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接待海南购房团

　　一天清晨，马骏在丘海湖边散步遇上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话，问：“你说，海南有什么好？”
　　马骏一愣，感觉这老人家可能就是虞家美的母亲，他要见的老丈母娘，笑道：“大娘，您是从东北来的吧？您可能不知道，海口、特别是三亚，已经成了东北人的天下，有人开玩笑说三亚是黑龙江省三亚市，归俄罗斯管——三亚大东海是国内俄罗斯人最多的地方。东北天太冷，有的地方一年有半年见不到绿，还是这边的气候好，适合养老。”
　　那老太太说：“四季分明多好呵？”又问：“你们的房子符合采光间距吗？”
　　马骏又一愣，感觉遇上了行家，说：“大娘，您说得是东北的情况。中国处于北半球，建筑的‘得热面’在南面。中国西北冷东南热，越往北方建筑的采光间距越大，一般要求住宅在大寒日的采光不得少于两小时。可是海南岛不同，阳光过于充足，阴面反而是建筑的‘黄金面’，所以房子的间距紧凑，只要符合视觉的‘卫生距离’。”
　　那老太太眯起眼睛问：“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马骏想说：“我是学中文的，在建筑公司干过。”只听身后有人说：“大娘，他就是我们公司的马博士，建筑学专业的，是我们海南顶尖的房地产专家。”马骏一看是虞家美，说：“我以为遇到了您母亲。”虞总嘲笑道：“我还没安排您就等不及了？”
　　那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说：“噢，遇上同行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虞总说：“和您是校友，吉林建筑工程学院毕业的。”说罢冲马骏挤挤眼。
　　那老太太一拍手：“原来咱们读得是同一所学校呵？早年它叫‘长春建工学校’，后来叫‘吉林建工学院’，现在叫‘吉林建筑大学’，就在红旗街，对面就是‘长影’，满洲国时候叫‘东影株式会社’——满洲国时候你在哪儿？”
　　马骏听虞总这么介绍自己有点难为情，听那老太太这么一说他又吓了一跳，说：“大娘，满洲国时候我们还没出生呢。”
　　那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张开露着几颗残牙的嘴笑了，说：“我七十多岁了，老年痴呆，越是眼前的事越记不得。”
　　虞总挎着她的胳膊说：“大娘您的身体可真硬实，我们去吃早餐，一会儿就开会了。”对马骏说：“大娘是我大学同学方珍珍的母亲，是我特意邀请她们老两口子来参加公司组织的旅游考察活动的，你也参加。方珍珍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等我介绍给你。”
　　那是一个周六的上午，刘海生董事长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了丘海湖国际社区会所。这个会所滨湖而建，是一栋简欧式的三层小楼，远远看去红瓦白墙很气派，可走进一看它只做到了主体封顶，也是个烂尾楼。唯景公司实在没有开大会的地方，又不想在外地租场地，就把这里做了临时布置——用大红灯笼、彩色喷绘和红地毯遮住了天地墙，里面有自助早餐、建筑沙盘、讲台和折叠椅、还装了个卫生间，一个临时的会场就这么搞定了。会场里站满了穿着土气、说话粗声大嗓的东北老人，本公司全员出动他这个总工程师都不知道，想想来这家公司快两个月了啥都没干，真是惭愧。
　　“各位东北的父老乡亲，欢迎大家莅临海南丘海湖国际社区。咱们这个旅行团虽然叫‘购房团’，可能在出行前导游都跟大家说了，凡买我们房子的均给报销本次海南游的往返机票及五天的旅行费用。我在这里表个态：即使不买我们的房子也给报销单程机票。”虞总用地道的东北话对他们说。可那些来自东北的老人都见多识广，没感到有什么便宜，只是礼貌性地响起了一点掌声。
　　虞总继续说：“请允许我介绍我们公司的几位主要领导：刘海生先生，唯景房地产公司董事长，负责向各位介绍海南经济的相关问题；马骏先生，唯景房地产公司总工程师，负责向各位介绍与工程相关的问题；我，虞家美，唯景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负责向各位介绍房子销售的相关问题。为了不影响大家旅行，会议今天午前结束。我们只拿出三十套房，95折，先交钱先得，卖完拉倒。”
　　“你说海南有什么好？”人群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举手问，就是马骏刚才在湖边遇到的那位、虞总同学方珍珍的母亲。她身边有位老先生，看来是她的老伴，轻声对她说：“咱们还是听听人家介绍情况。”他们的旁边却有人说：“是呵，我们第一次来海南，能告诉我们海南有什么好吗？”
　　董事长刘海生咳嗽了一声，对台下说：“噢，各位父老乡亲，海南究竟有什么好？我也不是海南人，我也是旅游来海南的，可我一落地就爱上它了。”刘董到底是大律师，擅长长篇大论，他从海南的气候、地理、历史、民俗讲到政治、经济、文化和旅游，最后落到海南房地产的复兴上，把老人们都讲得呵欠连天，虞总有点坐不住了，问：“各位想不想在海南养老？对我们的房子感不感兴趣？”
