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总统套房

　　赖文同夫妇在圣彼得堡渡过了他们一生中最奢侈的一个夜晚。这间总统套房完全按法国马赛宫路易十四寝宫的风格装修，以天蓝色的墙壁、乳白色的线条、纯金色的装饰为主色调，有客厅、餐厅、卧室、游泳池、书房、会客室、厨房、仆人房等十几个房间，到处都是仿真名画、西洋古典家具和仿古工艺品，原来人也可以这样生活呵？他们俩一宿都没睡，当知道这里每天的房费要三万块钱之后，那就是每小时要一千二百五十块呵！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连十块钱旅馆都住不起，有一次还买了一根冰棍两人吃。他们就在每个房间都坐坐，把所有饮料都喝一点，所有水果点心都尝一点，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个乐。
　　“老公，你说咱们将来能有这么一套房子不？”何琪穿着一条粉红色天鹅绒睡衣，里面是光着的。
　　“有可能，当我每幅画卖到上千万的时候。”赖文同穿着一条浅灰色天鹅绒睡衣，里面是湿淋淋的游泳裤。
　　“老公，咱们不跟人家大老板比，总可以把丁香庄园搞得更好点吧？”
　　“我也想修改最近那套方案，把土地扩大到五亩，把后边的山包下来做园林，房子至少要盖到六百平方，光咱们俩就得用一半，这样才能打开交际圈。”
　　何琪坐在丈夫怀里撒娇道：“那，我的蓝筹股又增值了？”
　　这一宿他们想开了，就在这里用三个月时间完成《丁香5》，就把它顶给周正龙，和他的合同就算执行完了，虽然亏了将近五百万，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再也不跟那两条龙——周正龙和江黑龙来往，也不再理霍忠信了——就是他把他们拉下水的。他们就以丁香庄园为基地，再画个二十年，早晚画出一座金山来。想到这里他们就合唱了一曲“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我陪阿诗玛回家乡，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未来向他们呈现得是一片光明。
　　
　　第二天一大早，赖文同就接到了霍忠信的电话：“文同，总统套房怎么样？”
　　“还行，忠信，请你转告江先生，《丁香5》我卖给周先生了，他如果还想要我的画我们再商量，价格不能低于《丁香5》。”
　　霍忠信在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下，说：“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方便你来大门口我的车里，白色丰田花冠。”
　　何琪坐在窗台上看风景，说：“咱们的行动他们都知道，你去吧。”
　　赖文同就在城堡大门口一个僻静的地方找到了霍忠信的丰田花冠车，发现他好像也一宿没睡，眼里充满血丝，平时很讲究的头发很零乱，好像还有点神秘兮兮的。
　　“为什么不进去？”赖文同上车说。
　　“周总因为画的事有点生我的气，可我得站在你这边。”
　　赖文同冷眼看看霍忠信，他已经不相信这位高尚的朋友了。
　　“昨晚我在医院呆了一宿，看一个病人。”
　　赖文同没搭腔，他对他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就是那个老邱，我的股东，癌症手术。”
　　赖文同仍不说话，满脑子都是他的丁香庄园。
　　“现在的癌症治疗真要命，他的手术费押金就要二十万，我们两家都没凑上这笔钱。”
　　赖文同听出他是来借钱的，说：“你这几年融了一个多亿，拿出点医疗费没问题吧？”
　　霍忠信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虽然不是上市公司，财务上却是按上市公司管理的，公私分明，得对股东负责，不能挪作他用。而我家的每一分钱都是苗苗管着，她刚买了一笔不可撤销的基金，家里基本没啥钱了，我只好向你求援，多了不用，借我十万块，一个月还。”
　　赖文同冷冷道：“你知道我家的财务状况，我们俩都刚治了癌症，刚买的房子，我有半年没卖画了，你又把我卖给了周老大，我现在是他的画奴，一年之内不会有收入。”
　　霍忠信生气道：“文同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不那么办你的画价能抬那么高吗？再说你那两百万入了我的股将来是会增值的，现在就有资本要收我的公司，你的股份能长十倍。”
