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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翔宇

作品名称:文星归寂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1-01 09:57:43      字数:5202

  那天下午,文星在屋前那株大樟树下足足坐了一个下午,他的脑子里一刻也不曾停留,都在想干部来罚款这件事。
  半下午的时候,蛤蟆叶过来了,他说:“文星你心情不好,我们打骨牌去,散散心吧。”
  文星看了他一眼,没理睬他。蛤蟆叶又说:“文星伢子你不理睬我就是你不对啊,你都四十几岁的人了,做事也不过过脑子,世上万事万物都要经过脑子想想,别只按自己的来。”
  文星说:“也是啊,我看透了,就是瞎折腾。从你放我田里水讲起,放了就放了吧,浸水时时都会有的,我塞上缺口等一天就会水飘飘的,何必要和你争长论短呢?结果,我还是去和你争长论短了,结果,你把我给打了。打了就打了吧,我呢,还偏不服气,还要去投人告状,投人告状又遇到了糊涂官。这时候我应该缩手的,偏不,心里不服气就去你田里踩禾,踩了几十蔸禾。心里想,应该出气了吧,谁知你一吓唬,说破坏生产是要坐牢的,我就自己去把那一坪空蔸补上来,这不是瞎折腾吗?”
  蛤蟆叶说:“文星伢子你这样认识挺好的呀,当时要是能这样想就好了,后面的腌臢气就可以免掉了。”
  文星说:“人呀,就是个贱物东西,由于不服气,我再次去找武所长,两人口角起来,他打了我一巴掌。打了就打了吧,他是官,我是民,还不是送鬼打的。我呢,偏不,偏要打转来,就砸了他一手电筒,我打人都不晓得打,还打了个明伤,就是只蠢猪。你看他们打我多有经验,不打破我的皮肉,不出血,只把我打成暗伤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他们就有理由来罚我五百元钱了,我做一年上头能搞得几百元钱呢?”
  “我的经验摆在这里,以罚别人钱为目的,最终罚了自己的钱,两件事我都占理,两件事最终受害的却是我,为么里呢,为么里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文星定定地看着蛤蟆叶,样子怪吓人的。蛤蟆叶当然也回答不上,他没经验,最后,还是文星自己回答了这个话题。他说:“我知道自己讨贱,但我就是为了一口气啊,人为么里活着,不就为了一口气么,这口气断了,人也就死了。”
  蛤蟆叶说:“文星伢子你这都是经验之谈,只要吸取教训就好了,我们还是和好吧,今后不吵不打了。”
  “那是的,那是的。蛤蟆叶呀,今后就是你骑在我头上屙屎我也不会吭一声的,我家猪栏里的猪要是喂大了,你想杀就杀去吧。”
  “文星伢子你过了啊,我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我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农民,最大的缺点就是同你打几手骨牌。”
  蛤蟆叶把文星约走了,两个人约脚打骨牌去了。
  那天夜里,一家人坐一起天南地北聊了起来,桑叶的话充满了感慨:“我们家文星就是个败家子,我呢,真是个瞎子,当初想也不想就嫁给了他,看他是个手艺人,以为将来的日子总会比别人强的。”
  文星说:“其实,你要失悔还来得及,年纪也不是很大,离了婚再找个合适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贱啊,还离了婚再嫁,真要是离了婚,我就回我娘家去做老姑娘,将来我就老死娘家。人家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我家文星伢子死了屋里人。”
  “你要是能这样想最好,说明你还知道好歹!”
