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扭结的事一件接一件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二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1-01-01 16:59:44 字数:3183
一
来喜旺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伤势恢复得非常好,他老婆昼夜不离左右精心伺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说她是贤妻。
这会儿她搀着丈夫在住院部的楼门前散步。来喜旺人虽然在养病,但心不安定。摔坏的车还没修,老婆来这儿伺候他,家里一大摊子事缺人照料,地里的庄稼没人管,住在医院里天天还得花钱,七事八事搅得他心绪不宁烦乱不堪。
他们走到一处排椅前坐下,这些日子来喜旺说话总是先叹气,才开口:“唉,这下完了。明天我说啥也不住了。回,回去找姚文国去,没见过这种人,咱拉煤他从中吃好处呀,这一出事他咋啥也不管了呢?”
他老婆急为他急想为他想,耐着性子劝他说:“喜旺你不能生气了呀,肋条断了就怕生气,你这样呼哧呼哧小心再崩开。”
“去!乌鸦嘴。”
老婆让他冲得躲闪一下不说话了,掉转头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连个好赖话也听不懂。”
“谁说我听不懂?”
“你现在要安心养病,我是说等咱彻底好了再说,再去跟姚文国论个长短。”
“等不了。真气人。”
“嗳——我问你,当时你们写合同的时候,像这人呀车呀的事有没个说法儿?”
“唉——倒是有那么个东西,当时我一高兴,想得少了,都没写在纸上。”
“这就不好办。”
“不过这是人之常情嘛!谁一辈子能翻几回车,啊,活人这么绝,他就不遇事了?哎呀气死我了。”
他老婆这会儿最怕他生气,人一生气对养病来说只能带来坏处。于是她强撑着笑脸打马虎眼儿,说:“快别想那些烦人的事了,养好病再说。喜旺,我给你说个高兴的事啊。原先我妈他们村……”
“去去去去去,什么你妈她们村,少说那些没用的。我多大人了,用你说个高兴的?走走走,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回。”
他老婆立刻托着他的胳膊慢慢地站起,悄自瞥着白眼儿咽下了想说的话。
二
今天姜红梅有些空闲时间,于是想到了一件早就该做的事:葛优德临走时写好的那封信,要她转交胡健未。快大半年了,忙啊,忙得去全忘了。今天她按响了胡健未家的独院门铃。
进了院门一看,院子的面积虽不算很大,但设计布置得很是精巧:一架偌大的葡萄棚撑起西边半个院子的顶空,叶片疏落处洒下朵朵光的斑片;石桌凳摆放在小喷泉一侧,水池里长着几支荷花,时见赤鲤漫游其中。
姜红梅驻足欣赏片刻便走进了宽大的客厅,她非常羡慕这样的居住环境,说:“你的房子真好。”
胡健未谦和而平淡地说:“那时候买的是现成的,院子有点儿小。”
姜红梅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胡健未,说:“我们家老葛到南方做事去了,这是临走时写给二强的一封信,让你转交给他。我的事情一直多,把这事忘了。今天想起才给你送来。”
胡健未愣怔了一下,接过信翻转看着说:“那他这儿的专利买卖不做了?”
姜红梅只是淡淡地笑了,不在意地回避说:“不提了。谢谢你。健未,我今天还有事,走了。”
离开胡健未家,姜红梅想到了菜市场,今天该给葛研改善生活了。
三
郭冬宝的出租车自运营以来一直顺顺当当,马达的轰鸣声成了他听不腻的音乐;车子行驶时闪过眼前的景物无论什么都是最好的风景,前方永远走不尽的路是他永远想走的路,劳动换来的钱总能使他心底踏实,惬意的畅快感在心里荡漾出幸福的波纹。
今天刚送完一位客人,拐过一处街角,马路边又见三位青年招手叫停。
郭冬宝踩着刹车到跟前停下,几位乘客麻利上车。
郭冬宝问:“去哪儿呀?”
前面坐着的那位青年人,脸上明显有一条刀疤,从右嘴角一直通到左眉骨,左鼻子眼儿少了一片儿肉,窟窿眼儿开大了一些,那条刀疤线像条蚯蚓一样在脸上爬着,一看就是被大砍刀劈过;一说话脸上那条“蚯蚓”就“活了”。他看都没看郭冬宝,嘶哑着嗓门儿说话,像是声带也受过刀伤,说:“到黄原县。”(近郊的一个县。)
“长途哇。”郭冬宝欣喜地说,“那么远啊?”
刀疤青年仍是一副冷冷的面孔,显着财大压人地说:“怎么了,有钱不想挣?”
“不不不,我是说那么远,你给多少钱呢?”
