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赔钱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08 09:54:09 字数:5198
半年后,小苦伢子就死了,文星姥爷将他埋在牙花子山上翔宇的坟坨旁。心里想,翔宇伢子总算有个伴了,不孤单了。
文星天天要来坟山上一次,来了就坐到小苦的坟前想事情,想的又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总不能集中想一件事,比如钱。
文星想起了小时候一件事,有一次和蛤蟆叶两个人在地坪里逗耍,队里在地坪里生了一堆暗火,那是车谷后的瘪谷和谷壳堆起来的,很大的一堆。火已经点燃了几个小时,表面上看不到明火,里面却是旺旺的暗火。文星和蛤蟆叶玩着玩着就玩到了火堆上,他们也知道那里生有暗火,还是不顾一切要冲上去,两个人比赛着看谁熬,你冲上去就推我一把,我冲上去就推你一把,已经冲了十几次,都还算安全。下一次轮到蛤蟆叶冲,他一冲上去就把文星使劲一推,文星猝不及防摔倒在那堆燃着的暗火里,把一张脸烫得一塌糊涂。
严阿婆很是生气,就天天带着文星去蛤蟆叶家里,找他们爷娘讨个说法。蛤蟆叶的父亲是个兔唇,说话瓮声瓮气,从不有笑脸的,严阿婆自然在那里没讨来说法,只得哑巴吃黄莲,回到家里来自己诊治。前后花了半年时间才把文星的脸治好,最后还是在额上留下一溜伤疤,好在可用头发遮住,外人看不见。
文星就想,要是那次烧死了就好,以后所有的灾难都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娶桑叶做妻子了,也就不会生下云朵和翔宇了;云朵也就不会找那个白血病患者做老公了,他们也就不会有小苦了,一切祸根皆由己啊!好人一个个死去了,自己祸害千年却还活着,活着就给活人添堵,这世界哪有天理!
文星一天到晚就坐在坟前想这些腌臢事,想哪些事该发生哪些事不该发生。忽然,他发现前方有只野兔子梭来梭去,就爬起来去看,想要逮住这只野兔子。他看见野兔子进洞了,就去找来一根棍子戳洞,洞很深,棍子太短,戳不到底。文星想了一下,就捡来一抱茅柴放在洞子边,他是抽烟的,随身带有火机,打燃火机就把柴草点着了,野兔子果然在洞子的另一头跑出来了。文星拔腿就追,才跑出去几步,他的脚就让一只铁夹子给夹住了,疼得他大叫“唉哟”。
山上没半个人,自然没人来为他解夹,只好忍着疼痛自己折腾,费了好一会工夫,夹子是解开了,自己的脚却被夹伤了。他想,这东西一定是梅蒸放置的,对,找他讨个说法去。
文星跛着脚来到梅蒸家里说:“梅蒸叔,牙花子山上的那只野兽夹子是不是你放的?”
梅蒸说:“我放了很多野兽夹子,你指的是哪一只?”
“我不说清楚了吗,牙花子山呀。”
“牙花子山我也放了几只呀,你指的是哪一只?”
“就是兔子洞北边五步远的地方那只。”
“文星你太搞笑了啊,牙花子山上有很多的兔子洞,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洞。”
“总之是你放的。现在,你的野兽夹子已经把我的脚夹坏了,你要赔偿,赔我一只好脚。”
梅蒸就笑了,他说:“不错啊,文星你这些年有长进啊,野兽夹子夹坏脚了还知道要人赔你脚,真的是不错啊!明天我就把屠户叫来杀一只猪,我家猪栏里共有五只猪,由你去选一只。”
“我要你赔脚,你说杀猪干嘛?”
