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农场里的方珍珍
作品名称:生死恋,陌路情 作者:欧阳如一 发布时间:2021-01-23 11:36:00 字数:3352
马骏和方珍珍又来了一次约会,还是在国贸的时光咖啡馆,他这次才好好观察了一下这家咖啡馆,它把西洋贵族式的装修和海南热带海洋的生物做了个结合,摸索出了一种人文和大自然混搭的风格,真有创意。
方珍珍还穿着那身黑色短袖的女西装,只是里面衬着一件紫红色的小背心,就混搭出了些许新意,让马骏感觉她有点像何琪。只是这一次她不那么疲倦了,近视镜里的眼睛带着微笑并且活力四射。马骏发现女人漂亮其实很简单:睡足了觉就能保证五成,心情好又能增加三成,其它二成就靠着装和化妆了,做到以上四点就是十足的美女,当然底版得好。今天的方珍珍的着装还是有点问题,怎么两次见面都穿同一件衣裳?语言却很给她加分,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说一笑,一说一笑,发音标准、吐字清晰、用词得当、造句新颖、有知识量并且带着一点小幽默,一看就是个极聪明的女人。马骏原以为自己阅人无数,这样的小女子他却头一回见过,有点一见倾心。
“东北好还是海南好呵?”马骏点了个果盘,像个长辈那样关心地看着对方。
“东北也不好海南也不好。”方珍珍像孩子那样说:“我家住在北大荒农场,北大荒你知道吧?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我爸是农场中学的语文教师,我妈是农场管基建的总工程师,对了,你们是校友。你说‘文革’前的大学生多宝贵呀?我妈本来可以去北京,至少留在长春,她却辞了工作跟我爸去了北大荒,当时我爸被评了个‘中右’下到北大荒劳动改造。你说我妈有多傻?要不我家哥四个早就是城市户口了。”
马骏笑了,把一片火龙果夹到对方的碟子里,感叹道:“那时候的人对爱情多忠贞呵?”他小时候曾认为孩子都是母亲生的,与父亲无关,母亲到谁家孩子就生在谁家,现在他感觉对方说话的神态和他小时候一样,真好笑。
方珍珍说:“可是我妈这一步却让我们家因祸得福,北大荒农场半军事化管理,没经历武斗和大批判,让我爸躲过一了劫;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家都没挨饿,因为家里的自留地就够一家人吃的。”
马骏又笑了,他知道“文革”那时候对方也只有五六岁,三年困难时期她还没出生,说:“我和你哥同岁,你和我弟同岁,我家虽然在城里,咱们经历的大事件却都差不多。”
方珍珍说:“我还有一姐一弟,一家六口。‘文革’期间也不正经上班呵?我妈就学会了剪裁,整个农场数我家人穿得利索,她连西服都会做。我们四兄妹的教育主要靠我爸,农场的师资力量不足,我爸语文、俄语、政治、历史、地理、常识都教过,我家兄弟姐妹也都爱读书。”
马骏的眼前立刻浮现了那两位老人,那位老太太,像她女儿这样能干,把四个儿女抚养得那么茁壮;那位老爷子,像她女儿这样健谈,张口闭口全是知识;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从小就缺乏关怀和温暖,这就奠定了他的流浪性格,心里竟有点难过。
方珍珍说:“我姐爱做家务,我爱干农活,翻地、铲地、割地;种苞米、种土豆、各种应季的蔬菜我都种过。我还养了一群大鹅,每天都给它们割草、起粪。农村人说鹅是大牲口,它们不认识人,可会看家,见人就拧,可从来都不拧我。你知道大鹅是怎么看人的不?我就不学给你了,哈哈哈,我还会学大鹅叫呢。”她见咖啡馆里没人注意,就用两只手和上半身学了一下大鹅走路旁若无人的神态。“我哥还养了一群鸡,一宿就全让黄鼠狼子给咬死了,把他哭得哟……”
马骏在大学里遇上过许多农村姑娘,她们都耻于谈农村,因为脱离农村是她们读书的目的。方珍珍对农村的了解肯定不如她们,所以她看到的农村全是美景和童年趣事,也真难得。中国的农村本来就应当都是美丽乡村,中国的农民本来就应当都是知识分子,中国的农业本来就应当都是高效率、低能耗、无污染并且很诗意的产业,这就是最理想的“三农”。
方珍珍说:“我还会做饭。一到立秋农场就分大白菜,每家分一垅,松嫩平原多宽敞呀?一条垅就有好几里地。有一天,我哥我姐都跟我爸我妈去割大白菜了,留下我在家看我弟弟,那年我才七八岁,我弟弟才会说话,也就是三四岁。我们干等他们都不回来,饿得不行了我就生火、揉面、在大铁锅里蒸了一屉大馒头,下面还炖了一大锅豆角。我们吃完就睡了,第二天一早我妈还要去谢谢邻居家大婶,那大婶说:‘都是你老闺女干的。’你说我多能耐?”
