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友良妈借钱
作品名称:山河月 作者:潇秋 发布时间:2021-01-06 13:49:54 字数:5644
在医院里度过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这对于刘欣平来说简直太漫长了。他自由惯了受不了这个约束,如果不是父母看管着,他一天也不想住!终于盼来了出院的日子,一家人都很高兴。
老张和刘金平一大早忙完木材站的事情,就到刘家屋里等候着。赵小菊也过来忙帮,烧水做饭,收拾屋子,忙里忙外。等到刘欣平和父母进了门她急忙迎上去,接行李拿包裹,爸长妈短地叫个不停。
刘欣平坚持要自己走不让父母扶,赵小菊说:“别逞能,让你哥背你。”
这句话一出口把大刘夫妇和刘欣平哥俩惊得同时看了过来,面对四个人惊讶的目光赵小菊红着脸说:“咋了吗?我又说错啥了?老二这不是受伤了吗!”
刘欣平坏笑着说:“我嫂子,觉悟真高!好!”
赵小菊少有的勤快和谦和让大家人感到很意外,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放下行李,把刘欣平安顿到自己房间里以后,王桂芬跟着赵小菊进了厨房,大刘拉着老张坐到了客厅沙发里。二人话题还没拉开,刘欣平就从自己房间里单腿蹦跳着来到外屋,和哥哥金平坐到一起。
他拿起打火机给老张递了过来,老张吓得起身阻挡说:“好娃哩,快坐下这才几天,伤口刚好,不敢胡折腾!"
刘欣平嘿嘿一笑说:“没事,一点点伤根本就不用住院,都是我爸大惊小怪的非让住,这两个星期像坐牢一样。”
老张查看着欣平的腿伤,从外表来看皮肉伤已经结痂,可是厚厚的石膏还得过了百日才能拆除。
王桂芬提着一壶水过来给茶壶里续满了水,问老张到:“静静在学校忙,你看我考虑不周到还让娃给我照看屋里,这几天把娃忙坏了吧?”
老张说:“这有啥,应该的。静静年龄小也不会干啥,这几天都是大媳妇两边跑着呢,累的是小菊!”
听到老张的话刘金平脸上一阵发热,他看了媳妇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赵小菊匆匆进了厨房王桂芬疑惑地应着:“哦,哦……”
王桂芬看着媳妇的背影却有点不大相信,这么温顺的赵小菊到底唱的哪出戏!王桂芬看了丈夫一眼,大刘把烟头按在烟缸里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他和老婆一样对家里的变化感到蹊跷。刘金平架不住父母怀疑的眼神,慌乱地把玩着手里的半截香烟。对于刘金平的神态,夫妻俩都猜到了八九分,这里面肯定有事而且与赵小菊有关!
吃过饭,老张给大刘父子说了这一段时间里木材站的事情,又嘱咐刘欣平好好休息就起身告辞。大刘披起大衫相送。出了大门,老哥俩东拉西扯的闲聊着就到了刘家桥。
老张站住说:“就到这吧,别送了。”
大刘刚想张口:“老张再一次阻挡说:“回吧,我走了。”
然后迈腿上车飞快地离去。刚才从家里出来,大刘几次想张口问张华静的情况,可老张总是把话题岔开说东说西搪塞过去。大刘知道,从老张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嚼是非口舌。
送走老张,大刘背抄着手回到了家,赵小菊跟着刘金平准备回自己家去,正好碰上进门的公公。
赵小菊说了句:“爸,没事了,我俩就回去了。”
大刘说:“你先回去,金平进屋,我爷仨再扯扯闲话。”
赵小菊和刘金平怔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赵小菊冲丈夫眨眨眼,示意他跟自己回家去。
大刘放大声说:“金平进屋。”
刘金平甩开妻子的手跟着父亲进了屋,留下赵小菊直愣愣站在原地。她想,这个笨嘴的家伙什么事都说不圆,万一说了与自己不利的话那该怎么收场?看着刘金平父子二人进了屋赵小菊把心一横也跟了进去。
刘金平跟着父亲进了屋,大刘往沙发中间一坐沉默不语。刘欣平和刘金平弟兄俩分两边坐着也都不说话,但谁都能猜到接下来的谈话内容。赵小菊几步上了台阶靠门边站着,大刘看了赵小菊一眼说:“你进来也好,这事问金平也是白问,事是你揍下的还是你来说。”
赵小菊立刻反驳道:“什么与我有关哪,爸,你这一回来就像审犯人一样,我们忙里忙外的没落下好不说,反落埋怨!哼,我就知道张庄那父女俩会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刘欣平警觉地问:“嫂子,他父女俩咋了?你见过静静?”