  停了会,翔宇就说:“爸爸妈妈我和你们说件事啊,我想同腊八他们一起去东莞做事,他们在那里打工好像是还行。”
  文星说:“你要是想去就去吧,男子汉就要心在四海身在四海,别学老爸的样,老爸是个无用的人,一世年遭杀了。”
  桑叶说:“文宝宝你的话不斗坨啊,一时说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一时说自己遭杀了,依我看,还是前一句话可靠点。”
  “桑阿婆你别打岔啊,我是在教育我们的儿子翔宇。儿子就要远行了,我不说些动听的话对不起他的。儿子啊,一个人在外,要交一些好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人是要靠朋友的,没朋友就会寸步难行,像我一样。”
  “儿子啊,到外面了不能乱说话,么里话说得么里话说不得,自己都要掂量掂量,祸从嘴出的道理要懂得。儿子啊,用钱不要养成大手大脚习惯,不要学腊八伢子的样,他大手大脚搞惯了,他也赚的到;你呢,才出门在外,一切都是未知数,将来赚大钱了,再学会大手大脚也来得及是不是?”
  翔宇说:“爸,我都记住了,我在外会小心的。”
  过了两天,文星给翔宇凑了几百元钱就让他跟着腊八动身去东莞市了。鹿角地区有几千人在东莞做化工生意,还有人做开票生意。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些全是骗子生意,就看你骗钱的本事,本事大的胆子大的就会骗大钱,小心慎重的人连汤都没得喝。
  翔宇这个人没遗传他爸爸一点因子,倒是蛮像他妈妈桑叶,甚至比桑叶还要忠厚。桑叶起码一条还有点喜欢说话,这个翔宇一天到晚说不了两句话,他们那一群人说翔宇就是磨子也压不出个屁来。
  翔宇来东莞做么里呢?起先也就是跟着腊八一起混,腊八比他还小一岁,今年二十一岁,他有了几个固定的客户,翔宇就在他那里打工。腊八说:“翔宇你先在我这里做事吧,吃我的住我的,我一个月给你开八百元钱怎么样?”
  翔宇也会想事啊,一个月有八百元工钱,比他爸爸做一年的收入还多,当然是好事呀,就笑着答应了。
  腊八又说:“你不能不讲话的,要学会讲话,男子汉要多讲话,你不讲话别人如何与你打交道呀,他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到这里来,要么是做化工生意,要么是开车送货,这都要本钱,你慢慢来,将来再不济也要学会开车给人送货,不能满足于给人打工。”
  翔宇点点头就做了起来,腊八教他如何配方,如何掺假,翔宇照着做,很快就上手了,唯一的缺憾就是在仓库里做事感觉到鼻子难受。那些化工产品的气息实在是太难闻了,好在工作时间不长,一天也就是两三小时的样子,最长不超过四小时。
  东莞地区交通要道旁你很难分出城市和村庄的,那里的城市好像母鸡孵化仔鸡一样快速,村级城市往往比湖南的一个县城要大,翔宇一到晚上就同腊八上街去逛,一个个店面看,都是灯光闪闪,而且是镁光灯,煞是好看。这里的好东西太多了,太诱人了,只要你有钱,什么东西都买得到,怪不得这里人打皮钻眼搞钱的。
  城市的夜生活是最丰富的,翔宇在这里同腊八学会了吃夜宵,而且每次吃夜宵都是腊八买单,翔宇呢,只认吃就是啦。时间一长,他也不害羞了,有人打趣他说:“翔宇呀,你夜夜吃腊八的,你以为喝腊八粥啊,你也要学会请客买单的。不说和腊八一人买次单转,起码一条,发工资了,你就该请一次客呀。”
  翔宇说:“腊八不要我请客啊,他说我赚个钱不容易,钱要攥着将来买个车的。”
  到了腊月间,许多年轻人就说着留守东莞的话题,他们仗着自己年轻没有牵挂,就想在东莞玩玩,看看这里的人是如何过年的,再说,他们也想看看这里过年会有么里好生意做,多赚钱谁不喜欢呀。
  很快就到过年了,在东莞做生意的湖南人就像候鸟样,在腊月十五就开始往北飞。要回家去过年的人十天内就基本走光了,再不走的就是要留下来的,这一年,光徐家庄就有七八个大男孩留了下来。
  这群大男孩年龄段在二十岁至二十二岁之间,翔宇的年龄就是最大的,到一起玩的时候,你看不出他是最大的,因为不喜欢说话,因为一老是仄手仄脚,他就像个最小的弟弟一样,要人照看他。
  天天晚上,这群大男孩就去大排档吃宵夜,喝青岛啤酒,吃湖南龙虾,每个晚上都要把一张桌子吃得虾壳堆积如山才走。
  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腊八带着徐家庄这群大男孩来到了大排档,老板熟悉他们就像熟悉自己身体一样,他搬来了两厢青岛啤酒,又用瓷盆搬来了煮好的两瓷盆龙虾。吃着吃着,旁边桌子上来了四个贵州大男孩,他们要了一箱本地啤酒,没点一个菜,自顾自喝了起来。
  湖南大男孩就有人说:“贵州伢子作孽啊,在家受穷,到了外面还是受苦,兜里没钱就别出来混呀,待在家里多好,起码一条,不卖丑呀!”
