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到劳动局开介绍信

　　第二天，我就急着请后勤组的组长革委会委员老马到工业区里去转户粮关系，老马原来也是个老电工，和我一起工作过，他原来是从漳州糖厂调过来的。本是上海人。浙江和上海人语言相通，我和他也比较相处得来。他的老婆是个车间工人，一脸天花疤，但远看却很细巧，而且为人很热情，所以老马也很爱她。文革时他加入了李永根那，因为那一派人少，成立革委会时他也捞了个委员当当，当了一个革委会的后勤组长。他听了我可以调回去了高兴地和我开玩笑说：“张家良，转户口得要请我吃糖呢，这么好的事情不请我吃糖我不会给你去办的！”
　　我说：“这好说，小意思。老马，你明天快点给我去办来吧！我还要去办别的手续呢。”
　　“明天保证给你转来就是，你先去办别的手续好了。”
　　“不，办其他手续，人家先要凭户粮关系的。”
　　“明天我保证给你办来就是了，只要有调令，有厂革委会的证明，都好办。你别急嘛，十多年都过去了，还在乎一天两天嘛？”
　　老马果然说话算数，第二天一上午就把我的户粮关系从当地的工业区有关部门给我转来了。
　　“喏，拿去藏好。”老马把一张证明交给我。我不相信似地仔细看了好一会。老马望着我呆呆地看过不歇的说：“这下子你晚上睡得着觉了吧！不会担心再有什么变化了吧？”我被老马说得脸红红的。谢过了老马，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叠好，像性命似的藏进贴身衣服的里袋里。须知道户粮关系在当年统购统销政策下比钞票还要紧呢，没有户粮关系，你到那里都没有饭吃。第二天我带着它准备到市里劳动局去开介绍信。
　　晚上我这个从不请客送礼的人，到了商店里去买了一包大前门香烟藏在身边，准备去劳动局开介绍信与劳动局干部打交道时派用场。虽然我已拿到了调令，拿到了粮油关系和工资介绍信，但是我还是似信非信，怕劳动局最后一关把我卡住。因为听说劳动局这一关是最不好过的，有人样样手续办好了，到最后就是被劳动局给卡住了。
　　这一夜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反正大半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我已经拿到了户粮关系的证明，但还是担心，怕最后一关过不了，到时候劳动局的介绍信开不出来。直到下半夜才疲劳地睡过去一会。看来我这个人太会抄心。
　　第二天一早起来，早饭也顾不上吃，洗一把脸，刷一下牙就从桃园工业区的公交车站乘车到市里，在市中山公园旁的点心店奢侈地吃了一杯花生浆和两只广东月饼。这是我在厦门吃过的早好早点了，花生浆是厦门最好吃的饮料。以后离开厦门吃不到了，还因为调回去了，是喜事，所以吃得好一些。吃好早点我就到中山公园东边劳动局开介绍信处门前徘徊。这地方是小胡告诉我的。
　　原来厦门市劳动局为便于调动工作的市人们开绍信，特地在交通方便的市中心中山公园东侧的一间房子里，设了一个专为市内外调动的工人设立了这个便民服务专门开介绍信的地方。因为原劳动局在市政府内——当时的革委会的后勤组内不好找。
　　到了劳动局开介绍信处门口，我从七点钟主就在那里徘徊了，等呀等呀，等了一个多小时，那扇门才开开来。我原以为里面是一个很大大的机关，往时一看，里面只有一间房间一个人。怎么劳动局开介绍信的地方这么简单？我怕走错地方，又倒退着到门外把挂在门前的那块厦门市劳动局的牌子又看了一遍，没有错，牌子上写的就是厦门市劳动局，再仔细地看看里面就是一个人。而且只有一张办公桌。再看看后面也没有其他房间了，原来这里就是一房一室的办公室。
　　这时只见一个四十几岁的干部正在拿把鸡毛掸帚在掸刷办公桌上的灰尘，和整理着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看手表时间已经到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门口立了一会就贸然地走了进去。
　　“同志，开调动工作的介绍信是在这里吗？”
　　“嗯。”那人应了一下说，“你稍等一下。”他边整理桌上的东西边对我说。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慢慢来好了！”我听了那人和气的回答心里稍为安定了一些，知道是这地方没有错。
　　一会，那人终于把卫生打扫好，把桌上东西整理好，他坐下来，慢腾腾地摸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很厚很大的薄子来放到桌上来翻看。
　　这时我赶忙摸出那包大前门香烟，拆开了抽出一支来放到他面前的桌上，那人点了一下头，说：“你单位介绍信和调令呢？”“喏。”我赶快拿出调令来提上去，那人拿过去仔细看了一下说：“嗯，是直接和食品工业局联系的，没有经过我们劳动局。”
　　我听了心里格登一惊，心想完了！没有经过劳动局，人家那会给你开介绍信转关系嘛？我心里埋怨小胡，事情没有给我办好。我也不敢答理。紧张地看他动作和下文。这时只听那人自言自语似地说：“食品工业局不知有没有转过来？”说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有几次看了一下又翻过去了。