“呀呵,看表啊,该多少给多少。钱有的是。”
“那行。”
车子在前面掉转头,直向东面的方向驶去。
郭冬宝踩着油门盯着路面,脑子里想着旁边坐着的这位刀疤男,心里开始犯疑,‘这家伙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脸上那条疤要不是把人惹怒了是不会砍下去的。跑这么远的路他要是不给钱这可怎么办?’一个大大的问号画在脑子里。但人已经上车了,车也爬过了那段龟背路,这会儿停下来说不去显然不合适;可万一要出点什么事这可怎么办?又是一个问号画在脑子里。
车上静静的,只听得嗡嗡作响的马达声震响着不安的心绪。郭冬宝咬咬牙拿定了主意,是祸是福管不了,爱怎么地就怎么地,既然拉上了那就走。他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注意力集中,看好路面。脚下的油门加大了。
车子行驶到距离黄原县城还有几公里的一个小镇的岔路口时,那个一直冷着脸的刀疤男嘶哑着干巴巴的嗓音冒出两个字:“停车!”
郭冬宝停了车,一看计费里程表,捌拾元整。于是他问了一句:“不是到黄原吗?”
刀疤男冷着脸露出凶相,说:“让你去哪儿就去哪儿。”说罢他们各自拉开车门迅疾下车。
郭冬宝一看急了,果然不出所料。他立刻下车说:“哎——给钱呀!”
三个赖小子满不在乎歪眉吊眼地说:“老子们坐车还要钱,没钱,改天再给。”
那时候的赖小子,张口闭口当老子,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所有的坏事都能让他们做绝。现如今的老高龄碰瓷党,上公交骂座的,就是那批赖人当中残留下来的废物,仍在败坏社会形象。
郭冬宝跨步赶到他们前头,说:“不能这样啊!”
只见刀疤男脸上的肌肉一抽抽,那条“蚯蚓”就蠕蠕爬动。他大翘嘴巴歪着眼蛮横阴冷地说:“想闹事儿呀!也不看看老子们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瘦点儿的赖小子回转身到了车前,拉开车门拔下钥匙,且拿走一沓零钱。
郭冬宝一看疾声大喊:“哎你干嘛呀你!”
话音还没落,脑后勺被重重得击打了一拳。
毫无防备的郭冬宝眼前一黑,瞬间向前倒去,爬起来翻转身扑向刀疤男,胖子在后又一脚踹倒了郭冬宝,几个人一同围上一顿拳脚相加,郭冬宝趴在地上不动了。
瘦子拿着车钥匙在他眼前一晃,翘嘴瞪眼尖声怪气地说:“看见了吧,这是你的车钥匙。老子今天给你留点面子,让你懂懂事。”说罢一扬手扔向前面不远处的草丛里,三个赖人一转身,晃晃悠悠扬长而去。
“文革”结束后,疲惫而乏力的社会土壤,滋生出一大批年龄大小不同的地痞流氓渣滓,继续横行霸道无端滋事为害一方。从那时起,我们这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渐渐催生出一个令人憎恶畏惧的名词——黑社会。
这些泛滥成灾的人渣,一部分被八三年严打彻底销毁了,还有一些相互争霸致死致残了,有些被长期塞进了“高墙”里。仍遗留在社会上的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势力又在不断发展扩大,死灰又在复燃,继续危害社会。最初存留下来的那批老混混如今也已老了,人虽老了,骨子里的坏劲儿没老,摇身一变成了当今马路牙子底下车身前的碰瓷党;公交车上的“坐霸、骂座”;小偷小摸的小“老偷”,令人厌恶的万人嫌。
四
这一年又到了秋天,秋日的早晨,可见大地上的绿色生命挂着露珠似在天真烂漫地眨眼。
姚文国家使用多年的旧菜窖顶上的那条横梁木腐朽塌落了。大清早一起来,他就在西墙根前重新挖刨新的菜窖。
家里养的那只大红公鸡跳上墙头,伸长脖子扯开喉咙亮了一嗓子,颇似在对左邻右舍炫耀说,‘我们家啊——开挖菜窖了——’
小儿子姚引姜和在院子里用一根玉米秸秆欢蹦蹦地玩儿起了骑马马,边跑边嘴里念词儿:“骑大马,摘花花,放大炮,过家家。狼来了,狗来了,猴子敲上鼓来了……”玩儿了一会儿,他颠蹦儿着上了刚挖开的菜窖旁的土堆上,对下面挖土的爸爸说话:“爸爸,你是挖什么呀?”
“挖菜窖。”
“挖菜窖干啥呀?”
“挖菜窖放菜呀。”
“放菜干啥?”
“放菜吃。冬天你吃的菜都要从菜窖里往出拿。”
“这里面没菜呀?”
“这是放菜的地方,不是长菜的地方。你咋老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我没看见有菜呀?”
“这是放菜的地方,不是长菜的地方。菜是菜地里长出来的,不是挖出来的。这娃娃真有意思。”
姜红莲走过来探身说:“吃饭了,吃了饭慢慢挖。”
姚文国从挖了一半的坑底爬上来,鲜红的太阳已经露了脸。他拍拍身上的土,抱起儿子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