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回味悠长母子心弦拨音

　　一
　　郭冬宝的出租车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完全适应了这种工作性质的特殊性。
　　今天他没出车，想了却一件久在心里惦记的事，好长一段时间了，一直想到大姐夫家去走走。
　　他和姜红菊从商场买来好多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入车内，两人坐到车上后郭冬宝没有立刻发动车，不由得心情异常复杂起来，不知所云地说：“红菊，我那会儿养狗的时候差不多天天要去大姐夫家，从来没觉着走这条路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么长时间了，今天要走这条路，我的心情好复杂呀。”
　　姜红菊感受着郭冬宝的心情亦有所感，但还是问他：“啥心情啊？”
　　“说不来。实在想去，又感觉挺那个什么的……”
　　“你是想起狗的事了吧？”
　　“是的。那一段风风火火的日子永远是个让我想起来就发蔫儿的日子。”
　　“过去的事了。走吧。”
　　马达声嗡嗡地响起，车轮缓缓移动。
　　汽车行驶到进入圪遛村的山弯小路时，郭冬宝想起那时骑摩托车带着葛优德摔倒的那个地方又勾起了他的回忆。想到了远在广州的二姐夫有种揪心的思念，他的笑脸浮现在眼前。他的专利碗那是多么充满希望的一件大事啊！烟云过后却是一片暗淡失色。
　　严酷的现实把不成熟的梦想一个个击碎。吃了败仗才头脑清醒，才懂得如何面对现实，寻找属于自己的路，重新步入新的征程探求生活的真谛，他们都是含着眼泪奔跑的人。
　　岁月在增人阅历的同时，一定把那些无情的沧桑也随手相赠。车身在飞驰，思绪在纷乱中变化，窗外景物依次变化无物常驻。郭冬宝眼盯着路面平静地说：“养狗的时候这条路可是多跑了，好熟悉的路呀。这道路两边的景色我感到十分亲切；但又挺伤情的，总是要想起那些揪我心的狗狗们，我感觉它们还在等着我……今天我得到埋它们的地方去坐一坐，看看它们，给它们说声对不起！”说到这儿，郭冬宝把车缓缓地停在路边，伤情地闭起眼睛趴在方向盘上，任凭涌上眼眶的酸楚情感流泻。
　　姜红菊也被郭冬宝此时的心境所感染，心里翻涌着酸甜苦辣，说：“凡是有生命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有感情的，接触多了，确实能牵动人心。”
　　郭冬宝不声不响凝视着前方，涌出眼眶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是一次怀旧而伤感的出行，也是对那次昏头昏脑的惨败事业的祭奠，那种伤感的心绪在漂洗人的灵魂；那些风风火火不成熟的点点滴滴如今已化成了生命中的青刺。
　　姜红菊一声长叹调换了语气，说：“不说那些事了，怪伤心的。说点高兴的吧。冬宝，一会儿路过红沙窝的时候，给我指一指你上吊的那棵歪脖子大柳树，行不行？”
　　郭冬宝揉了揉眼睛笑了，随之又启动了车子。他慢声慢语地说：“那个地方有意思，那是我第二个生命的起点，给我生命的人是二白蛋。”
　　姜红菊忍不住笑笑说：“到了那个地方要停下车，把你在那棵树的哪个大树叉子上挂绳子，赶车的二白蛋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救你，按当时实际发生过的重新演示一遍，把细节都要交代清楚。”
　　郭冬宝笑着说：“绝对不说。那条路摩托车小平车能走，汽车过不去。”
　　“哈……”姜红菊放声笑了起来，“今儿有时间的话去见一见你的救命恩人。”
　　郭冬宝像是说笑别人的事一样，说：“是啊，那个时候真伤心啊，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个大笑话。你别说，那个赶车的二白蛋我一定要找见他，当面感谢他。”
　　姜红菊忽然又问：“哎，对了，你那俩朋友，二毛和虫虫知道你上吊的事吗？”
　　郭冬宝摆动着脑袋撇撇嘴说：“绝对不能告诉他们，那是啥事，多丢人。”
　　汽车又前行了半小时，圪遛村已然清晰可见，没过五分钟就到了村东就近。郭冬宝在几块连片土地旁的小路边停下了车，对姜红菊说：“你看，眼前这片空地就是我当时看下的养狗基地。”
　　姜红菊心头泛起一层酸酸的艰涩，不禁感叹起来，说：“物是人非了。这不是一片空地，是本书；一本值得认真收藏的书，你我反复阅读的书。”
　　“是啊，这种没有字的书任何书店都买不到。”
　　“真正的学问都沉得很深，似有似无。”