　　“糟了！”我想，“还没有转过来？介绍信开不出了，是不是食品工业局变卦了？或是这两天形势紧张不给办了？”因为我看见这几天前线战备形势很紧张，运送大炮的牵引车日夜不停地在我们厂门前的公路上经过开赴前线。当时我们工厂前面的公路是厦门通大陆的必经之路。
　　但终于那人翻着翻着望着一张纸上注目凝神地看了一下，提起笔来问：“你去哪个单位是什么工厂？”
　　“哦，是东海船厂。”
　　“嗯。”那人点了一下头，开始在一本印好了的介绍信上填写起来。填好又拉开抽屉，拿出一颗很大的圆印来到桌上的印泥盒里粘了一下便在那介绍人信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递上一支大前门香烟放到他手边的桌上。他桌止已经有许多这样单支的好香烟，可知每天都有人来这里开介绍信呢。
　　那干部盖好章，便把那份信按存根的纹路撕下来交给我，我激动地仔细地看了一下连忙说声：“麻烦你啦！”把那张介绍信小心翼翼地揣进里面衬衫的表袋里去，激动万分地走了出来。
　　走出门来，我来到公园边的铁栅栏处又拿出那份介绍人信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兹介绍张家良工人壹名，前来宁波市劳动局报到。请予接洽，粮油关系自带-----厦门市劳动局，1971年11月3日。”这个“一”还是大写的壹。恐怕你混进去别的人。
　　“啊，就是这么一张简单的条子，却能主宰一个人的命运！我这就可以调回家乡的工厂去工作了，拿到它多么的不容易啊！”我拿到这张介绍信真是感慨万千！这仿佛是去天堂的一张路条啊！
　　因为过去弄不到这张东西，或者说没办法能拿到这张介绍信，我在这里孤身一人，整整蹲了十四年，加上当兵的时间，我在闽南整整蹲了十八年。期间我多少次和厂领导要求过，让我调回家乡去工作，可是当时领导就是不同意。有的人不顾领导同意不同意管自走了，但组织关系就被扣了下来，回去后也没有饭吃。除非是回农村，村里的人熟悉，大队、生产队能接收他。我只好老老实实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在这里待着。每年一次探亲假，在家只能待十几天就得回来再到这里来上班。平常就靠来回半个月一封信与家人联系。
　　如今有了这张东西，从此他就可以不用再到这里来了，终于结束了那每一年一次长途颠簸与亲人悲欢离合的游子生活，而可以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可爱的故乡去了，回到雪梅和他们出生才一岁的孩子身边去了，回到父亲和弟妹们待着的老家去了。要是早能拿到这样的一份介绍信有多好啊！可是过去怎么也拿不到。
　　我把那张东西小心的折叠好和户粮关系工资介绍信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只牛皮纸信封里去，然后再把它珍藏到里面贴身的上衣表袋里。把它当作性命一样珍藏着。
　　办好了手续，我望了一眼厦门市的市容，我来过无数次的花木葱茏的中山公园，和中同公园旁边红砖砌成的巍峨的工人文化宫，与楼房参差道路整洁的中山路，不免有点留恋。
　　“啊，亲爱的厦门！我从当兵到当工人，在你身边整理整待了十五年的厦门，从此我真的要和你再见了！”此刻我浮想连翩。还记得十年前，我和有两个工友，一个刘文彬一个胡文昌，在厦门机械厂里培训电工，我们就住在这公园西边那间小房子里，那是厂里劳资科专门租给我们培训租住的。每天晚上公园的喇叭广播：“公园杂点钟关门，请你们明那娘再来剃头！”当时还闹了个笑话，我以为公园有理发店，我的头发正好长了，第二天我想去理发，到公园里找理发店找了半天没找到理发店。当时我对人家说公园广播喇叭说话骗人，说是有理发店，怎么找遍全公园也找不到？当地工人问我公园广播时怎么说的？我把每晚上公园广播的话学了一下：“公园杂点钟关门，请你们明那娘再来剃头！”那人听了大笑着说：“你自己不懂闽南话，还说人家骗你，闽南话说‘剃头’就是游玩！就像你们上海人说‘白相’，宁波人说‘那和’一个意思，你懂不懂？他是说‘公园十点钟关门，请你们明天再来玩。’你自己听了理发。”我听了也跟着大笑了一顿。
　　那时候中山公园是厦门的文化娱乐中心，中山公园上面就是工人文化宫，我和工友们，礼拜天有空总到中山公园里来玩。记得当时的中山公园四周用栅栏围着，里面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中间还有一个喷水池，是蛮好玩的地方。每到节日，公园里到处是人。直到夜里还有人在树蓬底下谈恋爱呢。还记得庆祝国庆十周年——1959年10月1日的时候，中山公园里到处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那天拥挤着几千男女青年，在公园的广场里开庆祝会，会后还演文艺节目，还跳交谊舞。我和我的伙伴们在公园舞池外走来走去观看喜气洋洋的男女青年跳舞，羡慕人家会跳舞自己不会。这一下竟十多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我在这里度过了青年时代，转眼他都已经三七岁的中年人了！但总算还好，现在我终于可以调回家乡去了，我感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