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杀人灭口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淡淡的月光，朦胧地照着重峦叠嶂。山中的小路，轻飘飘地游动着一条白色的影子。忽然，在那条白影子的前面，又闪出两条人影。
　　“叶雄飞，哪里走？”
　　醉侠叶雄飞站住了，定睛打量前面的两个人，蓦然玉山倾倒，扑身磕了一个头。那两条人影，忙上前将叶雄飞扶了起来。
　　“叶侠，为何行此大礼？”
　　“谢救命之恩！”
　　“我们何曾救过你的命？”
　　“五年前，在秦淮河畔，雄飞偶生自溺之念。幸亏二位长老断我愚念，在下才会有今日。”
　　“哈哈，不愧是紫霄真人的传人，很有悟性。”
　　“二位长老夸奖了。”
　　“你来此地，可否是为了寻找一个漂亮的女人？”
　　“不错，正是为了寻找司棋宝珠。”
　　“爱她的美貌？”
　　“不是！”
　　“恋她的风流？”
　　“也不是！”
　　“喜欢她那一身卓绝的武功？”
　　“更不是！”
　　那一僧一道，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一左一右，携着叶雄飞的手，向山谷的深处走去。
　　“二位长老，在下能否动问你们的法号？”
　　那一僧一道闻听，又是一阵大笑。叶雄飞情知他们不愿告诉自己，也就不再问了。其实，临下无极山的时候，白衣使者曾经对他说过，江湖上有一僧一道，结伴云游天下，世人不识真面目，只当做是两个疯疯癫癫南出家人。日后若与他们相遇，千万要倍加尊重，不可口出妄语。当时，叶雄飞曾向白衣使者问那一僧一道的法号。可是，白衣使者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叶侠，你可知道司棋宝珠的底细？”
　　“不甚了解。”
　　“这就奇了。你一不贪她的美色，二不恋她的武功，三不知她的底细，为何却要寻找她呢？”
　　“实不相瞒，在下寻找她，是为了那颗夜明珠。”
　　“你怎知夜明珠在她的手里？”
　　“街巷传闻，济南知府的堂会上，司棋宝珠曾粉墨登台献艺。当时，我并未留意。后来因追赶空空道人，发现他们曾在一起耳语。由于我的出现，他们才仓促分手。自此，我方知司棋宝珠有‘踏雪无痕’的高超轻功。如此一想，那颗失盗的夜明珠，很有可能就在她的手里。”
　　这时候，那一僧一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笑却只管笑，然而脚下并不曾停步。叶雄飞摸不透他们要带自己往哪里去，那脚步便不知不觉地放慢了。一僧一道似乎明白了叶雄飞的心思，却不肯松开手，仍然拉着他往前走。
　　就这样，叶雄飞和那一僧一道，渐渐地走出山谷，眼前是一片坟地。朦胧的月光照在那片坟地上，更加显得一派凄凉景象。
　　忽然间，传来了野狗的厮咬声。叶雄飞放眼望去，只见一群红眼睛的野狗，正在为抢吃一具尸体而咬架。叶雄飞不忍目睹这凄惨的情景，蓦然收住了脚步。然而，那一僧一道却几步赶上前去，撵开了那一群野狗。
　　“叶侠，过来看看他是谁？”
　　叶雄飞闻听，不禁满腹狐疑，便走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心头不由得一惊。只见横陈在面前的尸体，已被野狗撕得不像个样子。然而，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号称太湖霸主的黄面狻猊雷天豹。
　　“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杀人灭口。”
　　“是谁杀了他？”
　　“司棋宝珠。”
　　叶雄飞怔住了。他默默地望着横尸野坟的雷天豹，不再作声。那一僧一道，却双双坐在近旁的坟头上，瞅着沉思的叶雄飞，似笑不笑。远处，那群野狗并没有散去。它们不时地发出愤怒的咆哮，恶狠狠地盯着尸体旁的三个人，恨不得连他们也吞吃下去。这时候，有一条个头很大的狗，再也忍耐不住了，竟然率领狗群，向这边发起了进攻。
　　那一僧一道依旧坐在坟头上，似笑不笑地瞅着叶雄飞，对于野狗的群起进攻，毫不在意。叶雄飞不禁皱了一下眉头，漫不经心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冲着为首的那条野狗轻轻弹去。顿时，那条野狗“嗷嗷”地大叫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接着四条腿一瞪，再也不动弹了。其余的野狗，早被吓得一阵乱叫，跑了回去。
　　“二位长老，你们把我引到这里，是不是想要告诉我，司棋宝珠已经离开了此地？”
　　“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我该去哪里寻她？”