“给你赔脚呀,猪有四只脚,前脚后脚,左脚右脚,任你挑一只。”
“梅蒸叔呀,猪脚只能吃啊,我是人脚,我要的是人脚。”
“那就对不起啊,我们家里没多余的人脚。”
“那好说,没多余的人脚,就把脚折合成钱吧,你赔我钱。”
“文星你还真的是有长进啊,还知道折合成钱啦。我看我还是赔脚给你合算点,你是要左脚还是要右脚?不过我有个条件啊,割我的脚可以,不得流血啊,还要给我安个假脚啊。”
文星没想到这个梅蒸叔是这样的老奸巨猾,在一个屋场里住着,没见他这么刁钻古怪呀,只好再三再四降低赔偿标准,他只要梅蒸叔出五百元钱就走人。
梅蒸说:“文星啊,我知道你是个出了名的滚刀肉,我们县里修县志还把你写进去了,说你是我县历史上最闻名的滚刀肉。你既然上了我家的门,不打发点也是不好的,我不和你讲价钱了,给你二百元钱你走人,今后不得来扯皮,不然的话,我还是赔你的脚算啦!”
文星说:“好吧,成交。不过,梅蒸叔你今后要注意点啊,今后要还是用铁夹子夹伤了我脚,那就要真正赔偿我脚了。”
梅蒸说:“文星你别吓唬我啊,我是你长辈,吓死了我要你埋出去的。其实,今天我完全可以不承认,那夹子又没写我的名字是不是,我们这一带放夹子的人多了去了。我是看你可怜,给二百元钱给你,是看你作孽巴沙,让你去打一次骨牌的。”
“梅蒸叔你还说我是滚刀肉,我看你比滚刀肉还要肉,一个大男人,还敢做不敢当,还敢不承认,胯里不吊卵子的。”
文星一边喋喋不休说着一边跛着脚走了。来到三条家里就要三条约人来打骨牌,三条说:“你脚怎么啦?”
“还怎么啦,就是叫梅蒸叔的铁夹子给夹住了,这个梅蒸叔无耻得很,他还不承认,还不想赔钱。”
“文星你可要想好啊,现在不比过去啦。你还记得吗,四十年前,我们在藜照学校读书,也是梅蒸叔放的炸弹,把川马虎的一只脚炸掉了一块肉,他连上门道歉都没去道歉的;要是放在现在,他起码要赔偿一万元钱。”
“真的会赔这么多吗,三条你不是糊我的吧?”
“这种事我哪敢糊人啊,你这只脚他最少要赔二千元钱,要是不赔偿,你就去镇上司法所告他,一告一个准。”
这时候,大楚和小霖已经来到了牌场,大楚说:“三条你又卖烂眼药啰,欠住我们徐家庄没戏看呀?”
小霖说:“三条你说的没错,这个梅蒸叔我就看不惯,就想要是有个人整治一下他就好啦,这下机会来了。文星你要是不去搞个赢边你就不是个男人,何况你这向又正没钱用。”
文星听他们几个这样一说,拔腿就往外跑。三条捉了他说:“你跑么里啊,来打牌了,你跑了缺一个咋办?”
文星一想也是,就坐到了牌桌上。他还哪里有心事打牌啊,满脑子尽是梅蒸叔赔钱的事,尽是二千元钱的事。接连出错了几次牌,幸好手气好,这天打了个平手,没输钱。
回到家里吃了点饭,文星嘴巴一抹就往梅蒸叔家里跑。进得他屋时,梅蒸叔正好放下饭碗,他看着急匆匆进屋的文星说:“怎么啦,二百元钱就输干净啦?你输钱了找我也是空事啊,我又不是开银行的,家里也没印票子的机器。”
文星说:“梅蒸叔你错了,我今天打骨牌是个平手,没输赢。”
“那你就是跑错门了,不然不会来我家的,几十年来,除开过去剃头,你从不来我家的。”
“我不绕弯和你说,就和你说直的,我那几个牌友说你给我二百元钱就是打法要饭的,甚至还不如。”
“谁放的烂眼药,你交人,我去找他说说理,看他还烂不烂肚肠。”
“梅蒸叔你就别找了吧,他们说,你至少要给我二千元钱。你要是不给满这个数字,我就可以去司法所报告,他们就会取消你的狩猎资格,到时候你就是哭也解决不了问题。”
“文星你说说,他们为么里要卖烂眼药,原本你是很满意的,原本你是笑眯眯离开我家的,你还听人糊,还跑回来重提旧事,你也不是个男人,你就是个女人。”
“梅蒸叔你别男人女人给我戴高帽子啦,这件事是你不仁在前,你放夹子夹我是你不仁,你应该赔偿多钱的却只给了我二百元钱也是你的不仁。你不仁,我当然不义啦是不是?”
