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处理

　　在家里歇了会，文星就动身去背底坡里，他要把自己踩没了的那块田里的空蔸补起来，万一蛤蟆叶真的去报案了，自己破坏生产的罪名也就成立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文星大约是踩了二三十蔸禾，他扯了两只秧在手里，补蔸的时候，一边补一边自言自语：我这是讨贱啊，我这是冇嬲的长啊，猫里屙屎自己壅怕就是说的我吧！
　　文星每补一蔸就说一句“蛤蟆叶你呷死吧”，或者说“蛤蟆叶你满卤吧”，要是不骂句蛤蟆叶，仿佛这手里的秧苗就插不进泥土。
　　文星只要一看见蛤蟆叶田里的秧苗心里就生气，别人的田不都荒在那儿吗，为么里你蛤蟆叶就要独树一帜，你熬些呀，你嬲哉些呀！文星故意把秧苗栽得歪歪斜斜的。
　　等他洗干手上了岸，就看见蛤蟆叶叉腰站在了身边。蛤蟆叶说：“文星伢子你蛮聪明嘛，还知道毁灭证据啊，你把空蔸补上了我就没法子控告你破坏生产啦是不是？”
　　“就是啊，我看你还去不去告状？”
　　“不去啦，不去啦，我们讲和吧，你再想想，看还有么里条件要提出来，一次性提出来我就一起考虑。”
　　“蛤蟆叶呀，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把我的水还给我，再把你的田换成田板子，上面还有早稻禾蔸，然后再让我打你两扁担。”
　　“文星伢子你这要求是很简单，但是，没一样我可以做到，既然做不到，那我们就走着瞧，看谁厉害点。”
　　“怎么啦，蛤蟆叶你还想着要打我呀？”
　　“那倒是不一定，全看你个人表现，你要是听话，我何苦打你，你要是不听话，保不准还会打你现地方！”
　　“蛤蟆叶你吓唬我啊，你要是再打了我，我就放毒药毒死你一家人，你信不信，不信的话你就打我试试。”
　　蛤蟆叶看着这个滚刀肉也是无计可施，就说：“好好好，我怕你就是啦，你说说吧，赔你多少钱你才放手？”
　　“少说点也是三五千吧！”
　　“文星伢子你真是疯了，你知道三五千是多少吗，没读过书呀，起码最少也读了四个一年级吧，数字还是搞得清坨吧。”
　　“三五千我当然搞得清坨，我就是要你倾家荡产心里才舒服。”
　　蛤蟆叶就不理睬文星了，独自一个人往回走。
　　文星洗干手脚没回家去，他又来到了镇政府。这次，他没去找欧书记，直接去了司法所找武所长，武所长几个人正在打牌，文星就站在门口边看着，武所长是背对着他的，没看到文星来了。
　　文星说：“武所长你是不是眼睛不江湖啊，我都站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理睬我，你当我是空气呀？”
　　武所长回头一看，只见文星站在门口边，就说：“你是谁啊，我又不认识你。”
　　“我是谁你不认识啦，前几天我不是来过吗，就是蛤蟆叶开了我田里水还打了我的人，为这件事我来找过你啦，不记得了？”
　　“啊，记起来了，是有这回事，我不是叫你回去找你们村里解决的么？他们不管事呀，那还要他们做么里啊！”
　　“你也没管事呀，那要你做么里啊！”
　　“你这个刁民怎么说话啊，你没看见我在陪领导吗，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他们都是我的上级，是来检查工作的，刚刚检查完我们就放松放松，你要破坏我们的气氛呀？”
　　“武所长你这么没水平，我不知道是谁聘了你来做合同干部的，你们是吃皇粮拿工资的人，大厅里还竖着‘为人民服务’的匾牌，不为民办事，却邀场聚赌，还好意思说我破坏了你们的气氛，还把找你们的人说成是刁民。”
　　“你这个刁民是不是又想说要我回家去种田啊？”
　　“要你回家去种田那是客气的，你这样的人应该田都没得种，只配去讨饭，还连累了别人，比如他们三位。”
　　武所长就动身来赶文星走，他说：“走开走开，莫来烦我。”
　　文星说：“这又不是你的家，你凭么里叫我走开走开。”
