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计生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05 08:37:45 字数:5109
二妹又怀了个孩子,她的翔飞儿子都十七岁了,在高中读书。这时候再怀孕,好像是件丑事一样,她总是遮遮掩掩的,穿衣服选最大号的穿。人本来就矮小,把肥衣服一穿,就变成一个球了,只见她在家里滚进滚出,还要跳着。
文星看了这情况心里很不舒服,去吃饭的时候老是绷着一张脸,对谁也不说话,好像不是他欠了别人的而是别人欠了他的一样。严阿婆装作眼瞎没看见,金星夫妻不是瞎子看得见,知道大哥心里有气,就是不知道他为啥气着。是服侍得不周全么?是宴酒菜做得不好么?一头的雾水啊。终于憋不住了,有一天,金星就说:“哥呀,你是不是有气啊,你要是有气就要发泄出来,不发泄出来你就会生病的。”
文星说:“弟呀,你要不问我还不好意思说穿了,既然你问我了,那就不如我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好受啦。”
“是呀,哥,你就说吧,说了心里好受点。”
“弟妹不是怀孕了么?怀孕给谁看呀,给我看么,不就是笑话我不能怀孕么,不就是笑话我没后么?”
“哥,你咋这么想呢,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就去做掉算啦,只当没这回事。你呢,也只当没看见过,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
“你们怎么可以去做掉呢,你们去做掉了,知情的人就会说我几十岁了不晓事,自己无后了还去害自己的亲弟弟。我们两兄弟就翔飞伢子一个后,也是太孤单了,添个伴没啥不好的,问题是你们为么里还要怀孕啊?不怀不可以吗?”
“哥耶,你的意思我还是没弄明白,你说你看见二妹怀孕了就心生厌恶,我们要去做掉你又说翔飞伢子添个伴也是好的,这很矛盾啊!哥的脑子是不是坏了啊?”
“我也知道是很矛盾,我就是在胡言乱语,你别听就是啦。”
“哥的意思是二妹要怀孕还是可以的,只别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是不是,你只要不看见就万事大吉了是不是?”
“是的是的,就是这意思,弟呀,还是你懂我。”
“这好办啊,哥你自己去自家里煮饭吃吧,别到我这边来就是啦。”
“这不行啊,弟。我会不会煮饭炒菜且不讲,我这样做会坏了你们两口子名声的。我在你们家吃饭喝酒,你们两口子美名早就传遍了徐家庄,还传到了县城,只要认识我的人,都夸赞你们夫妻贤惠善良有爱心。现在,你把我推到外面去,别人看见了会咋说啊,他们都会说你们两口子恶毒的,说我家没人了,弟弟就来欺侮一个孤老头子,你们的美名还有么?”
“也是啊,哥耶,那你就忍着点好吧?”
严阿婆这时候插话了,她说:“文宝宝你要换个想法,你和金星弟弟原本是一家人,你们兄弟过去就是在一口炉锅里吃饭长大的。如今还是一口炉锅里吃饭,说明又是一家人了。二妹怀孕了是好事,不管是生男生女,都是我们家添丁加口。”
婴儿在二妹饿肚子里茁壮成长,已经六个月了,二妹的肚子就像一面鼓样,圆圆的,她的下巴都快要掉到肚子上去了。
有人把这消息捅到了镇计生办,一天晚上,计生办来了两部车子六七个人,要把二妹捉去做结扎手术。
外面的人要进入徐家庄,只有一条可通车的道路,而且,这道路的终点也在徐家庄,你要回去还得原路打转。
那晚上,计生办的人一窝蜂涌了进来,二话不说,拖着二妹就往车子里塞。文星一看就知道这是计生办的人,赶紧溜了出来,给三条打电话,叫三条把屋场里人组织起来去救他弟媳妇。
三条是个灵泛人,他不打电话,打电话慢了,而是随手拿起一面铜锣往地坪里跑,叫大家赶快上路拦车,说有人打到文星家里来了。
徐家庄人都不知道出啥事了,手里拿着锄头扁担棍棍棒棒,一窝蜂从家里跑出来,来到地坪里,来到公路上;大家你问我我问他,谁也不知道出啥事了,只知道是文星家里又出事了。
大楚拖着锄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说:“这个文宝宝癞子癞得腩,没一头好的。”
等大家蚂蚁一样涌到文星家里时,就发现了计生办两台车,就发现了他们的人正把二妹塞进车里。大家就围住了车子,推开了计生办人,将二妹拉了出来。
村民将二妹护送回家,计生办的人跟着进了堂屋,一个姓马的队长说:“你们这是干嘛,要暴力抗法吗?”
三条说:“我们不干嘛,就是和你们讲讲道理。你不是说你们在执法吗,那你就说说,你执的是哪门子的法?”
“计划生育是没法,却有政策,我们是按政策办事的。”
“好吧,就算你说的对,那你也讲讲,你这是哪门子政策管着?”
