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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征收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12 09:21:00      字数:5100

  这一年开春不久,徐家庄人就在谈论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望岳高速公路要经过他们徐家庄境内,跨度达两公里长,公路和公路两边都有大片的土地要征收。徐家庄人仿佛看见了银子在哗哗流淌,流进了他们的梦里,流进了他们的荷包里。
  在全部征收土地中,文星他们这个组的土地大约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徐家庄一起有八个村民组,这些组都是因袭从前生产小队建制的规模,原来多大,现在就是多大。文星他们这个组不是占的八分之一,而是占的三分之一,这又让他们喜上加喜;更绝的是,全屋场还有六户村民的房屋要征收,这其中,就有牛伴坡文星兄弟的房屋。
  徐家庄人搬到这万石湖边来开基立业快有四百年了,祖祖辈辈谁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对于这件事,对于那一堆征收款,一千多人的屋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想法。奇怪的是有一种想法极为一致,那就是征收了就好,征收越多越好。
  这应该是个悖论,就是从坟坨里把徐家庄开山祖抠起来他也会说还是守着土地好,不光是开山祖会这么说,凡是埋在万石冈的徐家庄先人,他们都会这么说的,都会说还是有土地最好。是不是这些活着的徐家庄人智力退步了呢,是他们一代不如一代了吗?
  农民从敲骨吸髓的年代走过来,如今种田再不去交粮了,真正达到了谁种田谁收谷这个大同世界目标。按说,他们应该热爱土地了,可是,实际情形并非如此,他们的心凉透了,已经热不过来了。还在十年前,他们就开始厌恶这土地,只要能逃离这份土地的,无不借故纷纷逃离。他们不去和谁说大道理,只和你算账,种一亩田,做死做活,还要老天眷顾不起旱,顶多就是赚四百元钱,你种十亩田也就是赚取四千元钱。一个农民在传统耕作方式下,顶多就是种二十亩田地,一年上头都有事做,累得你脱一身皮赚不了一万元钱。
  进城了则不一样,即使去扫大街,一个月一千元钱,一年也有一万二千元钱的收入,比你种二十亩田地强多了,何况他们还不是去扫大街。从徐家庄人离开土地那一刹那起,冥冥之中就有一方神圣之地在召唤着他们,这处地方就是广东省的东莞市。鹿角有几千人在这里做化工生意,其中,就有很多徐家庄人的影子。文星家里的翔宇伢子那年无缘无故死在东莞,就是万万千千鹿角人发生在东莞的故事之一。
  这样一来,等到望岳高速公路征收土地时,徐家庄人不再把土地当作宝贝看了,土地是什么呢?那就是臭狗屎,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臭狗屎居然可以卖到钱啦!田可以卖钱,地可以卖钱,路可以卖钱,十边土地可以卖钱,只要是一块空间,无论上面产过什么,粮食也好,茅柴也好,现在只要画在红线内,都可以卖到钱啦!
  徐家庄人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无论过去有过怎样的波澜,都不像这一次样给村民带去幸福和安详。徐家庄的徐文星尤其高兴,他家的土地有百分之六十在征收之列,还有一幢房子。
  三条见了文星就打趣他说:“文宝宝你只怕是捡卵了啊,一天到晚喜蹦蹦的,银子像洞庭湖里的水一样,哗啦哗啦流进来了?”
  文星说:“是啊,我就是捡卵了,活五十几岁了,头一次遇到好事,就是我家蚕宝宝死也没这好啊。你想想,我们家一个接一个死去,我么时快活过,唯有这次,我是真正快活起来了。”
  三条心里想,这个文星只怕是喜疯了,说话语无伦次,家里一个接一个死人,能是好事么?
  文星说:“三条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我说的不好么?人呀,在世上走一遭,凭的全是运气。你看我,我们家过去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土地,家里一个接一个死人时,我要把土地交出去,组里人黑良心,全不收,硬砸在我的手里。这下好了,被国家征收了,变作钱啦,你们吃眼羡吧!”
  三条说:“你说的话好像是不符合实际吧,好像不是组里不收你家多余出来的土地吧,好像是你自己不愿意交吧,你叫大家可怜可怜你,就当你的儿女家人还活着。”
  “三条你是我们一个组里的人,我们组里事你知道得清场,莫戳我漏眼啊!”
