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运河奇遇

　　院中的械斗，躲在东厢房里的快手三郎田守刚，看得一清二楚。他有心出去助战，又恐屋中只留下昏睡不醒的常乐，遭到歹砖的偷袭，故尔不敢擅离。眼看着四位好汉奋起直追雷天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回身坐在了小床上。
　　他又信手点燃了蜡烛，呆呆地望着对面床上的常乐，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
　　这叫什么事儿？自己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自踏入淮阴县境，接二连三地出丑，若是传扬出去，不知将被天下人怎样耻笑！越思越想，心里越是懊悔的不行。疯僧癫道已经切中了自己的要害，不想在莺莺的挑逗下，仍然没有逃过一个“色”字。尤其是那四位好汉已然识破此处是黑店，自己却不知好歹地跟彭祖烈斗气。若不是他四人挺身而出，自己还不知道将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常乐曾再三告诫自己，江湖之上凶险四伏，自己竟没有牢牢地记住他的话。
　　田守刚只顾得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这时候，只听得常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田守刚忙走过去，俯身凝视着常乐。
　　“常乐兄，你觉得好些了吗？”
　　“这是在哪里？”
　　“淮阴县城的‘莺莺’客栈。”
　　“这里只有我和你吗？”
　　“他们去追杀雷天豹了。”
　　于是，田守刚便把常乐昏倒之后，如何误入黑店，又如何展开厮杀，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常乐听。只是把他与莺莺的那段艳情，隐去了不谈。
　　“好险啊！”常乐翻身坐了起来，“我差点儿做了雷天豹的刀下之鬼！”
　　田守刚道：“过去，我曾听说过江湖上有黑店，只以为黑店都在偏僻之处，不想在这样繁华的县城里，也有黑店。更没有想到，雷天豹会在这里出现。”
　　常乐道：“此处不可久留，赶紧收拾东西，待他们四人一回来，就马上离开这里。”
　　田守刚道：“你昏睡了一夜，身体尚未复原，如何能够行动？”
　　常乐道：“我不过偶感风寒，服了那粒黑药丸，此时已经完全康复。”
　　田守刚道：“即使如此，也不必急于离开此地。我们索性彻底捣毁这家黑店，省得它将来东山再起。”
　　常乐道：“那不过是意气行事。这院中杀了那么多入，一旦官府追究起来，一时如何说得明白？况且，强龙不压地头蛇，地面上的黑道折了许多弟兄，又如何肯罢休？我们原是去太湖寻雷天豹报擂台之恨，此时既然在这里与他相逢，本该你我二人同他对阵。不成想，我昏睡不醒，你又不能离开，被其他弟兄四人解围，这也是命中注定，不该你我露脸。而今，以他四人的武功，又是联手追击，雷天豹必死无疑，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此逗留？难道非要吃上一场官司，才甘心吗？”
　　这一番话，说得田守刚哑口无言。他只好遵照常乐的吩咐，整理几个人的行装。常乐试着下床活动了一下腰腿，觉得身上平空增添了几分力气，这才真正感觉到那黑药丸的神力。
　　这时候，只见房门猛然被人推开，闯进了妙算神探彭祖烈。他一见常乐已然下地，心中不禁大喜。然而，常乐却从彭祖烈的脸上，看到了忧虑之色。
　　常乐不禁问道：“彭爷，莫非雷天豹不曾追到？”
　　彭祖烈叹了一口气，道：“唉，一言难尽！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就会大祸临头！”
　　田守刚一惊，急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彭祖烈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快走！”
　　常乐和田守刚见此情景，也就不再多问，连忙同彭祖烈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匆匆地出了房间。
　　站在院中的罗泽强，一见三人走出东厢房，便冲他们往房上一指，就腾空而起，上了屋顶。三人意会，也施展轻功，随着罗泽强上了房。
　　此时，武彪和焦朋正在屋顶望风，瞅见那四人已飞身上了房脊，也不说话，便引着他们穿房越脊，飘落在一条小巷里。然后一摆手，就飞一般地向前跑去。于是，一行六人，俏然无声地拐过几条街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县城。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乘上一条小船，沿着京杭运河向北驶去。阳光洒在河面上，耀人眼目。彭祖烈坐在船头，默默不语。武彪、焦朋和罗泽强斜靠在小舱里，也闷闷不乐。田守刚因为与莺莺闹了一水，觉得太丢人现眼，生怕那四人讥讽自己，便独自坐在船尾，不声不响。常乐急于了解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在彭祖烈的身边坐下来。
　　常乐问道：“彭爷，你们上船之后，一言不发，究竟出了什么事？”
　　彭祖烈道：“唉，我们太无能啦！眼看就要击杀雷天豹，却又让他跑了。”
　　常乐道：“实不相瞒，我此番南下，为的就是寻雷天豹决一雌雄。你们不曾击杀他，也是天意，何必烦恼？我想，他一准逃向太湖去了。我就在此上岸，再去寻他。”
　　彭祖烈道：“常爷，你去不得！”