大刘一扬手制止了刘欣平的发问。赵小菊大声说到:“什么怎么了,她来了两天就说忙得顾不过来了,你哥这才把钥匙给我害得我天天往过跑,你们反怪我了,有道理吗?”
王桂芬实在听不下去了生气地说:“你住嘴。”
又转头对刘金平说:“你说,是你媳妇说的这样不?”
刘金平红着脸,犹豫了半晌才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遍,低下头等待父母的责骂。王桂芬白了赵小菊一眼又戳了大儿子一指头说:“你俩呀,我安排的就有我的道理,要你来多事,就说咋变了个人样,心眼就没长端正!”
许久,大刘才平静地说:“这样也好,你俩也不是外人,本来按理说这事要和你俩商量一下的,向你们这当哥嫂的讨问个主义。静静不是外人,她是你张叔的闺女我和你张叔十几年的交情了……”
刘欣平看父亲说了半天说不到主题上来就抢着说:“还有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静静是我的对象。”
王桂芬得意地斜眼看着赵小菊,那神态让赵小菊非常恼怒,她一跺脚生气地说:“我就知道是这样,爸,你也太偏心了吧?欣平的对象还没定婚你就先把工作给找下了,那可是一辈子的饭碗。那我俩的事你咋不上心?”
大刘不紧不慢地说:“那行,让静静回家别干了,你顶替她去教书,这样就公道了吧?”
一句话就把赵小菊噎死,她赵小菊吵架骂人是个把式,连初中都没上过的她怎能教得了书,公公这不是明摆着将她吗?赵小菊再也呆不下去了拉起刘金平说:“走,还不回家等啥呢,你就不是这家亲生的儿!献殷勤都遭嫌,把外人当圣人,把自己儿子媳妇下眼看你还没受够这窝囊气?走!”
赵小菊拉着金平骂骂咧咧地走了,大铁门被重重推开,”咣“地一声撞到墙上又弹了回来,忽悠悠乱晃。屋内的三个人沉默着。过了一会王桂芬说:”我明儿个去学校把静静叫来吃顿饭,解释一下。”
大刘说:“这样行,就这么办!”
刘欣平制止到:“不,都别去,这事先放一放,等石膏拆了我自己去。”
老两口对儿子的意见都表示赞同,这件事就这样放下了。
随着一阵新生儿响亮地啼哭,小凤完成了她沉重的使命。产房外,婆婆,公公,小木匠三个人焦急的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停地看着大门上方的时钟,一个小时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长久的等待后护士推开产房的门,手里抱着一个小花被的包裹喊着:“张友凤的家属。”
“在这。”
婆婆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花被子,等护士叫到小凤名字时她已经围到了护士身边。小木匠和父亲也赶紧围了过去。护士掏出一张表格让小木匠签了字这才把婴儿交给他们。
小木匠问:“大夫,大人怎样?”
护士回答:“一切正常,正在处理,你留下来等,其它人抱着孩子先回产科病房。”
说完护士转身进去了,产房的两扇门“砰”的一声紧紧关闭。
小木匠父子俩立刻围过来,婆婆小心翼翼地撩起小花被子,一个粉嘟嘟的小脸在酣睡中似乎受了惊吓,猛地抖了一下婆婆赶紧盖上被子,贴到自己胸口。
公公说:“看看是男是女么?”
婆婆瞪了公公一眼说:“急啥,不用看,是男是女都是咱的孩儿!”
但她还是撩起下方的被角,三个人的脑袋都凑过来,一个男性的标志在新生儿伸腰蹬腿时显露出来。
看清楚之后婆婆高兴地说:“是小子,是小子。”
小木匠激动地搓着手对母亲说:“妈,赶紧抱回病房里去,小心凉着了。
婆婆笑着说:“哎,这就回去。”
公公皱巴巴的老脸笑得像展不开的麻布,他护在老伴身边对儿子说:“你在这等凤儿,我送你妈和孩子过去。”
两个老人抱着孩子向病房走去,小木匠又紧盯着墙上的钟表看,他恨不得把那时针拨快些,再快些。
中午时分小凤被推回病房,等医生护士都离去后她睁开虚弱的双眼说:“妈,让我看看孩子。”
婆婆赶紧把孩子抱过来,揭开被角把个小小人儿凑到媳妇眼前说:“凤儿呀,是小子,你看看多心疼的!”