  “我们是一个组的人,还是一个屋场的人,大家你瞅我见的,谁不知道谁啊,说话呀,不能昧着良心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我说话昧着良心是不是,那我今天就和你说道说道,看谁昧着良心。”
  文星走过来要和三条说清楚,三条笑一声就把院子门关起来躲进屋去了,把个文星丢在外边晾着。
  望岳高速公路的征收有利有弊也是显然易见的事情,谁都看得明明白白,这条高速路要经过万石冈的脑头。万石冈全长四公里,巍巍峨峨,一向就是徐家庄的祖坟山,高速路这样的走向无疑挖断了他们的祖脉,按照风水的说法,带给徐家庄人的不是利益,而是永远的灾害,无穷无尽的灾害。徐家庄人也这样想过,就是没人出头去说,他们生怕一说,这条高速路就移到相邻屋场土地上去了,财富就属于别的人了,大家便装聋作哑,做个张打油。
  云鹰也听说了这事,他在外面等了两个月,不见高速路有移动轨迹的迹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在某个双休日回到了徐家庄老屋。他把屋场里八个组长十几个组织的人约到家里来开会,和他们说利害关系,叫他们派人去找高速路指挥部反映,叫他们把线路移到万石冈的下方,也就是从脑上移到脚边,不要斩断了徐家庄风水。
  云鹰说:“你们都是徐家庄顶天立地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不要缄默不做声,都要站出来说话,一个屋场住着,要是被人腰斩了风水,这个屋场就万劫不复了。你们别以为现在兜里有几个钱就好啦,还要不要子孙后代?”
  有人当场就提出了质疑,认为云鹰说的就是封建迷信一套。云鹰说:“你们别不信,风水不是迷信,风水是科学,过去皇帝的葬地都要看几十年之久,看好之后就做龙兴之地保护起来,你们认为这是迷信吗?现在国家的大型建设都是要看地的,别不信!”
  云鹰声嘶力竭叫了一个晚上,没人当一回事。他们不是没议论过,而是议论了不要管它,国家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听国家的。
  云鹰想,好吧,反正我一家人都搬出去了,随你们吧,同你们讲也是鸡同鸭讲,讲不通!
  第二天一早,云鹰要回学校去,打开门准备启程,只见文星等候在门外,便很惊奇,问他是不是有事。
  文星说:“对,就是有事,昨夜里开会我没来的,内容我也知道了,今天一早来等你,就是知会你一声,千万千万不要搞破坏。”
  云鹰说:“搞破坏,谁要搞破坏?”
  “当然是你呀,是你云鹰老庚呀!你不是反对高速路走万石冈脑头吗,你的反对就是你的破坏,难道不是吗?”
  “老庚我看你这是从牛胯里扯到马胯里,我是建议高速路移位到万石冈脚下,也还在徐家庄境内,又没损害徐家庄人的利益。我是叫徐家庄人自己起来保护徐家庄的风水,别让人给破坏了,我做的不对吗?碍你肚子啦?”
  “你做的就是有错,照你说,我们徐家庄的风水以前是很好的是不是?要是高速路经过万石冈脑上就破坏了风水是不是?”
  “是呀,就这意思呀!”
  “以前风水好,我们家为么里一个接一个死人。”
  这句话还真是把云鹰给问住了,云鹰想了会说:“一个屋场的风水好,并不排斥它也有瑕疵,所以,就有某一家遭了难。你呢,就是最背时的那一家。”
  “好吧,就算你说的对,那我问问你,为么里我一家最背时呢?是不是我徐文星平时做人不检点,老天在报应我?”
  “我没这样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你是没这么说,你心里却是这样想的,你瞒不了我。”
  云鹰说:“好吧,我要走了,今后再聊吧。”
  文星挡住他说:“我给你讲实话吧,高速路破了徐家庄坏风水就是好,我心里不服气。为么里是我家一个接一个死人,为么里别人家不这样,大家都这样就平等了,谁也不会在我面前骄傲了。”
  文星这段话让云鹰觉得他这人实在太可怕了,这种心理该是多么的阴暗啊,哪有这样诅咒屋场里人的,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云鹰拨开文星径自走了,他要去公路上搭中巴车。
  文星看着渐行渐远的云鹰的背影,嘴角瘪了瘪说:“你还不愿意和我说话,我正不愿意和你说呢。读一肚子书瞅牛屁眼啦,还说不过我一个文盲,羞羞羞!”
  又过了上十天,徐家庄的征收款下拨过来了,总起来有八百万之多,如何分这批钱也是争议多多。
  大致说来,有两派意见,一派意见是重新调整徐家庄的土地,这八百多万元钱公摊到每个徐家庄人头上;另一派意见是哪个队的土地,钱就归哪个队。
  那天晚上,公益堂灯火通明,徐家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来到公益堂开会议决。雷公菩萨徐无邪说:“我的意见是征收土地全屋场公摊,征收款也是全屋场公摊。为么里是这样呢?有人可能认为我所在的组土地征收不多,心里不服气。其实,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有一点是要肯定的,徐家庄的每一寸山山水水都是徐家庄先人打下的江山,每一个徐家庄后人都可以共享,这是一个前提。至于哪一块土地分属于哪一个组,这完全是历史留下的痕迹,当年为了走集体化道路,就根据耕种的方便,把每一块田地山水划到了生产小队,现在的组就是过去的小队。我的意见是土地征收少的组就把土地拿出一部分弥补那些征收多的组,平衡数量。”
  徐无邪话音才落,文星就跳出来反对。他说:“我反对,我坚决反对雷公菩萨的意见,这是么里屌意见呀,这是乌鸦叫!”