“文星你说说,你还要多少钱就心满意足啦?”
“不多不少,还要二千元钱。”
“你先拿走的二百元抵数吗?”
“不抵数,原本是可以的,因为你糊人了,作为对你的处罚就不抵数了,你今天还要给我现金,到明天我就加倍要钱了。”
“滚刀肉,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文星说:“彼此,彼此,我们呢,也就是半斤八两的区别。”
梅蒸到里屋拿钱去了。文星在外间想,这个梅蒸叔还真是有钱,没多要点就吃亏了。这弄钱的法子还真好使,明天再去山上寻找铁夹子,如果找到了,就是铁夹子不夹人也不行,那就自己把夹子打开让它夹住人,只要有可能,就让脚带着夹子来到梅蒸叔家里,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梅蒸把钱拿出来,一五一十数给文星。文星就笑着说:“我现在很失悔呢,应该多要点才是。”
梅蒸说:“那就重新来过吧。”
“这事还可以重来的呀?”
“你是滚刀肉呀,当然可以重来。”
文星想,还是算了吧,世上哪有这等好事。想来想去,这件好事还是搭帮小苦伢子,要不是他死了,自己也不会伤心的,也不会去牙花子山哭坟的,那就不会被梅蒸的夹子夹住脚了,这个小苦伢子归根结蒂还是做了件好事。
文星又想,这个梅蒸放野兽夹子一定很赚钱,当初为么里要去学剃头而不去学放野兽夹子呢。俗语说,蛇有蛇路,狈有狈路,这放野兽夹子一定是一盘技术活,不是谁去放都可以的,不是随便放都可以的。夹一只野兽,比如一只黄鼠狼,市场价最少一百元钱,一夜夹了十只那就是一千元钱,多划得来。
文星怀揣着二千元钱回到家里,坐桌子上吃饭,总是笑着,不住地笑。金星就说:“哥,你笑么子啊,把我们都蒙在鼓里。”
“没笑么里,你们吃你们的饭,不关你们事。”
严阿婆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啊,有么里好事大家分享呀。”
“我能有么里好事啊,算来算去就一件好事,那就是小苦伢子死了,你们这样看吗?”
“文宝宝你怎么说话啊,小苦伢子死了你不是很伤心吗,现在竟然说他死了是件好事。”
“嗯妈耶,我说的没错啊。其实,小苦伢子不姓徐,你们也不是很喜欢他,我看得出来,养了他这么大,耗费了无数的钱财,要是他还活着,还要花费很多钱财的。担子都在金星肩上担着,金星负担重啦,说来说去,还是小苦伢子死了的好。”
“文宝宝你这就是讲冤枉话了,我们每个人其实是很喜欢小苦伢子的,我们也知道他不姓徐,但他是云朵伢子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金星插话说:“嗯妈说的是,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小苦伢子的。现在,他是睡到牙花子山去了,在我们心里,他一直活着的。”
文星就不说话了,看起来,他开不得口,一开口就是哇的,一个个都在反对,好像他是个精神病一样。
嘴巴一抹,文星又来到三条家里打牌。三条看见文星又来了,就笑着说:“你一天打几场牌累不累啊,小命还要不要?”
文星说:“我的小命又不值钱,我早就看穿了这个世界,早死早超生,早死了还有个把人欠起。要是八九十岁才死,别人还会把我当贼。”
“你这说法哪来的啊,我还没听说过呀。”
“老而不死谓之贼这句话你没听说过?”