　　“就凭我是这里的所长，我叫你走开你就走开，你要是不走开，我就把你铐起来送派出所，你是不是去过派出所？”
　　“你放屁啊，亏你还是个所长！”
　　武所长抬手就扇了文星一巴掌，打得文星眼睛直冒火星。文星被打恼了，顺手操起窗台上那个手电筒就砸了武所长一电筒，把武所长脑壳砸破了皮，血水渗了出来。武所长拿手一抹就抹得满脸都是，完了还在衣服上蹭了蹭，整个人一看就是个伤人，那坐着的另外三个人看见文星拿手电筒砸人还砸伤了武所长，他们一起爬起来，抓住文星就把他脑壳摁在桌子上打了一顿，有的用脚踢，有的用拳头打，把个文星痛殴了几分钟，然后用手铐铐住了他准备送派出所。
　　武所长坐在地上嚎哭，杀猪一般大叫，把个欧书记叫来了。欧书记问明情况后就说：“文星你怎么可以殴打干部呢，你把干部打得血糊隆咚我们干部哪里还有面子啦，工作还如何开展啦？”
　　文星说：“是他先打的我，是他们一群人打了我，是他们不处理我的问题我才说了他们！”
　　欧书记说：“文星你不要偏偏是理啊，武所长满身是血，你身上没一点血痕，这就是比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打了谁。”
　　说完，欧书记吩咐人把武所长送去了医院，司法所的人又把文星送去了派出所。
　　文星在派出所又被关了一夜，没人来送饭送水，口渴了他就像上一次一样，揭开厕所里水箱盖喝点水，饿了就没办法。
　　第二天一早，殷所长把门打开，扔给他两个馒头一瓶水说：“怎么又是你啊，不长记性的，这一次是偷了谁家的钱啊？”
　　文星说：“殷所长我们是老相识了，你就别羞辱我行不行，我怎么会随便再去拿别人的钱呢，这一次是打架的事。”
　　殷所长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我知道啊，就是和你说着玩的。你真行啊，竟然敢打司法所所长，还把他打得住院了，真勇敢！”
　　“殷所长你就别笑话我啊，我问你个事啊，你们所是不是有个规矩，犯人来了关个晚上，头晚上都是不理睬的，让犯人喂蚊子呀，第二天才给两个馒头打发一下。”
　　“文星你真是个聪明人啊，这不是规矩，只是个惯例，惯例一旦形成，大家照着做就是啦，没人想到要改变。怎么啦，你不习惯呀？”
　　“当然不习惯啦，你看啊，我昨天差不多是两餐没吃饭，到你们这来还是没得吃，在路上原想着到这里会吃点好的，谁知差的都没有，你们想要饿死我呀？”
　　殷所长笑着说：“真的对不起啊，我们吃饱了就想不到别人的肚子会饿，今后一定要改正这缺点，你下次再来，我们就在关你的黑屋子里安放酒菜茶饭，让你乐不思蜀。”
　　“算了算了，殷所长呀，你们还是保持你们的惯例算了。”
　　“为什么呀，你的意见很好，我们会改正的。”
　　“殷所长我求求你不要改正啦，我怎么还会有第三次呢，就是一只猪也有改变的时候吧，我要是第三次进了你们派出所，那我就是一只猪了，你们活剥了我的皮也是应该的。”
　　“文星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你的意思就是这个苦处也要让别人来尝尝是不是，你呢，你会重做新人的是不是？”
　　“就算是这样吧！”
　　说完这句话，文星就开始吃馒头，一边吃一边喝水，狼吞虎咽，吃相很不好看。殷所长就说：“你慢点吃，别噎着。”
　　文星说：“殷所长你是个好人，比起那个武所长来大大的好人。”
　　所长说：“为什么啊，说说看。”
　　“你呀，说话和气，不打骂俘虏，还不搜腰包，红卫兵运动时，我也学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
　　殷所长听他话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文星吃完了就问殷所长会把他如何办，殷所长说：“你都表扬我啦，我当然是放你回家呀，还能如何办，希望和你不要再见！”