　　赖文同一向崇拜霍忠信，因为他的全才并且在同龄人中一路领先，可是今天他在他的眼里已经堕落成了一个无耻商人，他说：“我的《丁香4》一幅能就卖到一百万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你的股份会增值，这样可好？我退股了。”
　　这是这哥俩第一次翻脸，霍忠信难过道：“文同，咱们俩多少年了？我能害你吗？你那两百万是周总的买画钱，放我那儿有担保的意思，你的画没供够他我怎么能给你退股？再说，股东退股是要经过董事会的。”
　　赖文同也难过道：“忠信，你应当知道我当年有多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了躲债背井离乡，我就差一点没去当乞丐，要不是何琪收留我的话，我死的心都有了。今天你一直在玩概念，没做成一件事，你的公司已经是七个茶壶六个盖，早晚破产。信我的，不能再借钱了。”
　　霍忠信从来都没听到过一个崇拜者这样教训他，可他还是忍住气说：“文同，不懂的事情咱们不批评好不好？我不批评你的画，你不批评我的商业模式。我们哥几个就你有现金，你就帮我过一个坎，好吗？”
　　赖文同也感觉自己的话说过太重了，也许自己看走眼了呢？说：“我只有三万块，不够你找别人吧。”就坐着霍忠信的车去银行给他转了钱。
　　
　　赖文同回到总统套房看到何家老四何珏两口子来了，何琪正带着他们各屋转，说将来他们的丁香花园该怎么做，赖文同就暗笑何琪显摆。
　　何珏两口子转过之后也很激动，说：“真不知道哈尔滨有这么高档的酒店，你们这一宿是我们俩两个月的工资。”
　　何琪不失时机地夸老公说：“现在我家小赖子的画行情看好，这间套房是老板送我们住的，还包六人中餐，你们就在我们这儿吃，我们下午两点退房。”
　　何珏说：“三姐，姐夫一幅画就能卖几百万，平均每月挣一百万，我和宋新风一辈子省吃简用也攒不下一百万，你们说，这合理吗？”
　　何琪向赖文同笑笑，意思是：“四妹真不会说话。”说：“是呵，文同，你的画一不顶衣穿，二不顶饭吃，凭啥卖这么贵？要是中国人都去画画我们国家怎么办？”
　　赖文同也笑了，说：“首先，它是以国家整体的富裕水平为基础的。当年红色商人哈默就用美国快要烂在地里的粮食换回了苏联大量珠宝和名画，成了列宁的朋友，苏联人的救星。可他换回的这些文物让他的资产后来不知道增值了多少倍，又被后人称作俄罗斯的盗贼。”
　　宋新风说：“人呵，就是没眼光，以前破四旧的时候，那大瓷瓶、字画白给都没人要，要是留在今天早就发大财了。”
　　何琪说：“但愿中国人永远记取这一教训。”
　　赖文同继续说：“第二，它是以市场经济的发达程度为基础的。一幅油画能换多少工业品不是国家定的，而是买家定的，他们自然会考虑它的价值。在一个经济发达的社会，直接用于生活的产品很便宜，老百姓就好活；只用于精神层面消费的绘画很贵，就有利于发展文化产业。现在中国的好多非物资文化遗产濒于灭绝就是因为市场定价太低，只能靠国家补贴。”
　　何珏说：“是呵，油画卖多贵都不影响咱们老百姓的基本生活，最好让有钱人多消费你的油画，这样贫富之间的差距就缩小了。”
　　厨师和服务员开始上菜，是龙虾宴，八菜一汤做得个个都像工艺品，让人不忍下箸。周董事长特别拿了瓶法国波尔多葡萄酒来，说：“庆贺我们合作成功！”原来他趁赖文同出外散步就和赖夫人签订了以《丁香4》和《丁香5》抵给霍忠信那两百万的协议，这也是这对夫妻商量好的。
　　“周总，我们正在瞎侃。”赖文同继续说：“所有工农业产品，包括旅游服务品，都不会因为放久了而增值，只有艺术品，他们会慢慢变成更值钱的东西——文物，这就是搞金融的周总愿意储备好画的原因，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有艺术品增值空间大。”
　　周正龙给大家倒酒，说：“赖大师说得可不完全对，我们做金融的看得不是增值大，而是周转快。”说着，他拿出一张女人的照片来给大家看，问：“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赖文同看了脸一红，说：“是朱丽。”
　　何琪一看，说：“怎么是朱丽呢？”把照片拿给宋新风看，宋新风说：“不是朱丽。”
　　周正龙把照片递给赖文同，意味深长地说：“我把它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