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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1-01-08 10:59:02      字数:3286

  苏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好我的洋学生,你真是墨水喝的太多了,忘了碱水的味道。你以为从兜兜里掏票子呢?且不说那里要不要骆驼,就是要,你也绝不能去。一,那可是苦死人的活,一顿吃不下三升黄米饭的,不要想扛下来。二,你以为是个骆驼就行?不驯上一年半载的生驼蛋子根本不行。三,你是一人去,还是跟你爹一起去。若一起去,你就是想把你爹的老命往那里丢。若是你一人去,你也小命难保。不行不行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多龙不再说话,坐了一会儿,便睡觉去了。
  第二天,苏五出去放驼,多龙说身体不舒服,于是德谷就没有一起去。
  苏五走后,多龙把去硝厂的想法跟爹说了。德谷也像苏五一样坚执不行,但经不住多龙劝讲,只得答应先带他去硝厂看看再说。
  次日,他们骑了两峰身强力壮的骆驼,一路望西而去。一直到第三天晌午,才走到雅布赖山下,然后沿着山麓迤逦北行。又走了几个钟头,才望见一片白茫茫的大滩。德谷说,前面不远就是硝厂了。
  又走了一个时辰,迎面看见一队骆驼,大约有二、三十峰。每个骆驼驮着两包沉重的麻袋,吃力地行进着。牵驼的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还有一个高大粗实的女人。他们有的牵着三、四峰,有的牵着两、三峰,只有几个人牵着一峰骆驼。
  德谷急忙从骆驼上下来,上前和牵头的人打招呼,问道:“把式,驮的啥?”
  “这次是盐。有时是硝。”
  “从哪里驮呀?”
  “从盐湖,驮到盐厂硝厂。”
  “那——还用骆驼吗?”
  “用。缺的多哩!”
  “哦——打扰了。”德谷说过,忙后退两步,让开了路。
  “老哥哥,这活您可不行呀!”驼把式大声说,哟喝了一声,继续前行。
  多龙兴奋地说:“爹,我们再到厂里问一下去。”
  “不啦!驼客从不说谎。”德谷说,“先吃些干粮。吃完就回。”
  回去的路上,德谷又劝说多龙,但多龙心意己决。德谷无奈,只得给他讲了一些装货、卸货和经佑骆驼的常识。
  “爹,这些您以后慢慢再给我教。您放心,我肯定都能学会。您说,驮盐能不能挣钱?”
  “那肯定能。”
  “多吗?”
  “比种田可多多啦!”
  多龙由衷地笑起来,眼里充满着渴望的目光。
  回到窝棚后,德谷把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了苏五。苏五本是个热血的人,听完后,朗声一笑,说:“好男儿就应当志在四方。你们走后,我也仔细斟酌了。多龙贤侄风华正茂,又有文化,不怕受胯下之辱,从来英雄不问出处嘛。再说,硝厂是国家办的,亏不下人。不像我们,给掌柜的拉了半辈子骆驼,临了啥也没落下。你看我多龙贤侄,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哪个女子不动心。说不定,还要做矿长的乘龙快婿哩。眼下我们先低头做人,等将来出头之日。你们先人不也是从驼把式做起,一步步成骑马先生了吗,最终创下那么大的家业,沙阳县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敬。老哥哥,我知道家里离不开你,你把多龙交给我,不出半年,我保证把他培养成一等一的驼把式。我再给他驯上两峰好骆驼,保管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不用人牵,自己就能把盐驮出来——”
  德谷笑道:“你看你,就改不掉老毛病。”
  苏五急忙捂住口:“说漏嘴了,说漏嘴了。”
  多龙也笑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欢笑。苏五一番慷慨之词,说的他心中云翳尽消,一股死而复生的悲壮豪情油然而生。
  “对,苏叔说的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它日若有出头之日,必不忘苏叔也。”
  “呵呵呵!”苏五笑道,“我和你爹生死相交,应该的,应该的。”
  次日一早,苏五就和德谷一起从驼群里挑了两峰驼峰高耸的儿驼,牵进骟驼架,用铁钎夹住它们的卵胞系子,劙掉睾丸。接着用烧红的烙铁烫住伤口,并将冰糖融化敷在上面。
  骟完两峰儿驼,苏五又用铁钎在它们屁股上分别烫了一个“龍”字。
  又过了几天,在苏五的再三劝说下,德谷决定要回家去了。临别时,他禁不住热泪盈眶,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五笑着说:“看你这个老家伙,你不知道驼客流血不流泪——”
  德谷一下子涨红了脸,急忙揩去眼泪,嘟哝道:“你没看见我心里难过。”接着又对多龙说,“好好听你苏叔的话。要是经不住苦,就回家。”
  苏五说:“你赶紧走吧,我心里也怪难过的。”
  德谷依依不舍地上了路。走了老远,仍然一步一回头,看的苏五和多龙都哭起来……
  入冬后,苏五便开始驯驼。
  被骟掉的两峰儿驼依旧野性十足,只要人一沾身便立刻目露凶光,嘴吹白沫,撒腿就跑。苏五并不着急,对多龙说:“不要看它凶,给它扎上鼻棍,一下就老实的像牛一样。”
  多龙问:“苏叔,为什么要给它们扎鼻棍?”
