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受了一辈子冤枉气

　　就在这同一天的半上午，吴拉弟闲串门到了张老汉家（吃神药的老汉）。他要说的话题还是姚文国给他吃拉肚子药治拉肚子病的“怪”事。事情虽然过去了，但他一说起此事仍是气鼓鼓的，想想都感到后怕：“……哎呀，大爷呀，这事不说也就完了，一说起来就火冒三丈。”
　　张老汉这些日子本来就因“神药”的事对姚文国怨气满腹，听了吴拉弟说的治病全过程，更让他坚信，如今的姚文国变了，脑子里的线跑偏了，原来也不至于是这么个人，怎么近年来尽做坏事呢？他不住地对吴拉弟同情地点着头以示认同，还时不时插上一句：“你说的这事太可怕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要小事吧咱就无所谓了，拿巴豆治拉肚子，那等于是拿辣椒面揉眼睛，是在要人的命呀。”
　　吴拉弟又想起当时拉肚子造成的屁股疼，那简直像点上蜡烛烤一样，火辣辣得疼，他不堪回首地咬牙皱眉闭上眼摇摇脑袋，实在是苦不堪言：“啊呀——您说这个油头滑脑的姚文国，咱都是一个村的，多少年了，要说平常也不算个坏人，可，他咋能做出这些事呢！”
　　张老太端过一笸箩秋豆角边摘边说：“要说文国可热心了，咱村人谁都离不开他。”
　　张老汉一听老婆子说这话心里就来气，斜瞪着眼粗声硬气地说：“我们俩说话你别掺和，别让我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根本不吃老头子这套，她抽动脸部肌肉用力翻翻白眼，完全像是拿着把柄在说话：“咋啦？我说两句还不能？你底虚啥？当着拉弟的面儿我就不能说话了？他又不是外人。”
　　张老汉对她连着摆手，没理可讲。只是那口气冲得想把她推到院里：“去去去，你该干啥干啥去，我不愿意听你说话。”
　　张老太立刻反击：“你不愿意听我说话，我还不愿意听你说话，你不照样也说？”
　　吴拉弟赶紧伸开双臂劝阻：“大爷，您别说话，您说话大娘就生气。”
　　张老太兜足底气，那干嗓子憋足劲儿哼了一声：“哼！”端着笸箩离去。
　　吴拉弟继续对张老汉说：“这个姚文国干出来的事就不叫人事，他再有天大的理由也说不过去，拿巴豆给我治拉肚子，就这还好意思当医生，成天挎着药箱子在人前哗哗地走开了也挺像的。”
　　“那挎着药箱子就是医生呀，我看他是屁股上掖个烧火棍也敢上山打老虎。”
　　“是啊，那胆子比老虎胆子都大。他就不是在看病，是在下毒。”
　　张老汉扣起拳头敲打着炕板，一吐心中怨气：“还连蒙带骗，耍牛鬼蛇神！”
　　吴拉弟更是夸张地说：“我看给他把刀他敢杀人。”
　　张老汉使劲儿蹙着眉头瞪起眼严肃地说：“医生看病把人瞎看死了，那就是杀人不见血。”
　　“是——啊。”吴拉弟深有生不如死的那种体验，他叹息不止地说，“别说是给人看病了，就是给猪看病也不能随便下药哇。我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要不是老天有眼我命大，早就拉死了。”
　　张老汉立刻附和说：“那可不，好汉赖汉不架稀。不过你这个事咱往好了说，也许有失误，不小心走眼看错药了；关键是他给我家这个死老婆子瞎开什么神药，糟蹋大爷，治什么老不正经病，那才叫冤枉，可气！都是我家这个死老婆子惹的祸。”
　　张老太在堂屋门外的窗户下坐着摘豆角，听得老头子嘴里又连叫出两个死老婆子，一股火气冲上来，“噔噔噔”跺着脚走进屋，撇嘴瞪眼哇啦哇啦地说：“你就别说了！要多讨厌有多讨厌。都完了的事了，年纪越大越叨叨，跟你妈那会儿一样。”
　　张老汉吃了一串“枪药”，自然嘴上不服：“看，你反倒有理了？我还没说你呢，没脑子白活一辈子，尽长邪心眼儿。”
　　“你要没那邪心我能长出邪心眼儿？给你吃药，那我咋不吃呢，我是疯子？”
　　一提到吃药，张老汉顿时大怒：“你还不如疯子，你是疯子里的疯子！”
　　吴拉弟立刻摆动双手劝阻：“大爷别说了。大娘，少说一半句。”
　　张老太哪能少说一半句：“要不是拉弟在跟前，我把啥话都能给你说出来。”
　　张老汉万般无奈地哀叹一声，一辈子让人抓着把柄，每想到玉米地里的那件糗事又气短了：“唉——拉弟你看，你看看嘛！你说我家这个死老婆子是个什么人呢，她说她岁数比我大，怕死在我前头，担心我会找咱村那个二桃。”