“好像是没听说过,难道你听说过?”
“我听说过,语钟先生在世的时候教夜校,我夜夜就在那里玩耍,这句话就是语钟先生说的。”
“我可以肯定不是语钟先生说的,一定是你翻精捣怪自己捏的。”
“三条呀,你高看我了啊,我要是会捏这样的话,我还叫文宝宝吗?别人早叫我文曲星啦。”
这时候,三条的儿子麻雀从屋里走出来说:“我知道这句话谁说的,这是孔夫子讲的,出自《论语•宪问》,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他这是骂老而无德之人,比如你们两个就是。”
三条从地上捡起半块断砖头朝麻雀砸去,麻雀笑着跑了。
文星说:“三条你别瞅他,现在的人都这样,没大没小的。”
“文宝宝你这话讲到点子上去了,现在的人啦,比我们这一代差远啦,没上下,没大小。比如我们家麻雀在家里从不喊我爸爸的,更不说‘你拉嘎’,有事说‘嗯,嗯’的,好像我就叫‘嗯’一样。”
文星说:“好啦,不说啦,不说啦,快叫人来打牌吧,我的牌瘾发作了,不打就会死人的。”
三条忙打电话叫人。他今年才买个手机,好像这手机并无别的用处,就一个功能——叫人打牌。
大楚和小霖又被三条叫来了,大楚说:“三条哥你又叫我们做么子事啊,是不是打牌呀,我身上没钱了。”
小霖一摸口袋说“我也是身上没钱啦。”
文星说:“你们说没钱肯定是在使诈,你们身上没钱,等于说我们万石湖没水。我们都五十多岁啦,谁见过万石湖没水的?”
“他们肯定是看着你眼睛胀。”三条在一边敲着边鼓。
“我眼睛不是胀,是有点痛。”大楚在一边说。
“我的眼睛不是一点痛,是很痛。”小霖又嬉皮笑脸补充一句。
文星说:“你们这些人啊,尾巴还没翘,我就知道你们要屙屎。你们就是眼羡我,看我从梅蒸那里拿来了二千元钱就吃眼羡,你们也去试试,坐在牙花子山一坐就是半天,把眼睛哭得红肿;然后神经病一样四处乱走,就被梅蒸叔的野兽夹子夹住了,变做了一只野兽。”
这时候,大楚已经把手伸出来了,口里还说着:“打发点啰,打发点啰,行行好吧!”
文星说:“这样吧,我一人给你们五十元钱,行不行?”
大楚说:“太少了吧,你真的打发叫花子呀?”
小霖说:“我的意见是二一添作五,你一人占一份,我们三人占一份,这总算公平吧?”
“小霖你真是会算计啊,你去徐家庄问问年长者,看谁在世上这么轻易得到过钱。我从梅蒸叔那里拿到钱就想,这赚钱多容易啊,没想到你们赚钱比我还要容易,天上真的掉馅饼啦!”
“文宝宝你要搞清楚啊,没我们三人给你出主意,你能拿到一分钱么?做梦去吧!”
三条和解着说:“不讲笑话啦,还是打牌去吧。文宝宝呢,他一世年就是欠钱用,你要他拿出钱来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的。”
大楚说:“不,三条哥,他自己说了给我们每人五十元钱的,我不是要他这五十元钱,我是让他记住这钱是怎么来的。”
文星就从袋子里掏出钱来,每人分了五十元钱,一边给一边看着那些绿色的票子说:“我这一生还没冤里冤枉给过别人的钱,在家里我都瞒着我嗯妈和金星两口子,现在给你们无关的人分钱,等于是拿刀子戳我脔心啦!”
四个人坐到桌子上去了。这晚上打了四个小时,文星输了一百五十元钱,再加上分给他们一百五十元,合起来有三百元之多。他真是失悔得流眼泪了,要是吃了夜饭不出门就好了,那钱就还躺在自己的荷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