  “我们要不要送些虾壳给他们去舔舔咸味,这味道挺好的。”
  “送虾壳还是不像样吧,要么就叫一盆龙虾给送过去,要过年了,让他们心情快活点。”
  “贵州人都有种啊,人穷志不短,他们肯定不会要的,就让他们光喝酒吧,这样子好,喝卫生酒,这不也是大排档一景么!”
  湖南大男孩里就有人拿一只大龙虾扔过去,刚好砸在一个贵州大男孩嘴巴里。那个大男孩以为是一坨狗屎,连忙吐出来,一看是龙虾,就用手拿着嚼了起来。
  有人打落了那只龙虾,横眉怒对湖南大男孩说:“你们要干嘛,想打架么,想打就干一架。”
  那群贵州大男孩就和这群湖南大男孩干了起来,打架的时候都使出了蛮劲。无奈那群贵州大男孩人少,他们只是这群湖南大男孩一半人,自然占不到便宜,一个个挨了打,抱头鼠窜;一边跑人一边说:你们等着,有熬处的就等着!
  那群贵州大男孩回去搬救兵了,一下子约齐了二十几人队伍,手拿棍棒刀叉,向大排档杀了过来。
  这群湖南大男孩先是看到贵州大男孩仓皇逃遁,继而就多要了一箱啤酒开瓶庆贺,大家都说着自己的勇敢,说着那群贵州大男孩的怯懦;甚至还说到了翔宇,说今晚上翔宇是出奇的胆大,竟然也动手了,揪住了一贵州大男孩的头发扳在地上。
  正说到高兴处,腊八就看见一大群贵州男孩朝他们奔将过来,手里还拿着打架的工具,便喊了一声“快跑人”。其余的湖南大男孩也看见了来势汹汹的贵州大男孩,大家拔腿就跑,湖南大男孩聪明,他们没往一处地方跑,而是分散着跑,都往民居巷子里钻。
  翔宇也在奔跑,他不知道后面有不有人追他,心里想的就是后面有好多人在追他,他恨不得自己生出四条腿来,就像马一样奔跑,把追赶他的贵州男孩甩在远远的地方。他只顾逃命,不管身边发生什么声音,都以为是贵州男孩追赶步伐,心里一个劲地叫着:“该死,该死!”
