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捉泥鳅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09 10:06:56 字数:5112
赌博风在泛滥成灾,说十有九赌一点也不算夸张,政府总想打击,却往往收效甚微,原因很多,聚赌者众是个原因,公务员也参赌更是个原因,而且,农民赌小的,公务员赌大的,这赌自然就禁不了。
鹿角镇书记姓吴,那个欧书记早就调走了,吴书记自己也是打牌的,只是打得少。他的原则是一周打一次,双休日时间打,平时不沾牌,镇里干部大多认为他是个不打牌的好书记。
乡镇政府有时候也是有打击赌博任务的,每当任务布置下来,大家就会尴尬一阵,乱忙一阵。这一次,打击赌博和扫黄打黑交织在一起进行,镇里干部去徐家庄把文星给捉到镇里来了。
吴书记亲自接见了文星,文星还是叫他欧书记。他说:“欧书记,我们都老熟人了,我早就不种田了,那块浸水田也交到组里去了,我和蛤蟆叶早就没矛盾了,还经常和他一起打打牌。”
吴书记不说话,就坐在一张桌子上看着他笑。文星说:“欧书记你莫笑啊,你一笑我就瘆得慌。我呢,还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怕当官的人笑,有句话叫么子来着的呀,好像是笑里藏刀还是么里呀,总之是很怕当官的人朝着我笑。我知道,他们一朝着我笑,我就没好下场啦,不是被罚钱就是抽筋剥皮活埋。”
吴书记还是不说话,望着文星直笑。文星说:“欧书记求你行行好吧,莫笑了吧,我心里没底,我已经多年没偷东西啦,我早就是个好人啦,连我的嗯妈都说我是个好人啊,这话不假,不是糊人的。你是书记,是我们镇里最大的头子,更不能糊你啦。我要是糊了人,就让火车压死我行不行,让汽车压死我也可以考虑的。”
这时候,镇政府食堂小苏经过门口,吴书记叫住小苏,要他进屋来,小苏只好进屋了。吴书记指着文星说:“小苏你告诉他,我姓什么,叫什么,他老是称我欧书记,是不是你们镇里原先有个书记姓欧?还吓唬过他?”
小苏就对文星说:“这是吴书记,是我们镇里新来的书记,他老家就是吴伏一,你晓得吴伏一屋场吗?”
文星说:“难怪的,我还以为欧书记返老还童了呢,这么多年不见,欧书记是不是越活越年轻啦,原来这不是欧书记,而是吴书记。”
吴书记挥一挥手,小苏就出门了,他转而问文星:“你就是徐家庄的徐文星吧,大名鼎鼎啊,我进鹿角街的第一天就听到了你的名号,说你是有名的滚刀肉,还上了我们县志。”
文星说:“欧书记啊,你只莫听那些谣言。我呢,就是个良民,大大的良民,我身上还有本良民证呢,不信就给你看看。”
吴书记又笑了笑说:“文星你健忘啊,我姓吴,刚才特意和你说了的,怎么又叫我欧书记啦,是不是对欧书记印象太深了,有什么典故吗?我不是吓唬你啊,按照你今天的表现,我们可以把你送到公安局号子里关几天的,你看你的思想是多么的糊涂,竟然说日本话‘大大的良民’,竟然说身上还有本良民证。日本人早被我们打跑了,打跑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文星说:“吴书记你莫见怪,我这全是给吓出来的胡言乱语。”
“你的意思是我吓唬你啦,用手铐铐你啦?”
“没没没,吴书记别这么说,我不是说你吓着我啦,我是说我被吓着啦,我是说吓着我啦,总之是和你没半点关系。”
“文星你是不是读了很多书啊,还可以变换句式表达同一个意思,你的语文老师不错啊,你更不错啊,教给你的全记住啦。”
“报告吴书记,我只读了四个小学一年级,现书,年年个现头经。”
“那你的口才不错啊,在牌桌上练出来的?”
“嗯嗯,吴书记猜的不错,我们那个屋场里,语钟先生、顺伯和满衣老师都是打牌的高手,还是说话的高手,我同他们混了几年,就学会了说话。”
吴书记从桌子上跳到了地上,在室内走来走去,一只手撑着下巴,好像是在思考问题。文星说:“吴书记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是一个将军,他在大战前夕总这样撑着下巴走来走去的。”
吴书记说:“徐文星你别拍我的马屁啊,你这样夸赞我我就可以不处罚你吗?”
“吴书记你要处罚我,干嘛要处罚我啊,我是个良民。”
“为什么要处罚你呀,那就问问你自己,你说你是个良民,你要说你是个牌民我倒是相信,说良民那就还有点距离。”
吴书记说完就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开一点点距离说:“大约是还有这么一点点远,不过,努把力是可以到达的。”
文星说:“按照吴书记的意思,是因为我打了牌要处罚我是么?”