　　“嗯。养狗开业那天，我那个高兴劲儿呀甭提有多高兴了，拉狗的车就停在前面那个地方，所有的狗都下了车，我从大姐夫的街门走出去的时候，当时我的心情十分激动，不仅看见了狗，总认为看见了金子，总以为我的事业成功了。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宝贝，那时候我感觉不到脚下踩的是土地……”
　　“是啥？”
　　“啥也不是，现在想来感觉在空中。”
　　“记着，人没有长翅膀，凡感觉凌空蹈舞的人都要栽跟头。”
　　“是的。唉，任何一个行业都是一门学问呀，老老实实低下头来向这个世界学习吧。这世上，凡是能看在眼里的东西，都是老师呀。”
　　“对。冬宝我问你，这会儿你的这种回忆是什么感觉？”
　　“这还用问么，苦的、酸的、涩的，没个啥好的；不过细细品味起来还真有滋味儿。”
　　“嗯？”
　　“现在已经拿它不当回事了，只是能想出好多东西来，也不至于疼了；但还知道、记得，还能摸着那块疤。”
　　“好，这才是丰富的人生。其实这种感觉是你现在的成就感冲淡了过去的痛苦。”
　　“对，这话一点没错。”
　　“以后再来大姐家，每走到这个地方都要停下，好好嚼一嚼这颗苦果，然后再品出点什么味道来，把这些经验教训留给咱们的下一代。”突然间姜红菊想到一事急于要告诉郭冬宝，“冬宝，这个月我好像是有了。”
　　郭冬宝瞬间由心底发出的惊喜为之一震：“呀！男孩女孩？”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二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日子过出滋味儿来年过得更快。
　　姜红梅家的阳台上亮起了两只红艳艳圆滚滚的大灯笼。
　　这一年的春节又是改革开放带来的一个丰硕年。那时候人们的目标很物化，每年每月每日都有新盼头，总是一年一个样，十分明朗地感受着日新月异的奔腾时代，那铿锵有力的步伐鼓舞着未来；添光溢彩的年象是老百姓的心花。心气儿足足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远看一片氤氲的红色光影柔和地映出吉庆祥和。爆竹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一年胜过一年的美感不断刷新过去，更新意识。
　　悠悠然俯瞰这座暖心城市的除夕夜景，时而从某处腾升起一串串喷涌的五彩烟花夺目闪耀，仰视花苗瞬间绽开，那一朵朵艳丽缤纷魅力四射的花朵漫染出的色彩斑斓交相辉映的醒目的夜空，不断震憾着审美音符弹跃奔放；这偌大的空中花园覆盖着这座被幸福充溢着的，浓浓不散年气四溢的不夜城——今夜有人无眠。
　　
　　三
　　葛优德在广州的事业跟上了时代的健步，鲤鱼跳跃了龙门，大跨步翻过一座山，看到了那边的风景。他的身份涅槃为葛经理。
　　今年是他最为忙碌的一年，订单一个接续一个应接不暇，给这个企业注入了不竭的动力。工人们加班加点干得热火朝天仍觉时间紧迫。
　　葛优德既是法人要掌控全盘，又要在技术问题上攻坚克难，纵有分身术也只能分在他的车间里而不能回家与妻儿团聚。长途电话的语声总是那么单调，不能满足那种面见亲人的欢声笑语和心心相映的浓情；那种酒肉飘香灯火融融的家的味道，长途电话是连接不起来的。
　　
　　四
　　此时姜红梅和儿子在客厅吃年夜饭。万家灯火映出红色年气，爆竹声声奏出和谐音韵。电视里的同庆、同度、同乐并未把这母子俩思念亲人的心带入其中。窗外飘摇着疏落有致的片片雪花，这是上天向人间示瑞，银雪兆丰年啊。
　　姜红梅那情思切切的潮涌波澜时而冲击着远方的丈夫，时而感受着年的韵味。看着儿子大口吃年饭的模样，忽然间想到他顽童时贪食的小饕餮的憨美，立刻又想着眼前的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更在他身上；今年是葛研的高考年，是箭在弦上的决战时刻。她吃着饭停下筷子，显得神情郑重地说：“葛研，又是一年过来了……”
　　葛研一看妈妈的神情如此庄重，他愣怔一下，问：“怎么了，咋这么严肃呀？”
　　姜红梅说：“妈本不想给你增加负担；但今年的高考是你人生的转折点，如今快到终点线了，一定要慎之又慎，要竭尽全力向目标冲刺，取得最佳成绩。”
　　葛研听罢却倒笑了，之后渐渐庄重起来，说：“我已为最后的时刻做好了准备；但这一时刻既要努力又要放松。”
　　姜红梅点头称是，她很赞赏儿子的心态。
　　葛研一边扒拉着头发一边说：“复习么，必须要做到纲举目张，这我有一套做法；更为重要的是进入考场后使自己形成一种良好的临场心态，这才能考出最好成绩。”