  拐了几个弯后,翔宇就爬上了一座居民楼的梯级,一直爬到了三楼。突然,他的喉头就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胸脯里的气呼不出来,外面的气也吸不进去,使劲地咳嗽了几声就倒在地上了,在地上又抽搐了几下,突然就死去了。
  其实,翔宇的背后没一个追赶的贵州男孩,不光是他的背后没人追赶,就是其他湖南男孩的背后也没人追赶。那群贵州大男孩只在大排档一带追出了一百多米远就鸣金收兵了,他们对这一带地形不是很熟悉,生怕自己吃亏。
  那天晚上,腊八也没回家去,他就歇在徐在宇住所,不光是他在那儿,还有另外二人也在,四个人一起打了一夜牌。
  翔宇的尸体自然是那栋居民楼读书的少年发现的,只有读书的少年才有起早床习惯,他们吓得叫来自己的父母,他们的父母又给派出所打电话。警察来了,他们在翔宇的身上搜出了身份证,把尸体搬回了派出所。案情一层层上报,当地公安局一边寻找尸体归属,一边分析死因,翔宇身上并无任何外伤,好像不是为外力击打而死。
  剩下一途,那就只有解剖尸体了。
  死人是一件大事,何况死的还是这么一个年轻人,消息迅速传开。腊八听到消息后就四处打电话寻找翔宇,问遍了徐家庄留守在东莞的兄弟,都说没看见翔宇,于是就慌张了,他来到公安局报案,说他们有个伴失踪了,公安局恰好又有具尸体,他想看看是不是他们那个伴。警察带着腊八看了尸体,果然是翔宇,腊八一下子晕倒在地,这如何是好啊,该如何向翔宇的父亲交代啊!
  警察找到了尸体的归属,就开始向腊八问话,腊八便将头晚上和那群贵州大男孩起矛盾的事情说了一遍。警察出动几十人将那二十几个贵州大男孩抓去了公安局,大家都说没人真的和湖南大男孩打架,只追了一阵就收兵了。
  尸体解剖的结论出来了,通过解剖,发现翔宇的气管被一异物卡住了,阻塞了他的呼吸,为窒息而死。
  警察把那群贵州男孩教育一顿就放了,然后给湖南方面打电话,叫死者翔宇的家属过去领尸体。
  文星接电话的时候,正在三条家里打骨牌,都腊月二十九了,别人忙,打牌人总是闲着的。听到不好消息后,文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众人吓得慌忙掐他的人中,问他发生么事了,他说他的翔宇儿死了,被人打死了。
  大家不太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公然打死一个无辜人,问文星听清楚了没有。文星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是为打架起因的,反正是人死了。”
  只好把骨牌停下来,几个牌友把文星扶到家里,严阿婆和桑叶闻听消息后,都坐在地上手扳着地板哭诉。她们大声嚎叫着,看着遥远的南方东莞市,想着死了的翔宇应该是个么样子。
  大家商议了一番,决定文星和金星兄弟立即前往东莞认领尸体,家里钱不够,大家就把身上的钱凑了出来给他们做路费。
  文星走的时候,桑叶还坐在地上哭泣,他走到妻子身边说:“桑叶我走了,你也别哭了,眼泪又不能挽回儿子的性命,身体要紧。”
  桑叶箍住文星的脚说:“文宝宝你一定要把儿子的尸体运回家来,我要看我儿子最后一眼,我要看看我活跳新鲜的儿子是如何变为一具尸体的,他是我们的宝宝啊!”
  文星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他一边解开妻子的手一边说:“放心吧,我一定带着翔宇伢子回家。”
  严阿婆嘱咐文星说:“文宝宝你在路上不要哭啊,到那边要代我看看翔宇宝宝啊。他是我的长孙,他走了,我就跟着他去死算了。”
  文星说:“嗯妈别伤心,我去把翔宇带回家来。”
  来到东莞市,见到了儿子的尸体。文星发现,他根本带不回儿子的尸体,不光是没有工具运载,东莞市也规定了尸体不许出城,必须火化,他只能带了骨灰回去。
  文星对警察说:“我儿子不是那群贵州伢子打死的呀,他们不赔钱也不负责任呀?”
  警察说:“你自己看看尸体就知道了,你儿子身上没有任何外伤,通过解剖发现,他就是异物卡在气管里窒息而亡的,怪不得别人,那群贵州伢子既不负责任也没钱赔。”
  文星喃喃地说:“我养了他二十二年啊,吃了我多少饭,花了我多少钱,说没了就没了,我冤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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