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起心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10 10:28:13 字数:5331
那天,徐文星在镇政府食堂水缸里捞泥鳅,捞了半天一事无成,就停止了作业。吴书记批评他没有耐心,徐文星说不是没耐心,是要变个方法,不然的话,手就会冻坏报废,到那时,吴书记难得担责任。
一个小民能这么为书记着想,实在是令人感动。
文星要变换方法捞泥鳅,吴书记也只得随他了。只见文星搬来几只碗,大碗小碗,形态各具,他从小碗开始,拿着小碗下水,这个碗是不漏水的,很实土,他拿着碗在水里游走,发现只能侧着游走,不然就走不动。把各种碗试了一遍,发现都捞不了泥鳅,又用洗脸盆捞了几次,效果比碗要好,每一次都有一条泥鳅进入洗脸盆。问题是刚要把洗脸盆起水的时候,进入洗脸盆的泥鳅就自己溜出去了,又逃进了水缸。
吴书记说:“算了吧,徐文星,不捞了,我们今天不吃泥鳅就是啦,你好好歇着吧。”
徐文星却不答应,他说:“吴书记,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你如果半途而废,那就一定是一事无成。我是个男子汉,既然答应给吴书记帮这个忙,那就要一帮到底,即使把我这只手冻落在你们这里也是值得的。”
吴书记说:“徐文星你就行行好吧,不要捞了,不要捞了,你要是再去捞,我这书记就会被你捞没的,我总不能像你一样去做个打牌的农民吧。今后你打你的牌,我当我的书记,我也不罚你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徐文星在心里笑了,他总算是战胜了吴书记,让他求饶了。
虽说心里在笑话吴书记,文星要捞起一条泥鳅的决心还是没变,他去厨房里找来一个塑料筲箕,这筲箕上遍布着无数的细洞眼,它是漏水的,在水缸里捞泥鳅无疑是最好的工具。这一次,只打了几个转,他就捞到了两条泥鳅,便问吴书记是要大的还是要小的,吴书记说当然是大的,小的还要养养才能吃。
文星完成了任务,就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一样,把卷起的衣袖放下来,又把棉袄穿上。这时候,他打了两个喷嚏,吴书记说:“你怎么感冒了,快去我屋里坐会儿,我叫小苏去给你烧姜汤,你等等。”
文星说:“吴书记呀,我又不是泥捏的,这就走啦。”
文星开步要走,吴书记就捉住他说:“慢点慢点,你再给我帮点忙好不好,去我屋里,我有事给你说。”
文星同吴书记来到屋里,他搞不清坨这到底是间住人的屋子还是间办公的屋子。只见吴书记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两条芙蓉王的香烟说:“这两条烟你就拿去抽了吧,给我帮个忙好不好,我不抽烟的,你帮我完成任务。”
吴书记这个举动把文星感动得热泪盈眶,自古以来,只见过民给官送礼的,谁见过官给民送礼的,如今的社会还真是不一样啊!这个吴书记还那么谦虚,明明是给我送礼,却说是求我帮忙。
徐文星这么想着,就含着热泪接过了吴书记送来的烟,向吴书记敬了一个礼,回家去了。
走在路上,文星心里那个喜啊,还真是无法形容,当年娶桑叶做老婆的第一夜都没这么高兴过。回到了徐家庄,从村西头开始,家家户户去敲门,举着手里的烟说:“这是镇里吴书记送给我抽的,芙蓉王牌子的,高级着啦!”
文星从村西头说到村东头,又从村子前面说到村子后面,把自己的肚皮说得贴住了背皮都不知道饿了。等他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冷锅冷灶了,二妹只好重新给他做过。
吃了饭,文星就扯开芙蓉王的封条签,拿出一包烟放身上,去了三条家里,叫三条约人来打骨牌,三条没法子,只好把现人约来陪他打牌。
文星拆开烟,一人分了两根说:“你们尝尝吧,这烟是镇里吴书记给我的,你们一生一世只怕没见过这好的烟。”
大楚说:“文星你说错了吧,要说我们没买过倒是真的,要说我们没见过没抽过那就是假的了。”
小霖说“文星你就是算术没学好,一包烟二十根,四个人分,一个人五根,你怎么分两根就不分了?”
文星说:“你这个小霖啊,贪心不足,这不是在我家里,这是在牌场,在棋牌室,棋牌室是要收钱的。我一人分你们两根烟,是把你们当祖宗一样供着的知道吗?你去徐家庄各家问问,谁抽了吴书记的烟,就是我亲弟弟金星,他也没尝一口呀!”