　　“此人乃是‘邪仙魔教’的二教主，绰号‘无影仙子’。她的行踪不定，神出鬼没，令人难以捉摸。否则，也不会送她一个‘无影仙子’的雅号。”
　　“这么说，二位长老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了？”
　　“无影未必无形，无形未必无影。你既然能追踪她到此地，又何愁找不到她？而今，天下武林已遭劫难，‘邪仙魔教’定然活动频繁。故尔，形影之间，大有文章可作。只要你不遣余力，自然可望成功。”
　　“二位长老法力无边，武林众生定可免去大难。”
　　“我们俱是脱俗之人，早已‘辟谷’，不再食人间烟火。”
　　言讫，那一僧一道站了起来，也不向叶雄飞告别，便相携而去。叶雄飞站在那里，望着一僧一道远去的身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看起来，若想摧垮“邪仙魔教”，拯救天下武林，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转眼之间，那一僧一道的身影，便在夜色之中消失了。远处，那群贪婪的野狗，依然在窥伺着雷天豹的尸体，蠢蠢欲动。
　　叶雄飞心事重重地移动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似乎听到了狗的奔跑声，也好像听到了狗的狂吠，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旧走自己的路。
　　迷朦的月光，惨淡的笼罩着那片坟地。除了野狗抢食的咆哮声，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于是，叶雄飞加快了脚步。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离开这个令人无法忍受的鬼地方。
　　几天之后的傍晚，醉侠叶雄飞来到了河北大名府。进城之后，便找到了一家清静的客栈住下了。吃罢晚饭，叶雄飞信步走出了客栈，来到大街上。
　　二十年前，大名府总兵叶天泰，就是在这里遇难的。那时候，叶雄飞尚在襁褓之中。光阴似箭，日月如棱，转眼间叶雄飞已是武功盖世的青年侠客。他来到此地，是想看看自己的出生地，尽力了解一下父亲当年罹难的情景。同时，希望得到一些有关母亲下落的消息。尽管他也感到这种希望非常渺茫，却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
　　高耸的城墙上，旌旗招展，守城的军士威武地肃立着。叶雄飞有心上去看一看，却又不愿去招惹麻烦。他站在那里，只是默默地仰望着城楼，仿佛看见了父亲当年的身影。此时，他的心中不知有多少感慨。那首千古名句，油然浮上心头。于是，他便不由自主地顺口吟了起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下。”
　　吟罢，叶雄飞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见一位老者站在自己的面前，眼里闪出惊异的目光。叶雄飞冲老者微微一笑，倒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位老人。只见他六十左右的年纪，虽然已是银须白发，但那一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
　　叶雄飞双手抱拳道：“老人家，你为何要用这样一种目光看着我？”
　　老者问道：“敢问，你是外乡来的吧？”
　　叶雄飞道：“不错，晚生来自山东济南府。请问，你是何人？”
　　老者道：“老朽姓张名昊。二十年前，曾是大名府总兵麾下的偏将。自叶天泰大人归天之后，老朽心灰意冷，故尔辞去军职，开了一家药铺，倒也勉强糊口。只因我见你相貌酷似叶公，所以才忘情地看着你。失敬！失敬！”
　　叶雄飞闻听，怦然心动道：“原来是张老前辈。晚生叶雄飞，正是当年大名府总兵叶天泰之子。今日与老前辈在此幸会，晚生欣喜若狂！”
　　张昊的眼里，情不自禁地含满了泪水，一把攥住叶雄飞的手，百感交集地说道：“果然是公子！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想不到今日此时，我终于把你给盼来啦！公子，如不嫌弃，请到老朽家中一叙。”
　　叶雄飞道：“请老前辈引路。”
　　于是，一老一少，边走边谈，直奔张昊家走去。
　　他们来到一条热闹的街面，行不多远，就看见了“乐寿堂”药铺的幌子。不一会儿，他们便走进药铺。绕过柜台，到了后堂。张昊赶忙暗中招呼伙计，去对面街的大饭店，叫来一席丰盛的酒宴。
　　叶雄飞道：“老前辈，晚生早已吃过饭了，又劳你如此破费。”
　　张昊道：“今日得见公子，如同见到了叶大人，哪有干坐着叙谈的道理？这桌酒席，并无山珍海味，乃是家常便饭，不成敬意！明天我再好好宴请公子。”