　　文星就回家去了，在路上想，这个派出所长说话很幽默啊，一定读了很多书吧，或者，他祖上一定有说话幽默的人吧！
　　文星一回到家里，村主任就上门来了，他说：“文星伢子你不错啊，我们徐家庄没人出过名的，你这次出大名了，居然敢打政府的人了，还把一个司法所长打得住院了，厉害，厉害！”
　　文星说：“村主任你这是骂我呢还是褒奖我，不要弯弯绕，我是个直肠子，你照直说。”
　　“我当然会照直说的，欧书记发话了，叫你送三百元钱去医院做医药费，你要是不送钱去，就会有上百人来你家开会吃饭，到时候，你家栏里那只肉猪怕是要杀掉了。”
　　“那武所长打了我怎么说，他们群殴我怎么说，我只打了他一下，他们打了我好多下，还先打我，要赔偿也是他们先赔我。”
　　“文星伢子呀，我不是来和你讲理的，我是来传话的，欧书记叫我传话，我就传话了，至于你的理由，你就留着与欧书记去说吧。”
　　“你还叫我文星伢子，你这村主任怎么当的，叫你解决我的问题时，你总是推三阻四，欧书记叫你来通知我时，你竟这么积极！”
　　“那是当然啰，欧书记是我的上级呀。”
　　文星哑口无言了。他没去送钱，因为家里无钱，再说，他觉得窝囊，又不是武所长占理，凭什么叫我给他送钱！
　　欧书记在镇里等了一天，不见文星送钱去，就有点生气，他觉得自己是鹿角地区的一把手，这里的人就应该听他话的，现在居然有不听话的人，这还了得！于是，他亲自去了广播站宣布一条消息说：播送一个通知，明天上午九点钟，全镇各村书记、村主任和治保主任全部开到万石湖徐家庄去处理一起殴打干部事件，任何人不得缺席。
　　稍后，欧书记这条通知被反复播送了十遍，听得人耳朵起茧了。
　　桑叶在家里说：“文宝宝，这广播里是不是说的你啊，说我们徐家庄有人打干部了，是你吗？”
　　文星说：“可能说的是我，但是事情说反了，是干部打的我。”
　　“我不信啊，文宝宝你肯定撒谎了，书记怎会讲瞎话呢？”
　　“我没讲书记说瞎话，我是说干部打了我。”
　　“他们一个村来三个人，加上镇里全体干部，是不是有百数人啊，百数人的队伍一餐饭要吃多少肉？”
　　“我不知道，我没数过，也数不来。”
　　“他们来徐家庄是不是就是来我家里，这么多人，坐的地方都没有啊，岂不是得罪了这些官？”
　　“我又没请他们来，何来的得罪！”
　　“他们毕竟是客人啦，从没来过我家呀，我也是个女主人，都想不到拿么里招待他们？”
　　“你个桑阿婆烦不烦啊，这些事与你有关么，操么里心！”
　　桑叶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确实在操空心。
　　桑叶不说话了，严阿婆却摸着过来了，她摸到文星的脑壳说：“文宝宝听说你在官衙打人了是吗？广播一遍又一遍说明天里要来捉人是不是，会不会拆我们家房子啊？”
　　文星说：“嗯妈你就放心吧，我没打人，是他们打了我，白的还能说成黑的不成？”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担心你到外面闯祸，生怕你给家里带来么里不祥，过日子安宁最重要啊！”
　　“嗯妈你回去吧，我又不是灾星，带去什么祸隙啊！”
　　一家人忐忐忑忑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只见东方红日高照，晴空万里，文星就对桑叶说：“你今天带着翔宇和小苦回娘家吧，我来对付他们。”
　　桑叶吃了饭就带了儿子和外孙走了。
　　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参加会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徐家庄。有的人坐拖拉机来的，有的人骑摩托车来的，也有骑单车来的，他们来到徐家庄后却不知道会场在哪儿，直到欧书记来了，才知道这会就在一个叫文星的村民家里开。
　　文星家里也没大会堂呀，欧书记就对文星说：“你屋里坐不下去，还是到地坪里吧，地坪大一些。”