　　姜红梅脸上绽开了欣慰的微笑，这个怎么看都帅帅的儿子的成长速度总是令她不时看到亮点，她将要说话，却抑制不住咝咝的欣赏的吸气声：“——不简单哪，你能想到这么多我就放心了。”
　　儿子长大了，懂得心疼妈妈了。他幽默地说：“考试是次要的，让您放心这才是主要的。”
　　姜红梅笑了，笑得有滋有味又很甜。儿子的幽默风度让她一下子想到了丈夫平日里的幽默带给她的欢乐。她满意地点头说：“你想啊，凡教过你的老师都希望你出现奇迹；你爸远在千里之外，在期盼着你的好消息；所有你的亲人都对你寄予无限希望，我就不用单说了。千万不能因一时疏忽而毁了前程。”
　　葛研低头思量了一阵，自觉这般殷切的期望是多么厚重的情感，更是种不容疏忽，挺起腰杆勇敢面对的担当。之后他像是恳请地说：“妈，我要说的话你不要到外面去说啊。”
　　“你说，妈怎么能不替你保密呢。”
　　“妈，清华、北大我不敢说，考个一类重点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姜红梅大喜过望地拍了一把桌子，说：“这就够了，一类重点那也是牛校啊！这就是你对你爸和我最好的回报啊！”
　　葛研的内心深处受到了感动，不由得想到了唐代诗人孟郊的诗词佳作——“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顿然生成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歉意的感动；更有着理解了父母为他的成长辛劳付出而感动。他控制着将要外泄的情感，沉稳地说：“妈，我理解不了那么深，我就那么重要吗？”
　　欣喜中的姜红梅不假思索地说：“当然重要了。以后你就会理解的。我们这一代人求学这条路都没有走好，没有机会，这是两代人的遗憾，只能在你们身上去补偿了。”
　　“妈，我只管往前跑就是了。”
　　“对，妈这一生渴求的就是这一点。咱们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要是真能摘下考坛上那颗明珠，这是做父母最大的幸福，最大的荣耀。”
　　葛研的心灵被深深得触动了，说：“妈，我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你，你最大的幸福不是你自己得到了什么，而是我得到什么；想想我以前真自私，还任性；不知这一生我会拿什么来回报你对我的关爱。”
　　无私而无价的母爱从来没有回报二字在其中。突然听到儿子嘴里说出感恩的真情之言，不知是自己这么多年的辛勤付出，还是儿子的反哺之意所作用，她眼里竟呛满了幸福的泪水，酸甜到脆弱的程度。但她嘴里仍是感谢着儿子，说：“你能这样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将来有个好前程，过上好日子，够了；这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回报！”说着说着，又被激动着的心肌痉挛，“咯儿”得咽了一声。
　　葛研被妈妈朴实的真情流露而冲开了情感的河堤，淌出一个尚未成熟的青少年珍贵而真情的两行清泪，喃喃地说：“谢谢你妈妈！我懂你的心了。你们这样的付出，恐怕我这一生是报不完的。将来我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事，让你们放心，让你们满意。”
　　“妈知足了，活得很有意义。”
　　但此时此刻爸爸不在眼前，葛研愈加想念爸爸了，他仍是流着泪喃喃低语：“这时候我爸要是在跟前该多好啊！”
　　姜红梅擦擦泪，说：“男子汉不掉泪。你爸是个要强的人，他不回来是在做正事。咱们俩做好各自的事，这就是对这个家献上了爱。”
　　“行啊，妈妈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姜红梅故作认真地说：“儿子学习那么好，妈妈能差吗？”
　　母子俩开心地笑了。姜红梅拿起筷子催儿子快吃饭：“一会儿咱们吃完饭，带上东西去看看那个二强叔叔和他老妈去。”
　　“对，他们挺孤单的。妈，那咱们快点吃，早去一会儿，他们一定高兴。”
　　“葛研你长大了，能体谅到别人孤单，懂得关心人了。”
　　“这很正常，人就应该这样。”
　　“啪啦啦”又是一连串碎响声，窗外又亮起了大朵大朵耀眼的彩色烟花，照亮了鹅毛如絮的飞雪，摇曳出一派色彩斑斓婀娜的飘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