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巡游之路

　　太子历在五个军士的押送下，跟随帝乙的仪仗由西亳去殷都，就是从今天河南的洛阳到安阳，全程八百里；队伍浩浩荡荡，人马走走停停，让太子历又好好考察了一回大商腹地。
　　
　　“啊，地势越走越低啦。”
　　一出西亳太子历就没话找话，军士们互相看看，没发现。
　　太子历对伍长说：“西亳地处黄洛伊三川河谷，可依地势布防。函谷关拒其西，扼中条崤山之险；汜（sì）水关阻其东，挟嵩山与黄河之路；伊阙关阻其南，断熊耳与伊河之谷；孟津、小平津关阻其北，切黄河南北之渡。另有广成关控制汝河，轘辕关控制颍河，还有大谷关为南大门，旋门关为东大门，八关拱卫，纵深防御。此虎踞龙盘之地，千年之后必成为华夏第一都。”
　　这伍长奇怪这个落魄公子，只一身秋装，钱和书都没带，却不感到窘迫，夸夸其谈。就把他的双腿绑在了马肚子上，说：“吆喝，你路还挺熟。”上面下达的任务是，“此人是天子的人质，跑了要你们的脑袋。”就取笑道，“你是堪舆师吧？怎么没把咱家的风水看好呢？”
　　太子历说：“我是天子的命官，主管农业的畋，好生伺候老子。”
　　军士们说：“好啊。”就打阳沟里的脏水给他喝。
　　
　　公亶父突然从梦中醒来，他梦见太子被五个巨灵押在路上，竟给他喝路边的脏水，就摇着两边搭在身上的胳膊说：“德妃、太姜，季子会不会出了事？”
　　德妃没睡，说：“送信的人回来了，说帝乙给了密公五千金重建函谷关，两边砖石堵路几个月都不能通行。那游侠倒是过去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我这边把女儿的聘礼都定了，还选好了日子。”
　　“呃，”太姜打了个呵欠，说，“可从武关绕过楚地进到商国，但楚人野蛮并要多走一个月，我派去的人说武关也在重建，也不让过，也回来了。”
　　公亶父思忖道：“季子在信中再三说要控制住函谷，帝乙不会已经行动了吧？以前函谷在密公手里六国尚能通行，与商重建之后只怕商军的硬弩架在了我们的房檐上，已无险可守。”
　　太姜说：“季子在信中说密公与程侯都暗通帝乙，西伯之盟只怕已不存在。”
　　公亶父说：“无论如何七国都不能冲突，咱们宁可去散萧关外。”
　　德妃想起说：“日前程侯差人来话，说有爱女非季子不嫁，这会不会是个机会？”想起失踪的两个儿子又伤心起来。
　　公亶父说：“你何不早说？我明日就去会他。”
　　
　　“啊，道路越走越宽啦。”
　　一入荥国太子历又没话找话，军士们互相看看，不理他。
　　太子历对戎长说：“此处为荥水，汇入伊水，《山海经•大荒南经》中说，南海之中有荥山，荥水出焉。看来那上面说得对。”
　　这戎长特意从前边过来看太子历，奇怪地这读书人被冻得哆哆嗦嗦嘴上还说个不停。他问过上级，上级说：“此人是周国的太子，可不能让他病了。”就说，“《山海经》是何物？哪里有大海呀？”
　　此时太子历已经换上了士兵的衣裳，还可以同他们一起进食，说：“军爷有所不知，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就指指点点道，“你们看，出了汜水关只有这一条路，难怪叫‘东都襟带、山陕咽喉’，其荥阳必是战场。假如利用古河道开挖一条运河，就能把济、濮、汴、睢、颍、涡、汝、泗、菏诸水连接起来，不但有航运排灌之利，还是天堑鸿沟，犹如坚城之下之巨濠，神兵莫能渡也。”
　　他们不知道六百年后的魏国真在这里开了一条直通都城大梁——今河南开封的运河，就叫“鸿沟”，八百年后真在此地爆发过一场历时四年的消耗战：刘项之争。这戎长说：“军爷不敢，太子如何懂得这么多的水工？”