“二妹头胎生的是男孩,这一胎就不能生了,生了就算违反计生政策。现在,二妹怀孕了,就应该去做结扎手术。”
“我知道计生政策是允许农民生二胎的,既然允许,二妹还只生了一胎,她当然可以生二胎。”
“你是谁啊,这怪你事吗?”
“我叫三条,你打过麻将吗,麻将里有三条的。我关心计生政策有错吗,你有理就和我讲,别耍横。”
“好吧,我就和你讲理,计生政策是允许农民生二胎,但是,如果头胎是个男孩的,就不能再生了。”
“那就不是农民的问题了,这是你们的政策自相矛盾了,既然可以生二胎,那就不管头胎是男是女都准生,如果头胎是男就不准生,那就是典型的歧视女孩,要不得的。”
“这个不归我们管,我们只管执法,你去找上面反映。”
“那好吧,那我就还和你说个道理,你知道金星家里情况吗?”
“我们都知道呀,他家里有个男孩子在读高中呀。”
“这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文星是金星的哥哥你知道吗,文星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发生意外死亡了你知道吗?现在,他们两兄弟早就在一起吃饭了,两兄弟拥有两个孩子总不会是违反政策吧?”
“我们不管文星,我们只管金星。”
“这就是你们不讲道理啊,他们是兄弟,怎可以不管。古语说,兄有子,弟不孤,讲的就是兄弟如同一根藤上结的瓜,甘苦与共。”
“三条呀三条,我不是和你讲伦理的,我是来执法的。”
“我劝你带着你的人回去算了,不然,村民就会把你车子掀翻了的,到时候你还找不着对手。”
“你们这里不就是徐家庄吗,又不是海外孤岛,还反了你们不成。别人不记得,你三条我是记得的,出了问题就找你三条,我们打铁不怕冷是出了名的,不信就试试。”
二人在里面讲狠的时候,外面就有人喊:掀车了啊,掀车了啊,快来看,来迟了看不到热闹场面的!
里面的人都往外跑,可是,并没人动车。马队长情知上当,就带人撤退了,今晚上,一切计划泡汤。
计生办的人撤走了,徐家庄人留在文星家里庆祝胜利,他们的庆祝没别的方式,就是打开所有的电灯,把内外照得通明透亮;然后摆桌子打牌,纸牌,骨牌,麻将牌,应有尽有。
这是徐家庄人天大的人情,文星家里接连出事,他们帮不上忙,这次帮上忙了,徐家庄人高兴,文星家人高兴,不庆祝还真不行。文星叫金星把酒坛子搬出来,每张桌子上都要摆酒放花生,谁想吃就吃,谁想喝就喝。文星自然是高兴,他和三条几个人坐一起,凑了一桌牌。
三条说:“文宝宝呀,不是我要充诸葛亮啊,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还真得注意点,不要让二妹出家门,连菜园子都不要去。你呢,这些日子要勤快点,帮着二妹做点事,别只坐着吃饭了。计生办的人会来捕你弟妹的,只要瞅准你们家没警惕,就会把人捉走的。”
文星说:“你的意思是计生办的人还会来,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没完没了是不是?”
“大概就是这意思吧,你说呢?”
“这就有点麻烦啊,我们家又不能天天要徐家庄人帮忙看着。”
“文宝宝你这想法挺对,毕竟是你们的家事,别人看着你们的家,你们还会说别人多车是不是?”
“那倒是不会说,别人家都有事倒是真的。”
“你没事啊,你就是个闲人啊,平时你就在金星家里吃、用的钱也是他们家提供的,这次你要出点力是不是应该?”
“三条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后,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路上站岗,带着小苦伢子站岗,保护我们家二妹顺利保胎。”
“对啦,文宝宝就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这一次,文星又拿了一手好牌,如果是出家,极可能打个红八马出来,因为不是出家,到最后没打到一墩。心里就有气了,嘟着嘴巴。
三条说:“你嘟嘴巴做么里,谁欠你的啦?”
“没谁欠我的啊,就是败时啊,点子低,一手牌没一张脑,最大的就是地叉八。你看我这手牌啊,地叉八,人叉七,三六点,要是个出家,是不是红八马?”
“这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你,就是运气罢了,别人出地牌你打不着,出四六你打不着,再出幺七对,你还是打不着;剩下的就是几张大脑了,你更是打不着。”
第二天,文星就开始带着小苦在公路上站岗了,他手里提了一面铜锣,只要计生办的车子开进来,他就鸣锣击鼓宣示村民,叫村民来围攻计生办的人,手法和电影《地道战》里一模一样。
小苦跟着他姥爷在路上闲逛,就说:“姥爷,别人家都在做事,我们就在这路上走走,如何去吃饭啊?”
“小苦你知道个屁,我们这就是做事,我们是在保护你婶姥姥知道不,你婶姥姥快要生小孩子了,别人不许她生。”
“姥爷,不许她生是么意思啊?”