“差不多就是这原因吧。”
“那你们镇里还很慎重啊,还让书记亲自来处理这芝麻小事,是不是书记没事干啦,那你应该去县里当书记呀,县里书记的事一定多多啦。他事情一多,就会把我这无聊的人无聊的事通通忘掉。”
“问题是你太有名啦,忘不了,只要一接触到你这个实际的人,就永世万年也忘不了。”
“我这么有名呀,和你们这些当官的这么有缘分啊?”
“徐文星,我们不讲空话啦,转入正题吧。我问你答,我打开手机记录键,它会把我们谈话自动记录的。我先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事的?”
“我叫徐文星,小时候,我老爷希望我当个文曲星,也叫我文宝宝,我爷娘是把我看作宝贝的,确实,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宝贝疙瘩。至于我是做么的,那就事情多着啦,斫柴、看牛、瞅牛屁眼,钓青蛙,抠泥鳅黄鳝,叉团鱼乌龟,割禾打稻插秧下肥收花生,总之是很多很多,只怕说半天也说不完呢。”
“你那就简单点呀,不就是个农民吗?”
“吴书记既然知道了那还问,贩现话呀,猪不吃狗不嗅呀?”
“徐文星你说话注意点啊,我在和你正式谈话,你说了么里话,手机都记下来了,你是要负责任的,别这么稀里哗啦乱弹琴的!”
“好吧,吴书记,算我错啦,你再问话吧。”
“你当农民是后来的职业,以前呢,以前是干嘛的?”
“以前是剃头的,也割猪卵子。吴书记知道割猪卵子是么意思吗,就是农民喂养小猪啦,小猪有公猪,它长到十几二十斤的时候,就要发情,如果不割它的卵子,将来长大了,它就是脚猪了。我们要这么多脚猪做嘛,没办法,就只能割它的卵子啦,让它成长为一只肉猪。吴书记你知道肉猪是干嘛的,就是做肉吃的,我们吃的肉就来自肉猪,割了卵子的肉猪。”
“徐文星你严肃点啊,我问你做嘛的,你就说自己割猪卵子的,你剃头和割猪卵子有嘛关系?”
“吴书记你是年轻不懂事啊,我过去剃头的时候就是兼作割猪卵子的,那个猪卵子啊,切片炒着吃最好吃啦。我给人家割猪卵子就一个条件,吃他们家的饭,两粒猪卵子我要吃一半,否则,他们就付五角钱给我做工钱。”
“别说了,别说了,还是讲讲你剃头的事吧,继续!”
“好吧,我就说剃头吧。其实,我给人剃叫做剃头,给猪剃就叫刨毛。”
“怎么,你还给猪剃头的?”
“给猪剃不是剃头啊,是刨毛啊,我那时候也是个杀猪的,走到别人家里,他叫我剃头就剃头,他叫我杀猪刨毛我就杀猪刨毛。”
“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镇里来吗?”
“不知道,大概是我过去给人家割了猪卵子吧,或者是给人家杀猪刨毛了吧,我知道你们是不杀生的,是爱护动物的,我错了。”
“你这个徐文星又在胡扯乱扯,我们把你带到镇里来怎么会是那样的事情,你做的那些事情合理合法,政府是允许的,我们请你来,完全是因为你打牌赌博的缘故。”
徐文星说:“吴书记这我就想不通了,你要说我割猪卵子割坏了我还相信,你要说我是因为打牌被你们捉来了打死我也不信。”
“为什么不信?”
“因为我们徐家庄人都打牌呀,在我们徐家庄,一千多人的屋场就只有老抽两口子不打牌,其余的人,只要脚会走路,手会动子,就一定打过牌,论过输赢。再说,你们干部也是打牌的,吴书记我没见过你打牌,但是其他干部打牌我见过。”
“徐文星,我们这是讲你啊,不是讲别人啊,你往别人身上扯干嘛。你要搞清楚,只要我没打牌,那就是干部没打牌,只要你打了牌,那就是徐家庄人全打了牌,我们总不能去处分每个人吧,只能办头子吧?”
“吴书记你把我当打牌的头子啦?”
“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头子啊,我也是满衣老师教会的。那时候,我和满衣老师还有一个害癌症死了的老师叫么里来着的呀,我们天天在一起打骨牌,他们都死了,只我一个人活着。”
“得了得了,徐文星,你说的罪名足够了,你自己说的啊,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打骨牌。”
“吴书记你要处罚也是先处罚满衣老师,是他教会我打骨牌的哟,他要是不教会我打骨牌,我也就不会祸害全屋场是不是?”
“徐文星你放心,对于死人我既往不咎,对于活着的人,我一查到底。”
文星听到这里,浑身凉透,他不知道吴书记要如何处罚他,就默默地看着吴书记,一副可怜相,希望吴书记放他一马。
“徐文星呀徐文星,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在你们徐家庄是不是第一个学会打骨牌的人?”
“我不是的,第一人应该是满衣老师,我就是跟着满衣老师学会的,他之前还是个红卫兵头子。”
“我问的人里边不包括死了的人,别人都死了,我去管死人干嘛?我只管活着的人,徐家庄活人里,你是不是第一个。”
“就算是吧,应该是吧。”
“那好,承认就好。第二个问题,打牌赌钱你是不是第一个?”