　　太子历得意道：“这只是我小水工的一部分，我还有中水工——在国之东南把闽越吴诸水连成一条运河，直抵殷都，蛮夷的茶叶、稻米就能直接和中原的陶瓷、煤炭交易；我还有大水工——在国之西北把长江黄河用灌渠互相联通，互相补给，大商将不再有水患并再造万顷良田。”
　　这戎长惊讶：“先生真是神人！”即吩咐手下，“把他腿上的绳子给解了。”
　　
　　任妃吩咐手下：“用绳子把腿绑在马肚子上，别睡了摔着。”就与程男率五名健儿日夜兼程追上了帝乙的仪仗，却无法靠近。他们登高一望，发现天子出巡原来是这等排场，队伍大致分作三段：最前边是王师的精锐，旌旗林立，兜鍪（móu）如云，全是战车，行军速度却很慢；中间是天子的仪仗，由公卿引导，大将军护卫，太仆驾车，有骑兵来回穿棱传令。王车多达八十一乘，分不出哪乘是龙辇。按照每乘四匹马计就有三百二十四匹马，仅这一段就排出了十多里地；后面是后卫部队和辎重车辆，全部是大象驾车，车辙压出的深沟让后边的车辆无法通行。
　　腿上缠着绷带的程男不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将来咱们太子出行也要这么威风。”
　　任妃忧愁道：“这么多车，太子会在哪里呢？你有什么办法找他？”
　　程男说：“四匹白马的就是。只有绕到前边在路边打出招牌。”
　　“聪明，写什么？”
　　“一个字：周。”
　　“出口大吉，怎么样？”
　　“出口大吉？妙，我能让满城庆祝。”
　　
　　“啊，道路越走越平啦。”
　　一入豫州太子历又说，他已经换上了将领的服装，有卒长陪同。卒长问过上级，上级说：“他是我国的畋卿，比我们不知道高多少级！”就说，“畋卿骑马太累，不如换乘轺车？”太子历希望能看到有人寻找他，说：“我半生戎马，岂能乘这女人出嫁之物？”
　　天黑得早，前边传令露营，这卒长吩咐烤一只羊，煮一大壶酒，喊了手下来跟太子历说话。商军以师为单位，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戎，五戎为一卒，五卒为一旅，五旅为一师，卒长管着一百二十五个人，感觉自己是个不小的官。
　　太子历在地上比划道：“但凡大军事家必须是大地理家，胸中要有一幅战略地图，走到哪里都要考察山形水势，琢磨如何攻防。”问，“你们说哪里是大商的战略要地？”
　　有人说函谷关，有人说汜水关，有人说黄河天险，有人说殷都外城。
　　太子历笑笑，说：“我只要说一次各位就明白了，以后就是师长听了都得服。”却停下不说。
　　这卒长经常被旅长训斥，因为一打仗就晕头转向，就给太子历撕了一大块最美的羊肉说：“请上卿教教小的。”
　　太子历说：“全国的山脉全是南北走向，唯有太行秦岭东西走向，把国土切成了两半。太行有八陉（xíng），其滏口陉、白陉直通殷都，最为要害；其秦岭有四关，唯函谷关直通西亳，为国之咽喉。以太行秦岭为界，东南为膏腴之地，以豫州为中心；西北为广袤之野，以丰镐为中心。豫州境内有大小河流一百多条，分属黄淮两大水系，其伊洛二水风光绝美。由于水运发达，是商埠之国；由于沃土千里，是财富之都；由于缺少崇山峻岭，是四战之地。”
　　这卒长正好是豫州守军，临时调作卫队，问：“豫州如何防守？”
　　太子历说：“坚城利弩，战车河网。”见他还要问，说，“我累了，明天再说。”
　　
　　任妃和程男终于绕到了封父等待帝乙的仪仗。这封父是个古国，也是个集市，因天子要来经过了整理，修缮洒扫了道路，翻新装饰了门面，招幌也要求一致；店家被市正嘱咐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得让天子感觉市场繁荣，安居乐业。大家都乐意，这些全是市正出钱，还有物价补贴。