  徐无邪说:“你有意见好好说,乱嚷嚷干嘛,学会骂人啦。”
  “是的,我就是学会骂人啦,谁拦我的路我就骂谁。”
  “我看你不是谁拦了你你就骂谁,而是你见了谁就咬谁啊!”
  “雷公菩萨你不安好心,就是咬死你也活该。”
  “好吧,文宝宝,你反对我的意见是好事,我不反对。但是,你要说出理由,你如果不说理由,那就是胡搅蛮缠。”
  “我的理由很简单,谁组上的土地,征收款就归谁。”
  “这不是理由,这是意见。”
  这时候,三条站了起来说:“从前有个《人民公社六十条》,六十条规定土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这算不算理由?”
  三条和文星是一个组,显然,他是在为文星说话。
  徐无邪说:“这是一条理由,而且是一条政策理由,如果按照这条理由办事,我们今晚上也就不需要开会议决了。如果按照这条理由办事,我敢断言,徐家庄从此以后就是四分五裂的,任何事情也谈不拢了;而且,我还断言,每个组里的征收款也分不下去了,都会坚持谁家的土地谁得钱,征收款将会烂掉,被不怀好意的人吞掉。一句话,人心散了,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徐无邪这么一说,公益堂里便议论纷纷,公说一路,婆说一路。徐无邪说:“这样吧,我们表决进行,赞成全屋场统一分配土地和征收款的站在公益堂东边,赞成组为单位分配征收款的站在公益堂西边,大门中轴线为界限,好不好?”
  那些土地征收多的组,没一个人赞成这样的表决,他们涌出了公益堂,回家去了;剩下的人全是土地征收很少的那些组的村民,他们没了对手,自然不能议决,会议就这样流产了。
  徐无邪忧心忡忡,他走在最后。这时候,公益堂还有三条在陪着他,徐无邪说:“三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到今后的走向,这件事如果办不好,我们这个屋场从此后就暗无天日了,人心离散,都只为自家利益与人去勾心斗角,叫花子烧火只往自己胯里扒。”
  三条说:“你讲的不是没道理,你担心的事我不是没想过,但是,我今晚上不发言,就算做个哑巴,你的意见还是行不通的。人都是自私的动物,牵涉到各人的利益,谁都是叫花子烧火往自己胯里扒。再说,现在是商品社会了,金钱已经毒化了每个人的灵魂,你想要挽救这种颓丧的风气显然也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是好心,也是出自公心,可是,力量太小太弱,现在不是人心思公,而是人心思金。”
  “那你的意见还是坚持谁组里的土地,征收款就归谁组啰?”
  “不是我要坚持,而是只能这样。不然,会打破脑壳的。你想想,像文星这样的人多么危险,他已经失去了亲人,没了家,完全是过一天算一天,他的思想行为与大家截然不同,破坏性极大。你要是坚持你的意见,我估计他拿刀杀人的心事都会有的。”
  “有这么严重吗?”
  “只会比这更严重,他的日子只有黑暗,没有光明,跟大家比太不同了,你去看他这人就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得换个角度看。”
  “这样下去何得了啊。征收款到了组,组里更不好分配了,有的农户可能被征收了几亩土地,有的农户可能没征一分土地,那些被征收的人肯定会坚持谁的土地谁得钱这观点的,这样一来,组里的土地就成死结了,将来还如何调配,如何流转?”
  徐无邪是村里的书记,他想事情想得更远。
  停了一会徐无邪又说:“我再不会坚持统一分配土地和征收款了,但是,全屋场的征收款,屋场里要统一提留百分之五的钱出来。”
  三条问:“有什么根据吗?提留款做什么用呢?”
  “如果要问根据,那就是土地是徐家庄先人遗留下来的,屋场里有权处置,至于做什么用,当然是公益事业。”
  “这件事很危险啊,那些被征收了土地的人会激烈反对的;另外,这笔钱可能会成为人们偷猎的目标。”
  “是啊,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我必须这样做,我还要平复一个屋场的情绪。”
  这时候,文星不知从那个暗角落里拱了出来,他说:“你们的对话我全听到了,你们背后讲我的坏话,烂你们的嘴巴,烂你们的舌头。”
  三条说:“文星你使诈啊,你说我和雷公菩萨讲了你的坏话,那你就说说,我们讲么子了?”
  “我不知道,总之是讲了。”
  “我们只讲了你的好话啊,说你勇敢,说你大胆。”
  “是真的吗?你们还会夸我呀,太阳从西边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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