“只算活人的话,也应该是,不过,这里的第一个还有其他人,因为打骨牌要四个人,我记得第一次打钱好像是满衣老师一个,我一个,川马虎一个,三条一个。”
“徐文星,我只问你,不问别人。第三个问题,你们徐家庄有句话叫作‘禾还在田里装胎,就把黄谷输了,猪还是架子猪时,就把将来的肉猪输了’,这句话是不是说的你?”
“应该是说的我,别人没谁输钱有我多。”
“徐文星你很坦率啊,这么说来,我把你定为徐家庄打牌赌博的头子不为过吧,处罚你也不为过吧?”
“吴书记,我都配合你说清楚了,但你要定我为赌博头子就有点过啦,要处罚我更有点过啦。”
“徐文星呀,你蛮会抓理啊,那你就讲讲为何过啦?”
“吴书记呀,我是这样想的,你定我头子,那是枉送了名号,头子是有号召力的,现在,你把我抓来了,那么你再去徐家庄看看,看那里有没有人打牌。如果没有,那我就是头子,如果有,那我就不是头子。如果我不是头子,那也就不能处罚我是不是?”
“徐文星呀,你刚才说你读书只读了四个一册,你这么能说会道不像个没读书的人啊。”
“吴书记呀,谁说我没读书啊,我过去还是徐家庄的文曲星呢。”
吴书记就笑了起来,文星也跟着笑,他以为是自己会讲话,逗笑了吴书记,谁知吴书记的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吴书记说:“徐文星呀徐文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处罚你了。不过,我还是要麻烦你一下,事情也不大,你今天给我捉一条泥鳅到食堂里做菜我就让你回家去,否则你就不能回去。”
“吴书记呀,这叫嘛事啊,小事一桩。我小时候就专门捉泥鳅抠乌龟团鱼的,捉泥鳅在我就是荞麦田里捉乌龟,手到擒来。”
吴书记把食堂里小苏叫来,在他耳边交代一番,小苏就出去了。一会儿后,吴书记就带着徐文星来到厨房里,厨房有一口大水缸,高约齐胸,大约两人抱围,贮满了一缸水。
吴书记说:“徐文星呀,这水缸里有五条泥鳅,我们干部吃饭,现在时兴简约,这么多人一天就吃一条泥鳅,今天就把捞泥鳅的任务交给你,你只要捉起一条泥鳅了就可以回家去。”
文星心里想,这吴书记真是绝啊,古往今来的官谁想过这样的绝招损招来治民的,也不知他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应该买面锦旗送给他的母校才是。我今天就是把一只手冻落在这口水缸里,也莫想捉条泥鳅上来。
文星说:“吴书记呀,人夸我聪明,依我看,你比我聪明千百倍啊。书记下了令,我要是不照办书记也没面子是不,所以,我决定接受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只问一下,可不可以用工具?”
吴书记略一踌躇,回答说:“用工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泥鳅用手捉的味道会鲜美些,你看着办吧,想用你就用吧。不过有一条,不得损坏水缸,也不准把水搞到地上。”
那天正好是冬至日,时节已经是最冷的日子了。文星看了一眼水缸,脱掉棉衣就开始在水缸里捉泥鳅,他的衣袖捋到胳肢窝了,五个手指伸直了,才够得着水缸底。水缸里也确实有泥鳅,它们在水里犹如岸上的狐狸一样,狡猾的很,碰一下手就跑了,哪里抓得着。
文星一边捉泥鳅一边望着吴书记说:“吴书记你太聪明了,口里说不惩罚我了,实际上这比惩罚我还要严重。电视剧里演军统厉害,他们和你比,舔你屁眼都不够格啊,你这损招是自己想的还是从哪里学来的呀?”
吴书记向他招招手,然后轻声地说:“快别讲话,泥鳅听到你说话声会吓跑的,它们会在水缸里乱窜,窜刀一样。”
文星说:“吴书记呀,我就是一介小民啊,这样的寒冬冷月,你叫我到水缸里给你捞泥鳅,冻断了一只手,你就会在中央电视台出名的,央视会向全国推介你治民经验的,纪委会找你谈话的。”
吴书记说:“徐文星你别吓唬我啊,我胆子小。上面要是谁找我谈话,我就说是你自己要下水捞泥鳅的,拉都拉不住。央视要推介先进人物也是来推介你呀,老当益壮,不顾身家性命往前扑。”
在水缸里捞了半小时,徐文星冻得上牙磕下牙,停止了作业。
吴书记说:“徐文星你不能说话不作数啊,你答应给我捞条泥鳅起来的,怎么就不干啦?”
“我没说不干啊,吴书记。我得换个办法,用手捉肯定是不行的,我得借助工具,我还得想想,用么里工具最好最有效。吴书记你也帮我想想,你要想出好办法来了,我就教会你打骨牌,不收你的拜师钱。”
吴书记望着文星就笑了起来,文星也搞不懂他在笑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