  “这是老祖宗们遗留下来的规矩窍门。不过,做鼻棍的学问可深的很。一般的人都用红柳做,但红柳太硬。你不要看骆驼听话的很,可它们也有脾气。你想,要是你叫人使唤上一天,你能没脾气?如果鼻棍太硬,骆驼一发脾气,就会撕烂它们的鼻子。太软,又控制不住它们。最好的材料是吐尔鲁克木。这种木头软硬正好,既能削尖,又不生木刺,刚能穿过驼鼻子,又不容易叫拉断。等骆驼发起威来,刚要拉断鼻棍时,它就疼得受不了了。所以用吐尔鲁克做的鼻棍,骆驼带着舒服,听话的很。我这还是跟蒙古老把式学来的。只剩两个了,平时舍不得用,想不到派上了大用场。”
  两个儿驼被扎上吐尔鲁克鼻棍后,果然驯服的多了。接下来,苏五便带着多龙训练它们操卧,上货,跟队。过年后,就驯成两个熟驼了。
  苏五又给多龙详细讲述了骆驼客的生活方式、野外生存技能,以及一些叫骆驼不落膘、不疲乏的独特方法,多龙一一记在心里……
  
  秋日的一个晌午,在九槐庄,在双茨墩,在大滩堡子,有三个庄户同时举办着娶媳嫁女的大红喜事。
  这一天,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沙窝柴湾里的胡桐树盛穿金色的秋装,层林尽染,无限妖娆。
  还是在清晨的时候,他们就各自套起马车,拉上他们准备迎娶新娘的儿子,带上他们穿着嫁衣的女子,欢欢喜喜的,浩浩荡荡上了路。
  德町家的街门上贴了两个大红喜字,所有房门甚至圈棚门上也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显得格外喜庆。
  斯琴穿了一身大红夹祆夹裤。前一天夜里,梅英就用丝线给她绞了脸,因而额头显得越发白嫩光亮。又在她的双颊上施了淡淡的胭脂,粉脸皓齿,格外迷人。
  她就要离开九槐庄了,去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虽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虽放不下亲人,但为了亲人,又必须离去。
  离开上屋,穿过院子,迈出街门,直到坐上马车,她都没看一眼爹爹德町,而他最想看的小哥,却一眼都没看上。水荷那张依旧美丽、却假装欢喜的面孔,叫她一阵阵发呕。而妈妈喜一阵悲一阵展一阵皱一阵的老脸,又叫她肝裂心碎。
  唉——
  多树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衣裳,看起来那么精神。斯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成了新郎。当他和斯琴一起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一对新人哩。
  斯棠和斯杨也坐上了车,是斯琴特意邀请她们去吃她的喜酒。不然,七个姐妹里就没有一个人相互吃喜酒了。斯英大姐和斯杏大姐都没有来,而斯蔷斯薇,她根本就不想叫她们来。
  新车起身时,九槐庄的人都来看希奇,并送送这个可怜的九丫头。既使庄上年岁最大的老人,也没见过三换亲的奇事。有些人虽然知道孙巧儿家那个又脏又傻的家伙,却不清楚斯琴要嫁的那个女婿,因而七嘴八舌纷纷乱猜。
  斯琴催着赶快起身。她并不惧怕人言,只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可是当她家那头骡子迈步的一刹那,她却一下子泪流如注。她在心里大叫一声,“家啊!”多么美丽的家乡故土呀,一草一木尽皆有情。在生活困难的那些岁月里,几乎每个人都给过她吃的。现在,他们都在为她担心,一旦车马起动,这个出落的亭亭玉立、品学兼优的、今非昔比的、往日那个毫不起眼的烧火丫头,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且她还是个不满十六的小丫头呀!
  走吧,走吧,快快走吧,走到没人烟的地方去才好。反正斯琴早已有了打算,再也不担心那个狠心的爹爹不好做人啦。就叫他脸面扫地吧,不然他还会做下丧尽天良的肮脏事情哩……
  车终于停了,停到一个街门前,门上也有两个喜字。一群人纷拥而出,一个瘦高的青年来到车前,吃力地把斯琴抱起来,晃晃荡荡走进街门,还未进新房,忽然两腿发软,摔倒在地。
  此时,斯琴家的车已经载着多树他们到双茨墩去娶孙巧儿了,而这家的傻丫头也刚刚叫孙皮匠家娶走。斯棠斯杨本来想留下吃斯琴的喜酒,但斯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叫她们跟多树一起走了。
  斯琴叫摔到地上后,忽然口吐白沫,双眼翻白,两腿乱蹬,被人抬进新房。只听有人在她耳边叫:“犯了羊角疯啦,赶紧掐她的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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