　　“肯定是嘛。”张老太接着话音就不容置疑地回了一句。
　　吴拉弟也到了哭笑不得的地步，说：“大娘，这就是您想多了，我大伯他不是那号人，您不要担心。”
　　“那咋能不担心呢？拉弟你年轻，说话轻巧。这事别说给了我，给谁也担心。就我这个岁数，有一天没一天的，更怕。”
　　张老汉气得脑门儿上爆起了青筋，火耿耿地说：“我才更可怕呢。我怕你活上一百岁，那就成了人精，人妖精，还不把这村里的人全都吃光了？你闭嘴吧你。”
　　“你先闭嘴吧，自个儿有毛病还不让人说。”
　　“大娘，您想多了。不过您的好心眼儿咱村人谁都知道。”
　　“可不是嘛。听听人家拉弟咋说的，咱村里前前后后，老的小的谁都知道我心眼儿好。”
　　张老汉夸张地表现出恶心状：“呕！行，你好，你好，你心眼儿好，拉弟说你好你就好。”
　　“可不是我好？我还冤枉了你是咋地，你喜欢了人家一辈子。我跟你说拉弟，他多会儿一想起那二桃，那双糊勒吧唧的老眼还放光。”
　　“我的眼睛啥时候也放光，不放光早死了。”
　　吴拉弟再次抬起双手劝阻：“大娘，我在咱圪遛村一辈子了，啥事都知道，大伯他哪有过那事啊。”
　　这话张老太不满意了：“你年轻，今儿你说话向着他，我不爱听。大娘我知道，他多会儿一提起那二桃还两眼发直，有时候就是不提他两眼也发直，他一发直我就知道是想那事。”
　　张老汉忍着火气问她：“哦——我还有时候两眼发直？”
　　张老太不搭理老头子的话，只是对吴拉弟说：“我最麻烦的就是他两眼发直，一发直我就知道他在想见不得人的事。”
　　“你满嘴胡说八道！”张老汉又火了，“你咋人眉人眼就不是个人呢？”
　　“我就是这人，一辈子了，变不了。”
　　张老汉与吴拉弟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
　　张老太一看老头儿不说话了，感觉自己占了上风。她放缓语气悠悠地说：“就你心里想的那点事，哄鬼去吧。”
　　张老汉彻底没脾气了。他也慢悠悠地说：“气死我啦。你钻到我肚子里去了。”
　　“哼，我要是再有三两年死了，他肯定，肯定他低三下四要去找那个二桃，腆着脸一说好话，天一黑娶回来了……哼，说他个老不正经还不服。”
　　张老汉又被气急了：“你凭啥这样说我呢？那我要是死在你前头，啊呸！我才不死呢，我就是要死在你后头。”
　　张老太拍拍吴拉弟的胳膊，说话都软声塌气的：“拉弟你听见了吧，说出心里话了，他就是要死在我前头，要我死在他后头，他好去找她。啊，不对，他就是要死在我后头。”
　　张老汉哭丧着脸万般无奈地说：“拉弟，她是存心要把大爷往气死呀，让我死在她前头她就放心了。”
　　“你要能死在我前头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俩人话赶话越说越差劲儿，吴拉弟粗声重气插了话：“行了行了，这会儿这日子过得好好儿的，谁都不能说这个死了死了的；您俩老人身体好着呢。”
　　“是啊！”张老汉大喘气感叹，“拉弟，你说这多可气，就为了这个没根没影儿的恶心事，她去找姚文国开回什么神药来，也不知是一把什么烂树叶子，硬掏了一百块钱给了姚文国，他姚文国黑呀！”
　　吴拉弟立刻皱眉严肃起来，说：“一百块！一把烂草一百块钱，太心黑了！”
　　“啥叫心黑？”张老太不爱听他们这样说，“不能说人家，我愿意。那是神药，除了神能去掉他的邪心，谁还能？只要能把他那邪心除了根儿，别说一百块，再多我也愿意。”
　　“拉弟你看看，你看看嘛！”张老汉无奈地摊开双手说。
　　吴拉弟闭闭眼，他也说不出三长两短，只能说点和稀泥两头滚的话：“算了算了，都有理也都没理，就那么回事。”
　　“哼！”张老太哼了一声，锉着牙花子说：“出口恶气我才痛快。”
　　张老汉气得咬着牙往里吸凉气：“——哎呀，真想动老拳呀！”
　　“你敢！叫儿子。”老太太知道老伴儿一辈子不动武，所以毫无惧色。
　　吴拉弟只能再说点和稀泥的话用来缓解争吵：“都也别生气了，这都是闲话，听了只当没听，说了只当没说。走吧，大伯，到我家去坐会儿，走一会儿就没事了。大娘，以后再不说这事了，闲话招事非呀。”
　　张老太仍是念叨着说：“他破了我的事，把药也给扔了，我找文国重开，碾成面儿搅在稀饭里给他喝了。”
　　张老汉拉了一把吴拉弟，两人挪身下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