”
　　姜山摆摆手说：“我年轻的时候有回在园子里看午戏，看完了不想走，趴在椅子上睡着了，等一睁眼，夜戏又开了。我这个人还特别喜欢听唢呐……”
　　姜红菊和郭冬宝又是对视一眼，故作苦恼状。
　　姜山却越说起劲儿：“唢呐那声音越听越入耳，从小习惯了。明天咱们出去买两盒儿回来，每天放一回听。那才是令人贴心的调子。”
　　郭冬宝说：“对，买您们喜欢听的。这里面放出什么来都好听。”
　　姜山对郭冬宝抬抬手，指着音箱说：“冬宝，你先把它关上。”
　　郭冬宝关了音箱，他们都坐到了沙发上。
　　姜山说：“冬宝，你二姐夫的钱都还完了吧？”
　　“早就完了。”
　　“该是攒钱买房的时候了。先紧着大事办，再不能奢侈消费。”
　　“您说得有理。钱是该攒，但我们还惦记着葛研上学的事呢。”
　　“好！难得你们有这个心。一家人就应该相互帮助；关心别人要胜过关心自己，这是种美德。一家人的关系是种谁也离不开谁的共生关系。只有像一家人，这才是真正的家。”
　　姜红菊郑重地表态：“多会儿葛研不需要花钱了，我们再考虑买房的事，而且买下让您们先住新房。”
　　老两口虽然前半生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但后半生却过上了如意日子；三个女儿三家人团结得像一家人似的，令他们十分满意，这是种家风影响，更是教育的成功。
　　女儿女婿坚持买了房让他们先住，姜山却笑呵呵地说：“你们俩都挺好，你们的孝心我和你妈领了。这辈子我俩哪儿也不去，现在这房子，我们和它有感情。”
　　丁山花坐直了身子有感而发：“住在这房子里感觉国家罩着我们，天天幸福。”
　　姜山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们都知道，这是我摘了右派帽子，国家给了我的房子；让我安享晚年。”
　　丁山花想起了当时第一眼看到这个房子的时候，心中仍是感慨万千：“我们那会儿看到这房子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丢了的孩子又回来了。”
　　“我和你妈住在这个房子里，能深深地感到这个社会的温暖，这个房子产生的意义是任何房子，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丁山花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想着想着，情感的心弦就禁不住颤动起来：“要说这房子，还有你们谁也不知道的事。拿上钥匙的那天，我俩的手都在抖，俩人轮流在手里攥了一会儿那串钥匙。和你爸开门一进来，那天妈坐在这地上好一顿流泪哇！妈这辈子少哭，被下放到农村那天，我在那个老房子里放下东西也是好一顿哭；这会儿住在这房子里，我明显能感觉到幸福。今儿你们又说买房子……”说到这儿，丁山花又忍不住泪眼婆娑话语喃喃了。
　　姜山仰起脑袋环顾了一遍屋墙，沉甸甸地感受着这套房子给他带来的厚重的幸福感；一家人的亲情总是在这个屋子里凝聚，一家人的爱心总是从这个屋子里扩散。他感觉这一生对子女付出的教育产生了巨大的意义，又十分欣赏身边的这些晚辈们个个儿都如此称心。每每想到这些都能令他陶醉其中，感动其中，惬意其中。他看着女儿女婿欣慰地说：“刚才说你们给葛研备钱的事很好，任何一笔钱都要花得有意义。你们姐妹三家人在用钱的态度上我都很满意，彼此在困难的时候都能伸出手来拉一把，显出了情深义重。用现在的话来说叫血浓于水。情是什么，情是生命之魂啊！古人云，‘道始于情’‘通情’方可‘达理”’‘‘重情’必然‘多义’。
　　丁山花说：“事情难住了大家办，这就没难事，把麻烦事大家扛着，高高兴兴过日子。”
　　姜山说：“这很好，很难得。这才像真正一家人，一家人的真实含义就是相互有帮，而并不是相互之间有个称呼。”
　　姜红菊在父母面前还是显着孩子气的温顺。他对父亲缓缓地点头说：“爸，妈，我们会永远记住您们的话。”
　　郭冬宝跟着就说：“啥时候都会记着您们的话。”
　　“你们只有记住这些话，才能感觉到亲情之间相融相合的快乐；才能明白什么叫亲人，才能愉快地享受着在这世上忙忙碌碌的意义。”
　　郭冬宝俩手一伸，现出大彻大悟的样子，说：“爸，您说的意思我理解了，只要全家人拉起手来，就敢向水深的地方走；就好像汽车没了油，只要众人推一把，照样能回了家。”
　　二位老人同时给郭冬宝拍手称赞。姜山出乎意料地说：“说得好！多少年了，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有水平的话。哈……”
　　郭冬宝笑得比老丈人还响，一说水平，突然间想起养狗开业写对联一事，顿时没了心劲儿。
　　姜山笑指着郭冬宝说：“冬宝，再把音响放开，咱们也轻松轻松。”
　　美妙的音乐响起，这乐声融贯在各自心里仿佛是波澜起伏般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