　　文星说：“地坪里很晒人的，你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晒吧人我可不赔的啊！”
　　“那如何办，堂屋里坐不了这多人，卧室里打开门也可以坐点人。”
　　“你们何不开些人回去呢，又不是来打架，我也只一个人在家，你们只来一个人就够了，有什么话当面说。”
　　“文星你不懂套路的，这叫气势啊，我们人多，表示很有力量，表示气势如虹，表示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不过，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就减一些人回家去。”
　　欧书记采纳了文星的合理化建议，每个村只留下治保主任在这里，书记和村主任都回去了，镇里干部也回去了一半人。被裁撤走的人叹着气说，本希望今天在这里好好搓一顿的，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样一精简，只剩三十来人了，欧书记又安排了五个人去帮助村里杀猪办饭，会场里顿时松懈起来。开始开会了，欧书记坐在当头正中，他把文星叫到跟前说：“文星同志，我们今天这么多人浩浩汤汤来到你们万石湖边，就为了一个目的，处理你打武所长的事情。你要提高认识，要跟着我们的思路走，不要反对我们的决定。这件事是放在现在，如果是以前，那是要斗死你的。”
　　“首先，你打干部是不对的，干部就是过去所说的官，你打了镇官，就等于打了县官，就等于打了省官，就等于打了京官，再说的严重点，你就是个宋江，你晓得宋江么？北宋那个造反的头子！宋江造反，落得个好下场了么？没有啊！你殴打干部也是一样的，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是，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放在过去，你就是我们依靠的对象，甚至还是农村里的领导阶级。”
　　“其次，你殴打武所长这样的干部下手有点重了，我们那天见到的情况是他满脸是血，他的衣服上全是通红的鲜血，按照那个情况，你是可以判徒刑的，是要负法律责任坐牢的。你怎么可以下这重的手呢，即使手痒痒了，你也只能在家里打打婆娘孩子呀，你要练手怎么能拿干部当沙包呢？”
　　“其三，根据情节的严重性，我们宽大为怀，决定不把你送公安机关，只对你做罚款处理，决定罚你五百元钱，希望你今天把钱拿出来给我们，我们吃了中午饭就把队伍开走。”
　　文星见欧书记说完了，就接他话说：“欧书记，事情不是这样的，那天，是武所长先打了我，我呢，也确实砸了他一手电筒，砸破了皮，他们另外几个人将我脑壳摁在桌子上乱打一通。打人是应该处理的，但是，只处理我不处理他们就不公平啊。”
　　欧书记说：“文星同志，这件事情你就不要争了，你说他们打了你，有人作证吗？你说他们把你脑壳摁在桌子上乱打一通，你的脑壳到现在为止还是圆的呀，不见瘪呀，也不见哪里有伤呀，所以，你说的是假话。至于武所长，那天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是你打了他，你自己刚才也承认砸了他一手电筒，你还打伤了他，他还在住院，证据充分，你不能不服气。”
　　文星说：“好吧，我无话可说，不过，我没钱赔，要命有一条，你们就把我命拿去吧。”
　　欧书记说：“文星同志，我都替你想好了，我们把信用社的人都带来了，你就在他们社里办贷款吧。退一万步说，我们今天浩浩汤汤来到你们徐家庄，就是打发讨饭的也是要破费的是不是？”
　　文星不说话了，欧书记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该多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