文星这么一解释,小霖几个也就没找他的麻烦了。三条就叫文星把这次在镇里如何脱险的经历说一说,特别是吴书记为么里要给他送烟的事情要详细说,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文星说:“你们是不是要起歹心啊,趁我讲话的时候就把我打败赢我的钱,我不讲啊,留到肚子里让你们猜,猜死你们一个个。”
三条说:“这样行不行,今天要是你输钱了,我们三个人斗钱给你,就当是买票听你演讲;你如果是赢钱了,我们也不要你分钱给我们,我们输给你的钱就当是买票听你演讲啦。”
文星一听,反正是对自己有利,就同意了三条的意见,便将吴书记和自己在镇里的对话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又把在水缸里捞泥鳅的经历说了一遍。
三条说:“这个吴书记挺厉害的,还想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办法,他要惩治你还是笑着惩治你的,还说成是‘请你帮忙’,多么的谦虚啊。你看不到他的凶相,看不到他的咬牙切齿,你还会把他当作个菩萨供在心里。”
大楚说:“照我看,我们的文星也是个厉害角色,有点文曲星的范,他在和吴书记斗智斗勇,只轻轻的一句话就让吴书记缴械投降,你们知道是哪句话吗?”
小霖说:“大楚所见极是,我刚才也注意听清楚了,应该是那一句,‘这样的寒冬冷月,你叫我到水缸里给你捞泥鳅,冻断了一只手,你就会在中央电视台出名的,央视会向全国推介你治民经验的,纪委会找你谈话的’。这是文星在正话反说,你们说是不是?”
三条说:“就是,现在,央视有个焦点访谈节目,尽播一些为老百姓说话的事情,文星要真的是在这寒冬冷月天气里被冻断了一只手,那个吴书记还下得了腩地,最轻也是撤职开除。所以,文星的话提醒了他,他也犯不着为抓赌丢了饭碗。全民赌博就像全民经商一样势不可挡,他抓赌有用么?”
大楚说:“现在的官呀就怕纪委喊去谈话,你想想,有几个官是经得起查的,文星说纪委会找吴书记谈话的,这句话也算是吓着他啦,就算吴书记没经济问题,但是他惩治文星是不是恶了点,纪委是不是要管管他呀?”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起劲,就怂恿着文星去找纪委反映一下,或者去市里找个大报记者反映一下,让这个吴书记吃不了兜着走。
文星说:“不啦不啦,你们看,吴书记送的烟我们都抽上啦,何必要和他过不去呢?我们家祖祖辈辈啊,无论从哪一代数起,数到我这一代为止,还没谁收到过当官的倒送礼;就是我们徐家庄人,也是历朝历代没见过,我都这样的待遇啦,怎么还去告他,不要良心啦。”
小霖说:“文宝宝你可要想好啦,你如果去告他,吴书记说不定还会给你四五千元钱呢,你手里要是有了几千元钱,打点小骨牌不是有靠了么?”
小霖这么一说,文星又动心了,他说:“是真的吗,他会给我钱吗?我有点不信。”
几个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商量了一会儿,大体意思是放言出去,就说文星要去找纪委和大报记者反映一下镇里的政风,并不是真的要去反映,就是吓吓吴书记,让他拿钱摆平这事。
文星还是觉得不妥,他说他不能这么做,这么做就太下作了,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大楚就笑话他说:“文宝宝你也太搞笑了,你想想,你有做人的原则吗,要是金星这么说,我们还是相信的,你这么说,我们只会笑话你,笑话你玷污了‘做人原则’四个字。”
文星见大楚这么说他,就站起来把牌桌一掀要走人,三条拦在门口说:“文宝宝你不能这样走人,你这是在我的棋牌室,你在这里掀牌桌就等于打了我的人,你必须把桌子给我摆好,把地上的骨牌捡起来码好,再把今天应该交给棋牌室的钱交出来,向我认个错才能走人,而且,今后你也不要来我这棋牌室了,我们也不同你打牌了。”
文星默默地一想也是,自己是没理由在棋牌室发火,大楚的话虽说有点出格,那是大楚的问题,即使要发火也是朝大楚发,与其他人无干,又听得三条说今后不同他一起打牌了,先就软了下来。
文星回转去把桌子扶好放正,把骨牌捡起来码在桌子上,又从荷包里拿出钱来交清租金,然后对三条说:“三条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另外,我求求你们,不要今后不理我,我文星伢子一世年作孽巴沙,你们要是不理我,我就去死了算哒。”
说完,文星就坐在桌子边不走了,眼泪哗哗流淌。大家只得重新坐下打牌,牌场上很寂静,谁都不说话了。
文星自然没去投诉吴书记,不过,那天他们在棋牌室的谈话还是散播出去了,先是在徐家庄人口头上流转,然后就扩充到周围屋场,再流向牛皋岭,终于流进了镇政府大院。当这些流言在大院上空盘旋的时候,就已经变了花样,再不是棋牌室里说的原话了,它添加了香料,放了醋,加了盐,熬成了汁液。
吴书记自然也听到了传过来的流言,听了之后他只有苦笑。办公室秘书小李就对吴书记说:“吴书记呀,这种流言你要是不去澄清,总会传进县领导耳朵里去的,我们隔县城这么近,一夜时间就够了,您还是想点办法吧。”
吴书记说:“我有么办法呀,谣言止于智者。”
“吴书记呀,您说的话虽说正确,问题是世上有几个智者啊,我都不知道我们县里有不有一个智者。”
“那我也没法子呀,说的人是那么多,说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睛,我要是去澄清,别人还说我利用职权来给自己贴金。”
“吴书记的意思是任由别人去说啰,说黑是黑,说白是白啰?”