　　任妃在十字路口盘了一家饭店，挂出招牌“周记肉饼”，太子看到一定会注意，因为这“周”字很显眼，商人不认得，不会见疑。
　　程男在城中挂了广告，就是一盏盏带有“出口大吉”篆字的宫灯，这种让人看不懂的广告更引人注目，他们会问：“出口大吉是怎么回事啊？”就会有人说“十字路口那家肉饼”，太子历看了就会明白他们在等他。
　　安排完毕，任妃拍拍手说：“你看咱们，多聪明？”
　　程男说：“那是。”
　　
　　“啊，人口越来越多，市场越来越繁华啦。”进了封父太子历说。他已经坐上了两匹马拉的轺车，有旅长与他同车。旅长问过上级，上级说：“他是个大巫，可了得。”旅长就一路向他讨教。
　　这旅长说：“经大巫这么一说，下官茅塞顿开，除了地形，还有什么最重要？”
　　太子历从车窗口向外望去，只见满城都挂了“出口大吉”的宫灯，说：“那就是天气了，为帅者不但要懂得地理，还要懂得天文，不会呼风唤雨，也要知风晓雨。”问军士，“‘出口大吉’是怎么回事？”答：“一家不认识字的人开的肉饼。”问：“是什么意思？”答：“将军，小的这就去问。”说：“不用问了，‘出口大吉’就是‘入口大利’的意思，就像外㽒打灯笼——照（舅）旧，店家很聪明。”
　　
　　在临时的行宫，帝乙接见了封父的城守，问：“你弄得不错。寡人不希望扰民，你可懂？”
　　城守战战兢兢地跪地道：“小臣明白，市民百姓听说天子驾临，都喜气洋洋，自发整理街市。”
　　“很好，满城皆挂‘出口大吉’是怎么回事？”
　　“是一家新开张的肉饼店，‘出口大吉’据说是个灯谜，就是‘周’字，小臣才认得。”
　　“周原？周国？周人？”帝乙警觉道，“周记肉饼有来头，喊它的老板来。”
　　
　　“这就是牧野，天子的练兵场。”到了朝歌郊外太子历说。他身后跟着一群将军，全是师长一级，此前他们问过最高统帅箕子，箕子说：“周太子历通鬼神之机，晓阴阳之变，会五形之法，能让草木皆兵，孤正想向他讨教如何征讨诸戎。”他们就好好听这神人讲了一回通过围猎野兽来训练军队的办法，此前他们都是通过与战俘和奴隶搏斗来培养军人的血性，伤亡不小。
　　
　　天子的车队和迎接的车队合在一处、排成三道进入殷都，城中万人空巷，盛况空前。前面有司马车驾、辟恶车驾、记道车驾、靖室车驾、彩车吹鼓、鸣锣开道；两边有步兵、骑兵以及戟楯（dùn）、刀楯、弓矢护驾；中间有九游车、云罕车、皮轩车、闟（xī）戟车、鸾旗车、龙辇车行走；后面有三公九卿列队骑马殿后。一路上旌旗招展，华盖如云，鼓乐喧天，尽显大商天子之威仪。
　　当天晚上帝乙在他的寝宫召见了周太子历，冷冷道：“听说你这一路由军士升到了将军？”
　　太子历也不惧怕，说：“在下是由人质升到了天子的畋卿。”
　　帝乙笑了，说：“到底是人才，锥子放在口袋里早晚会露出尖来。”问，“你不辞而别，家人会怎么样呀？”
　　太子历想到妻子、儿女、小孙子、兄弟和父母，流泪道：“今生今世不知能不能再和他们相见。”
　　帝乙大怒，拍案道：“照你这么说，是寡人不通人性？”高叫，“来人哪！”
　　门外走进来四个带刀武士。
　　帝乙说：“你们把那个，”忍不住笑道，“你们把那个周记肉饼的老板娘给寡人带上来！”
　　太子历一转身就看到了任妃，他们一个说：“丈夫你老了。”一个说：“妻子你瘦了。”两人哭作了一团。
　　“是你夫人的贤德感动了寡人，城中很快就会传唱她千里寻夫的故事。”帝乙说，“历卿，你明天就去南亳上任，不给寡人培育出天下第一的良种不要回来。”
　　太子历和任妃大喜过望，双双跪地道：“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