　　“你们的房子符合采光间距吗？”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又举手问，这个问题她刚在看沙盘的时候问过售楼员，看来她真健忘。马骏发现她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士，那女士轻声对那老太太说：“妈，人家不是跟您解释过了吗？”她们旁边的人说：“这个项目的密度是太大，最重要的是买他们的房子能不能增值，别攒点钱都丢在这儿了。”
　　会议虽然有点不和谐，总算进入了开发商设定的轨道——谈产品了，虞总让马骏讲话，马骏说：“噢，这位先生说得好。我知道东北人的工资收入并不高，东北各省会城市的房价也比较低，那为什么东北人都愿意来海南买房子呢？”马骏到底在大型的房地产开发企业干过，耳濡目染也掌握了一些常识，就对海南和东北的住宅在存量、销量、价格、价值、购买力、政策利好、升值空间等方面上做了比较，他讲话生动并且有说服力，可那些贪图便宜来海南旅游的老人们仍不肯解囊。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导游催着上路，要不开发商就得管饭了，虞总只好说：“会议就进行到这儿吧，请大家留下电话，我们的‘客服’会再和联系你们。”说完看了刘董一眼，意思是：“这一单，赔了。”
　　刘董的脸上阴云密布就要下起雨来，他和员工们目送过路财神——“东北旅行团丘海湖小区考察团”的老人们上了车，对站在身边的马骏说：“看来‘旅游购房团’这一招也不灵呵，下个月我们公司就发不出工资了，又花了些钱，这不是雪上加霜？”
　　“那我们真给报销单程机票吗？”马骏问。
　　刘董叹口气说：“不给报销咋办？旅游局管得很严，接到投诉立马处理，我们这种做法和严令禁止的购物团是一个性质，肯定受罚。这个团有四十人，每个人平均会搭上四千块，这就是十六万，一套房子又没了。”
　　马骏说：“岛外的购房者都存有投机心理，买涨不买落，追高不追低，我们卖得太便宜了，每平方才一千三，至少要贴着海南最高售价的底线，每平方一千四百八。”
　　刘董苦笑了一下，意思是：“这都卖不出去呢！”说：“都是我的决策失误，贪图便宜帮别人解了套，却套上了自己。”他说得是不应该从别人手里接丘海湖项目。
　　这两位苦着脸的男士看到两位女士手拉着手向他们走过来，满面的春风，是虞家美和方珍珍。虞家美给他们介绍：“我们的大学校花方珍珍。我们的董事长刘海生。我们的大博士，建筑学专家，你的老乡马骏。”又对刘董说：“马博士来海南三个多月都没出去转转，也太不支持海南的旅游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就请他代表咱们公司全程陪同这个旅行团吧？把老人们交给导游我真不放心，怕被宰。”
　　刘董的脑子飞快地算着账，这又得出一个人的费用，可虞总当着外人说了他又不好拨她的面子，就忍痛道：“是呵，是呵，既然咱们把佛们都请来了，就送到殿吧？”
　　
　　这是马骏流浪史上又一次宝贵的经历，尽管陪着一车土掉渣的老人，却挨着一位大美女方珍珍，这简直是上帝的安排！他冷眼看方珍珍竟有点真像何琪，这让他有点小激动；可坐近一看她们俩又不像，模样和身材虽然差不多，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款式：何琪有点腼腆，说话会微微脸红，方珍珍却爱与人搭讪，举手投足都落落大方；何琪爱笑，有点寡言，方珍珍却很爱说话，并且有点小幽默；何琪已快三十五岁了，眉目清秀却不能细看，那少女脸上的光泽已经消退，方珍珍才三十岁来，像个调皮的假小子，天真活泼又解风情……方珍珍的父母就坐在他们后排，不断有人问：“是你家的姑爷？”她父亲说：“不是我女儿的对象。”她母亲说：“是我校友。”——这健忘的老太太居然还记得他。事后方珍珍说：“谁和我妈都搞不到一块，就是和你投缘。”听这家人交谈马骏猜到方珍珍有过一段婚史，但怎么看都像个错过了花季的大姑娘。
　　旅行团的导游是位叫“安然”的年轻女士，也是个东北人，很会讲黄段子，逗得老人们直笑。她开始对马骏很好，跑前跑后，哥长哥短的，那个亲。后来她又很烦马骏，因为他和方珍珍粘粘呼呼的，还不让大伙买东西。
　　一天傍晚，安然特意约马骏出来，说：“哥，你知道这个团是咋回事不？六道坑呵！”
　　马骏一头雾水：“啥六道坑呵？”
　　“我告诉你海南旅行团‘零团费’的秘密吧，为了搞活海南旅游，省政府实行了按上岛人头补贴旅行社的政策，旅行社这还亏，就得靠我们导游拉游客购物赚回扣钱，海南的旅行团都成了购物团了。海南开始卖天价的珍珠，被媒体曝光就不敢卖了。现在又卖水晶，其实是玻璃珠子，卖得贼贵，因为打入了迷信理念，什么五形呀星座呀，我们导游都成算命的了。我接的这个团虽然有你们赞助还有‘六道坑’，就是必须从每个游客身上再赚出六百块来，你不让他们购物我就会赔得穿不上裤子！”
　　马骏知道安然也是个误闯海南的单身女子，除了长得丑没什么特色，就说：“好好，我不多嘴了。”
　　五天的环岛游让安然和每个游客都满载而归，方珍珍对她父母说：“旅游就是出来花钱的，你们不买东西旅行社不得赔死？”父母看啥她就给买啥，弄得她母亲说什么都不进购物店。可收获最大的是马骏——方珍珍说服他父母下买了“丘海湖”的一套房子，还打电话劝她的同事国花买，东北人就是喜欢跟风，方老师一买他们都跟着买，整整包了一个单元二十四户，让马骏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每户五千、十二万的销售提成。刘董特意打过电话来说：“马博士，你真行，让咱们公司又过了一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