“我还是想找来那个徐文星谈谈,只有他自己出来澄清,事情才会说清楚,他要是说黑就极可能是黑啊。”
小李想了下,觉得吴书记说的有道理,就说:“这样吧,我开车去徐家庄,把那个徐文星带过来,吴书记您就和他好好谈谈,给他一个好印象。”
吴书记没做声,只是望着小李笑。小李就开着车走了,只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就到了徐家庄。小李的舅爷就是徐家庄人,他自小就对这里很熟悉,一来就直奔三条的棋牌室,叫走了徐文星。
徐文星也是认得徐家庄这个外甥的,一上车就说:“这车子坐着好,舒服,外甥是不是要带着舅爷去县城酒楼搓一顿啊?”
小李说:“我娘是你们徐家庄的姑娘,按理说,你们徐家庄人不是我舅爷就是我外公,我尊敬你们是应该的,可是,你们也要让人尊敬呀。比如你啊,外号就是响当当的滚刀肉,竟然四处散布谣言,说吴书记限制你在大冷天里伸手到水缸里捞泥鳅给他做下酒菜,冻落了你的一只手,他应该赔你一只手才是,不然你就去省里讨个说法。”
文星说:“停车,停车,我要下去。”
小李说:“还没到镇里你下去干嘛,我就是叫你去镇里说清楚的。”
“我嘛个说得清场,那些个话都不是我说的,都是别人详的。”
“好吧,即使不是你说的,别人造谣你辟谣了吗,也没有吧,你在一边默认,别人当然信以为真啦。”
“外甥呀,你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吴书记叫我到水缸里捞泥鳅难道是假事,我又没说他叫我到水缸里抓青蛙是不是?”
不一会就到了镇里,小李把徐文星领进了吴书记的办公室。吴书记一见到徐文星,就从皮椅上动身前来迎候,亲自泡茶端到徐文星面前的茶几上来。
吴书记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实在是想你,就叫小李去把你接过来了。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听说你酒量不错,好好喝几盅,晚饭后,还是小李送你回家去。”
文星说:“吴书记今天不是叫我来喝酒吃饭的吧,我们鹿角镇几万农民,吴书记未必记得我徐文星一个人,还是个滚刀肉。”
“老徐你怎么这样埋汰自己啊,你是我们鹿角镇最老实的农民,本本分分,今后谁再叫你滚刀肉,我就叫司法所的人上门去和他理论理论。”
徐文星听到这里就笑了,他说:“吴书记你很忙,我呢,也算是个有事的人,直说了吧,么事叫我来一趟呀?”
吴书记说:“好吧,我就和你说正事吧,你是不是说过要去纪委反映,是不是说过要去找大报记者反映,说我叫你在大冷天到水缸里捞泥鳅给镇里干部改善伙食?”
“吴书记呀,这都是谣言啊,我都几个月没进县城啦,我一双脚就在徐家庄,我甚至连田里地里都懒得去,生怕别人说我。”
“我是相信你没去啊,可是,传言比飞机还跑得快。你是不是说过这话,要不,别人怎会知道?”
“说是说过,也不是我说的,是我们几个牌友说的。那天,我们几个牌友在一起打牌,说到这件事,他们就说,吴书记叫我到水缸里捞泥鳅肯定是不符合党纪国法的,叫我去反映反映,吴书记听说我要去反映情况,一定会拿出一跺票子出来给我摆平这件事的;他们还说这是我搞钱的一个来源,今后只要我欠钱用,就找吴书记麻烦。可是我一想,我不能这么做,倘若是这么做了,我岂不就是个无赖,吴书记的前程也断送了是不是?谁得到好处了?还是边上那些看热闹的人啊。”
吴书记听到这里就在室内来回走着,他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感到了这个治民的艰难性,还真是不得乱来啊。
吴书记停下来,走到徐文星面前说:“你的意思是你的牌友叫你趁我犯有惩治你的错误借机敲诈我是不是?”
“是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这样的。”
“他们说的去反映我问题并不是他们真正目的?”
“是的,他们说这只是一个机会。”
“他们说我给你多少钱你就可以放弃反映权?”
“他们说你至少要给五千元钱。”
“这五千元钱好容易赚啊,那你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我觉得这是不义之财,我徐文星一生贫穷,但是我不做缺德的事,所以,我一直没动,外间的流言都是别人造谣。再说,吴书记教育我也是为我好,我喜欢打牌赌博是个事实嘛,吴书记顶多是因为年轻,方法有点不对头罢了。”
“老徐我是不是应该给点钱补偿一下你啊?”
“不应该,完全不应该,我这手也还好好的,继续打牌没一点问题,我要是收钱了,那我就成敲诈犯了是不是?”
“这么说,你不记恨我了是不是?”
“我哪里敢记恨吴书记啊,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啦。”
“那好吧,我们去吃饭啦,我这里有两瓶好酒两条好烟送给你,你就带回家去吧。我呢,反正是一不喝酒二不抽烟的。”
笑意爬上了文星的脸庞。他没想到,结识吴书记还真是一种幸福,要是这种关系能长期保持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