小木匠帮媳妇垫了垫枕头说:“你好好休息,孩子有咱妈管着呢。”
公公在一旁憨笑着。小凤儿看着一家人因这个小生命的降临而喜不自禁,心里自然是充满了甜蜜。她抬手拉住了坐在身边的丈夫。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侧过身去闭上眼轻轻睡去。她太累了!
婆婆抱着孩子拍着,摇着,一刻也舍不得放下。
小木匠对母亲说:“妈,可不敢这样,小心惯坏了!”
婆婆说:“哪那么容易惯坏,你呀,只管挣钱,媳妇、孩子都有妈呢!”
母子俩正说着公公回来了。他从街上买回了肉和糕点打包好了交给儿子说:“你赶快去张庄给凤儿妈报喜。就说大小平安,让凤儿妈也放心。”
小木匠拿起东西又走过去看了看妻子和儿子笑着说:“爸,妈,那我去了。”
老夫妇俩对儿子摆摆手,嘱咐儿子快去快回。
几天来友良妈总是坐立不安,掐算着女儿临产的日子,焦急等待。生孩子是件大事,她也盼着能给木匠家添个儿子延续香火,可是最担心的还是女儿的安全,她总是一遍遍在心里祈求上天,保佑大小平安。
小木匠满脸喜气的进了门,人还未站定声音已经飘到了后院里“妈,妈。”
友良妈在后院听到女婿呼唤急忙撂下手里的柴火跑进了屋,看到女婿她着急的问:“生了?”
“生了,妈,一切都好还是个小子。我爸妈怕您担心就让我赶紧过来说一声。”
“哎吆,我的天那,真好哦!"
友良妈拍着胸口高兴地说:“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小木匠又喋喋不休地说了生产前后的情况,友良妈听着,乐着。汇报完一切小木匠就要回医院去,友良妈急着张罗做饭并执意挽留,小木匠仍不肯还是急匆匆走了。以前,媳妇在哪他就到呢,现在媳妇还躺在医院里,而且多了一个小生命,他那有心思在这里吃饭呢。
女儿生产后的第三天,母亲才能探望。按照习俗带的吃食也是有讲究的,友良妈自是费了一番心思。葱花饼,红糖,鸡蛋还有各种营养品,这些都是她盘算很久了的。终于到了这一天,她提着沉甸甸的篮子走在街上,心里美滋滋的。
乡医院在镇中心,红砖房,白墙壁。朴素而整洁。走进大门就是门诊挂号处。正值晌午,内科诊室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正给一个大爷交代药的吃法和时间。友良妈迈着轻巧的步子走过门诊处,往后面进了后院就是产科住院部。住院部只有7个病房不用找人询问,挨着一绺往过走,就看到小凤的婆婆手里拿个小盆进了第三间房。
友良妈也跟上去,推开房门。小凤的婆婆听到推门声,回过头看到亲家进来,急忙过来招呼。一边问候一边接过亲家手里的篮子放下。友良妈走到床边俯下身摸着女儿的额头和脸颊。小凤却骨碌碌滚下两串泪珠来。
友良妈娇嗔地说:“傻丫头,都当妈妈了还哭啥?”
本以为女儿是见到亲人委屈地哭,安慰了一阵女儿越发哭的厉害。友良妈忽然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她抬头往房内的另外两张床望去都是空空的床板,看不到那个刚出生的小外孙,也不见了木匠爹和小木匠。
她心里很是纳闷,问到:“娃娃呢?这是咋了?”
小凤婆婆神色暗淡地说:“凤儿妈,你别急。娃娃呀得病了。”
“病了,啥毛病?才生下三天呀!”
小凤婆婆继续说:“昨天一早,我给换尿布时发现娃娃身上发黄,还硬邦邦的像牛皮纸,可把我吓坏了赶紧叫来医生。几个医生一商量说是咱娃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叫:新生儿硬皮症。”
友良妈心里一惊问到:“那娃娃呢?现在在哪?”