　　叶雄飞道：“老前辈如此款待，晚生甚感不安。如果不把我当外人看，明日那桌酒席就免了吧！”张昊道：“这可使不得！叶公的老部下，而今这大名府还有几人。我正要借此机会，把他们请来聚一聚。唉，我已老啦，人生难得几回醉啊！”
　　叶雄飞听罢，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意见，遂与张昊落座，把盏饮酒。
　　叶雄飞道：“老前辈，先父遇害之时，不知可曾留下什么话？”
　　张昊道：“说来话长。当时，我正在城上巡夜，忽然有军士来报，说总兵府叶大人遇刺，我便急忙跑下城楼，飞马直奔大营。当我赶到叶大人的身边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口不能言了。于是，我大声疾呼，问他刺客是谁？叶大人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邪’字。我立时明白，叶大人所说的刺客，是‘邪仙魔教’。可是，我对‘邪仙魔教’了解甚微，更不明白刺客是怎样混入大营的。我正要继续问下去，叶大人却已口吐鲜血，溘然长逝了。”
　　叶雄飞道：“你可知家母的下落？”
　　张昊摇了摇头，道：“叶大人归天之后，大名府陷入一片混乱。市井谣传，说是‘邪仙魔教’不日要血洗大名城。令堂大人恐生意外，慌忙让姨娘携你逃出城，去济南府落脚。因为当时的济南太守伍天奎，是叶大人的至交。令堂大人为了你和姨娘的安全，特地派我护送。到了济南府，始知伍大人已于三天前，调往杭州。无奈，我只得将你们暂时安顿在一个僻静的客栈，又匆匆赶回大名，以期将令堂大人也接往济南。不料，大名府又祸起箫墙。知府董玉昆，硬是将令堂大人扣上‘通匪害夫’的罪名，押入大牢。”
　　叶雄飞惊道：“莫非家母早已经死在狱中？”
　　张昊道：“公子，你听我接着讲下去。当时，我愤怒已极，便去找那狗官理论，却被他打了五十大板，轰了出来。是夜。我便买通狱卒，救出令堂大人，星夜逃往山东。不想到了德州境界，被董玉昆派来的刺客赶上。尽管我拼死抵抗，然而寡不敌众，令堂大人被刀砍伤。幸亏有十几名镖局的武士赶到，杀散了刺客，我才得救。可是，令堂大人却因流血过多，命丧黄泉。”
　　叶雄飞顿时泪流满面，拍案而起，大声问道：“董玉昆现在何处？”
　　张昊道：“听说他现在正定府任职。”
　　叶雄飞咬牙切齿道：“我与这个狗官，不共戴天！”
　　张昊道：“公子息怒。此事发生在二十年前，如今董玉昆的三个儿子，俱是武林高手，称霸正定。而且，他们与太行二怪交谊甚厚，不可等闲视之。若想报此深仇大恨，还须从长计议。”
　　叶雄飞道：“张老前辈不必多虑。明日我便动身前去正定府。”
　　张昊道：“公子，你这是飞蛾扑火啊！”
　　叶雄飞道：“不杀董玉昆，难消心头之恨。我的主意已定，张老前辈不必再劝。只是你方才言及，曾遇镖局的武士营救，不知他们是哪个道上的。”
　　张昊道：“他们是济南府镇远镖局的人，为首的名叫杨显德，江湖人称‘双锏金刚’，如今已是四十开外的人啦！”
　　叶雄飞点了点头，道：“张老前辈，为了叶家，你吃了不少苦头。晚生不才，无以报答。惭愧！惭愧！”
　　张昊忙道：“公子言重了。当年在叶公帐下，受过莫大的恩惠，老朽没齿不忘。只恨老朽无能，未能保住令堂大人的性命，至今思想起来，仍感愧对叶公的在天之灵。公子既然立志要去正定府报仇雪恨，老朽愿效犬马之劳，以报叶公之恩！”
　　叶雄飞道：“报仇之事，晚生自有定见，老前辈就不必亲自出马了。实不相瞒，晚生乃武林中人。当今，‘邪仙魔教’更为猖獗，天下武林正面临一场劫难。老前辈若不忘家父遗志，就请为团结天下武林豪杰，共图大业，出些力吧！”
　　张昊道：“公子请放心。老朽虽然年事已高，不敢忘叶公遗志。为武林大业，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叶雄飞道；“如此，容晚生借花献佛，敬老前辈一杯！”
　　张昊道：“同饮！同饮！”
　　于是，张昊与叶雄飞高举酒盅，一饮而尽。
　　两人的话题，几乎没有离开叶天泰。张昊是心怀旧情，叶雄飞是追念亡父。经过张昊的一番讲述，叶雄飞对于父亲的生平、性格、为人，便基本有所了解。他们一直谈到深夜，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老前辈，”叶雄飞终于站起来说道，“眼下已是夜深人静，晚生不能再叨扰了。待我报仇雪恨之后，再来向你请教吧！”
　　张昊道“这般时候了，不如就在我这里安歇。明日我请诸友前来寒舍，为你饯行。”
　　叶雄飞道：“大名城中，未必没有董玉昆的耳目，还是不要声张为好。而况，晚生素来不喜欢热闹，乃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之人。老前辈的一番美意，晚生心领啦！”
　　张昊爽快地说：“既然如此，老朽不敢固执己见，只在家中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