马骏知道方珍珍学历高——吉林大学法律系硕士,也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只在国家机关干了三年就辞职了——这都是虞家美告诉他的,虞家美每每提到她就惋惜,说:“方珍珍当年不仅是校花,还是学霸!可现在她在做一种国际保健品的直销。”马骏知道社会上对直销有点歧视,这也许是许多优秀的男士不敢接近她的主要原因,反而把她留给了自己。
方珍珍说:“我们家可有家庭气氛了。北大荒天冷,大雪封门,我爸就把火炕烧得热热的,缓了冻梨、炒了瓜籽儿,和我们哥四个打扑克、讲故事。有一次我听我哥讲故事,上去就给他肩膀咬了一口,把他疼得哟。”
马骏听着一激灵,好像自己的肩膀也被咬了,问:“为什么咬你哥呀?”
方珍珍不好意思道:“高兴得撒欢呗。我哥爱运动,会滑雪、滑冰,他滑冰的时候还背着我,把我的脚揣在他的大衣兜里,他们同学就叫他‘老娘们’——这是最让男孩儿感到羞辱的词儿。”
马骏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画面,在学校泼了冰的操场上,一个穿着简易冰鞋的男孩儿腰上驮着一个穿着大棉猴的小丫头,一圈一圈在冰道上驰骋,他已经很累了,满头是汗并且满脸都是呵气结成的霜,有男生在起哄,可他身上背着的小丫头却咯咯笑,说:“再来一圈,再来一圈……”马骏想说:“我要是你哥该有多好呵?”
方珍珍说:“我姐长得身高力大,学校男生都怕他,有一次她跑到我们班上说:‘谁还敢欺负我妹妹?!’把班上的小流氓都吓尿了。可是我不让我姐出面,自己的事儿自己杠,有一次我实在被他们欺负急了,把书包里装了砖头闭上眼睛就一通轮,后来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马骏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珍珍顿生爱怜,他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哥哥和姐妹,他从小就想有个保护他也被他保护的,好像现在才找到。
方珍珍说:“我很小就带着我弟弟,给他讲故事,陪他写作业。有一次我给他洗澡,他直喊冷,我说:‘冷什么冷?我都出汗了!’那是个大冬天,我穿着大棉袄,他脱得光光的。可我不知道他冷,我给他烧水浑身上下都是汗。”
马骏被对方逗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他虽然是个诗人,对人生的体验却远没有方珍珍深,难怪他的作品不打动人。
“哥,你咋光听我说话呢?”方珍珍歪着脑袋看着他说。
“叫我吗?”马骏惊讶道:“我不会讲故事,要不给你写首诗吧?”
方珍珍红了脸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你像我哥,我哥长得可帅了,就是个子没你高。”
马骏说:“当你哥一定很幸福。”
“当我哥可要被我欺负。”
“有多少人想有这种荣幸呵?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谁?”
“有人说我有点像董倩,就是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戴副眼睛,面带微笑却很厉害那位。”
“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你是老师。”
“我爸我姐都是中文教员,我也曾有机会留校当老师,可我最不愿意教书了,我最适合做节目主持人,就是董倩那样社会类、财经类的。”
“有没有人会以为你是影视演员?”
“小学的时候班主任让我参加文艺队,可音乐老师只让我排练了一次就不叫我了,有一次我在操场上玩,有同学说:‘你们都要演出了你怎么不去排练呢?’我傻呼呼的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你真会讲故事,你想没想过当作家?”
“我愿意说,不愿意写。”
“那你想没想过当辩手?”
“我女儿小学五年级就参加了学校辩论队,拿回来题问我,我说:‘你拿到正方就这么说,拿到反方就这么说。’她说:‘妈妈咪,你真厉害,怎么咋说咋有理呢?”
马骏在心里打了一个沉:原来对方结过婚并且有一个女儿。问:“那你女儿他爸爸……?”
方珍珍仍然开朗地说:“我前夫是我同班同学,你的故事还没跟我说呢?”
马骏说:“咱们俩头一回见面我就发现你有点面熟,你很像一个人。”
“是不是那个何琪?”
“你认识她?”
“咱们每次见面你都提到她。”
马骏不好意思道:“是吗?我都没在意。”
方珍珍看了一下手机,已经是傍晚时分,应该点餐了,她却说:“糟了,我还有个约会,肯定迟到了。”起身就往外边走。
马骏赶紧陪她下楼,开着他那辆崭新的伊兰特送她去西海岸的一家宾馆,方珍珍说:“我是去见一个我最不想见的人,我的上级领导。”说完就脱了鞋,像只猫那样蜷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准备一场无论拿到正方反方都得赢的辩论。这又让马骏想起了那个巴山冬夜,这女子阳光而又正气,没人敢觊觎她。他对自己说:“如果她是我的女人,我就不让她这么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