“不许她生呀,就是用泥巴塞住那个洞洞,别让小孩子溜出来了。啊,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把那个小孩弄死在洞洞里,再把死小孩拖出来。啊,也不是这样的,反正我说不好了!”
“姥爷,你这样说我很怕啊。”
“小苦有么里好怕的,又不是你,你看你当年是多么的幸运,看你妈妈是多么的爱你,她情愿自己去死,也要把你救活。”
“姥爷,活着就好吗,死了就不好吗?”
“小苦,你这个问题很深奥啊,姥爷还真不好回答。姥爷活了五十岁也没弄明白它,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呢?许多人肯定认为活着好,其实,死了也没别的,死了就享福去了,万事不想不做还不好吗?”
“死了有这么多好处,姥爷为么里不去死啊。你看,姥姥死啦,舅舅死啦,妈妈死啦,爸爸死啦,屋里就剩一个姥爷了,姥爷为么里还要活着啊?”
“小苦你不能这样说姥爷啊,这样说姥爷,姥爷就会伤心的;姥爷一伤心就会真死去的,姥爷死了,小苦如何办,这么小就没人管了,不也要跟着去死么?死好痛啊!”
“小苦不去死,小苦要好好活着,替妈妈活着,小苦的命是妈妈给的,要替妈妈活着看这个世界。”
小苦这样说的时候,文星是惊呆了,他竟然知道说“要替妈妈活着看这个世界”,世界是么里,自己都搞不清坨。
文星带着小苦巡视公路的时候,计生办的人也在对门山上柴草丛中观察金星的家门。他们在观望二妹,看二妹出门了没有,如果出门了是去做什么,要是二妹上了菜园,就去菜园里悄无声息把她带走。
派来观察金星家门的人一个叫布朗,一个叫溜秋,两人睡在柴草丛中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把嘴巴都烧起泡了。
布朗说:“我们这样做好像是在打仗啊,我两就是侦察兵,干着间谍的勾当,心里不好受啊。”
溜秋说:“这怪不得我们啊,当兵吃粮,端人家碗,归人家管。”
“也是啊,虽不光明正大,却也是一份差事,混个差事不容易的。”
“我怀疑啊,我们这样混下去,要么就是自己短阳寿,要么就是家人遭殃,总之,祸事会降临头上的。”
“溜秋你咋这么讲呢,谁得罪你了,这样自己诅咒自己?”
“我不是在诅咒,我是在分析。你看啊,我们这不是不光明正大的问题,而是断子绝孙的问题。你看这文星一家可怜吗?太可怜了吧,我们还要去抓人家女人来结扎,老天难道不会报应咱?”
“溜秋你错了啊,第一,这不是文星家里的事,而是金星家里的事。他们虽是兄弟,法律上却是两家人;第二,这不是个人行为,这是国家行为,我们是代表国家行动的,个人并无愧疚的道理;第三,世上本无因果报应之事,古语说‘修桥铺路双眼瞎,杀人放火住高楼’,又说‘好人命不长,坏人祸害千年’,这都说明没有因果报应一说。”
“你这个布朗啊,我不和你讲了,做缺德事情还这么理直气壮!”
布朗手里拿了个望远镜,他在望远镜里突然看见二妹出门了,提了一只竹篮去菜园,走到半道上,被一个男人挡住了,这个男人好像就是文星,他身边还有个小孩子。
布朗说:“溜秋你快看,二妹出门了,还是去菜园。”
“那我们跟去菜园,把她捉住,快点通知办里人把车子挪过来。”
溜秋接过望远镜看着,果然是二妹出门了,他说:“布朗你看看,二妹身边一个男人,那人是不是他哥文星呀?”
“肯定是啊,百分之百是他!”
“他要干嘛啊,光天化日下,竟然拦住了自己的弟妹。”
“估计是要将他弟妹挡回家去,不会有别的企图吧?”
“难说,现在的事情难说。你看啊,文星老婆都死好些年了,他身体又不差是不是,自家的弟妹老在面前晃,难免不产生想法。”
“溜秋你把别人想得这肮脏,是不是自己经验丰富啊?”
“我有么子经验啊,一没哥,二没弟。”
“你不是有舅哥么,你舅哥不是有老婆么?”
“布朗你别满嘴喷粪啊,快看快看,二妹回去了,被她大哥劝回家去了,他大哥把竹篮子接过去上菜园了。”
布朗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然这样,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溜秋四脚四手摊在柴草上说:“明天我不来了,太无味了。”
“你不来是可以,队长是你的老表,我不来行么,我要是不来,队长就会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就说你肚子痛,或者说你老婆就要生产了,糊一糊不就过去了。你想啊,世上哪件事不糊人呀?”
“我不会糊人啊,我还是来吧,其实这蹲坑的生活挺好玩的。小时候就爱看打仗的电影,你还记得《渡江侦察记》吗?他们也和我们一样的辛苦啊。”
这时候,溜秋又叫起来了,他说:“布朗你快看,二妹又出来了,好像是去洗衣服,她手里提着的是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