婆婆说:“医院派车送到了市儿童医院,说是只有这个大医院才能治好这病。”
友良妈暗暗叫苦,可怜的女儿。生儿子是大家盼望的事,倒也遂了愿,可这才两天孩子就得这么大一个病。
她对亲家说:“既然这样,亲家,凤儿就交给你了我这就进城去看孩子。”
婆婆说:“别,你听我说,昨天下午我家老头就跟车回来了,说是孩子放在保温箱里不让咱靠近,贵儿(小木匠)留在医院等,重要的是筹钱。老头子一早就去我们那些穷亲戚家挨个借钱去了。”
友良妈问:“得多少?”
“说是让准备五千。”
五千,对友良妈来说太遥远了,五百还要积攒很久更别说五千了。可看到女儿蜡黄的面容,泪珠滚滚的双眼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女儿度过这个难关。
友良妈走到女儿身旁捋了捋女儿散乱的发丝说:“凤儿,你好好吃好好睡。别怕哦,妈去想办法没事的,你可不敢胡思乱想,啥事有妈呢!”
小凤抬手抹去了泪水点了点头。她又对亲家说:“亲家,凤儿交给你了。只要娃没事,钱不成问题,那我就不在这耽搁时间了,这就去凑钱。”
婆婆激动地说:“好,好,我就知道亲家母你是能行人哩,不像我啥都弄不来,你放心,凤儿有我呢。”
小凤呆呆地靠在被子上看着妈妈离去。友良妈走出医院一脸茫然的站在街头,此刻她脚步沉重完全没有了进门时的轻巧。她不知道该去那里借钱,把自家的亲戚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一否决。最后她鼓足了勇气把脚步迈向了娘家的方向。自己父母早已过世,只有两个兄弟各自另过,日子也是紧巴巴的。以往,不管多难她都没有向兄弟张过口,可今天她顾不了了决定去碰碰运气。
一座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小村庄,在大槐树和梧桐树的掩映下显得很是寂静。村两边皆是高坡,起伏绵延的丘陵地带把这个村子几乎埋没,形成一个凹字形。友良妈望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里七上八下,她不知道弟弟和弟媳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她。
进了村子她来到一座土坯做墙、青瓦做顶的老屋前。院墙已有几处坍塌,一堆一堆的黄土夹杂着碎瓦片堆积在坍塌处,形成一个个小土包。院内靠墙边放着一辆快要散架的独轮车,上面挂着晒干了的红辣椒和豇豆条。
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小孩看到她,朝屋里喊到:“爸,妈,大姑来了,我大姑来了。”
孩子的叫喊让她感到窘迫,理应给孩子带些吃食的,可她心里有事走的急竟是两手空空。大弟和媳妇从屋里走出来奇怪地看着她,对她的突然到来有些纳闷。
最后还是大弟开了口:“姐,你回来了,进屋哦。”
弟媳用猜疑的眼神打量着她,没说一句话。
屋内,友良妈说了此番来的目的和理由,接下来就是沉闷的气氛。弟媳把风箱拉的“噼里啪啦”地响谁都听得出来,这那里是拉风箱分明是在撒气。友良妈装作没听见,大弟木讷地靠在墙边吸着烟,显得不安。
弟媳拉着风箱还不解气,又无故地揪住了孩子的耳朵打骂着:“你个烦人鬼,烦死个人,一来就添乱。”
友良妈再也坐不住了溜下炕沿往外走,大弟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说:“姐,你等一下。”
说完几步走进另一间小房,媳妇立马冲了进去,一阵拉扯争吵,摔摔打打声。
友良妈拉过孩子说:“进去把你爸妈拉开,就说姑不借钱了。”然后悄悄地走了出去。
只听到那孩子大声嚷着:“爸,妈,大姑走了,大姑不借钱了,你们别打了。”
大弟听到儿子喊,丢下老婆就要去追友良妈却被老婆孩子死死拉住。
友良妈没有勇气再去二弟家,这样的场面她想也想得出,同样的戏码不想再看第二遍了。她麻木了,看着回家的路眼里浮现出凤儿无助的双眼还有医院里的孩子,她不知道,这钱,该去那里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