　　常乐道：“我本无杀他之心，不过为报擂台之恨，挽回山东武林的面子。而他在‘莺莺’客栈，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我若这样的回去，有何脸面再见山东武林兄弟？”
　　彭祖烈道：“杀雷天豹并非难事。可是，在他的身后，似乎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黑道幽灵。我们若是盲目地追杀他，很可能会遭到暗算。”
　　于是，妙算神探彭祖烈便将他们追击雷天豹的经过，如实地告诉了铜臂力士常乐。坐在船尾的田守刚，也情不自禁地凑了过来，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
　　原来，彭祖烈率先飞身到了屋顶，瞅见雷天豹向东南方向逃去，便引着武彪、焦朋和罗泽强，紧迫不舍。
　　那黄面狻猊雷天豹，到底也是一个身手不凡的人物，夜行术决不在彭祖烈等人之下。只见他疾风一般地直奔郊外，沿着田间小路，奔跑如飞。彭祖烈等人生怕被他逃脱，全都使出了看家的本事，双脚如同安上了风火轮，真乃是疾似风，快如飞。
　　然而，令彭祖烈感到奇怪的是，雷天豹既为太湖霸主，那水性一定十分了得。眼见得四名武艺高强的大汉步步紧迫，对他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他却不往水边逃，硬要沿着旱路没命地跑。
　　月光之下，前面远远地出现了一片树林。彭祖烈心中十分焦急，一旦雷天豹钻进了那片树林，就很难捉住他了。武彪、焦朋和罗泽强，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神弹子武彪也暗暗地取出了一颗石丸，只待与雷天豹的距离拉近，便用飞弹打他。
　　又赶了一程，那片树林已到了眼前。武彪眼看着雷天豹就要钻进树林，便使出浑身的力气，打出了飞弹。好武彪，真不愧人称“神弹子”，那颗飞出的石丸，竟把黄面狻猊雷天豹打了一个跟头。可是，没容四条好汉追到跟前，只见雷天豹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爬起来就跑，顷刻之间便闪进了林中。
　　尽管如此，彭祖烈等人又岂肯罢休。他们来到树林前，正要往里追，忽见两条黑影从一棵大树上飘然落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
　　“阿弥托佛！”
　　“为什么拦我们去路？”
　　“无量佛！”
　　此时，四人已经看清立在他们面前的两条人影，乃是一僧一道。个个心中，由不得升起一团怒火。他们认定那一僧一道是雷天豹的同伙，故意放走了那个恶棍，便二话不说，举刀就向那两个出家人砍去。
　　说来也奇怪，四人手中的刀，忽然重似千斤，竟压得他们的手臂陡然垂落，那刀再也举不起来了。
　　正在四人惊疑的时候，猛然看见一僧一道的头顶，腾起一团紫色的光环。四人大吃一惊，由不得连连后退。
　　“尔等如不速速离开淮阴县境，必将大祸临头！”
　　言讫，那一僧一道的身影，倏忽不见了。四条好汉，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个个瞠目结舌，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当彭祖烈讲完追击雷天豹的经过之后，常乐和田守刚都惊住了。就连武彪、焦朋和罗泽强，也呆呆地望着船头，眼前又浮现出那怪异的情景。
　　焦朋闷声闷气地说道：“那一僧一道，说不定是雷天豹的死党！”
　　常乐摇了摇头，道：“不，他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彭祖烈问道：“常乐，你莫非认识那一僧一道？”
　　常乐道：“我并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不过，你们是否还记得，知府大人遇难的那天晚上，曾有一僧一道光临官邸？”
　　彭祖烈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我们遇见的一僧一道，就是那两个怪人？”
　　常乐道：“想必就是他们。而且，我在淮阴县城的大街上，曾被一僧一道撞了一膀子，这决非偶然。同时，我服下的那粒黑药丸，就是一僧一道送给守刚的。所以说，他们决不是雷天豹的同党。他们的出现，说不定正是为了营救我们。”
　　武彪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放跑了雷天豹？”
　　常乐道：“这其中必有我们尚不明了的道理。不过，他们不让你们进树林，我倒能猜出一二。我就是因为追赶司棋宝珠，在一片树林之中，被一股阴风浸入身体，才病倒的，险些丧了性命。”
　　彭祖烈一拍额头道：“好险！好险！若不是那一僧一道阻挡，我们四人也定会丧命于那股阴风！”
　　焦朋问道：“常爷，好端端的，你怎么追开了女戏子司棋宝珠？”
　　常乐笑道：“原本是为了寻那一僧一道，不想追来追去，前面出现了司棋宝珠。没想到，她竟有‘踏雪无痕’的高超轻功，任凭我们拿出浑身的解数，也没有追上她。此时回想起来，林中的那股阴风，说不定正是她搞的鬼呢！”
　　焦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叫道：“这个小娘们儿，堪称天下第一美人，不知迷倒了多少英雄好汉。想不到她竟然深谙武道，又能使邪术害人。嘿！谁若是迷上了她，非他妈倒霉不可！”
　　田守刚听罢，那脸禁不住“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慌忙扭过脸去，装作看河面上飞过的水鸟。好在大家都在思索司棋宝珠的突然出现，是否与那一僧一道有什么联系，也就无人理会田守刚的神情变化。
　　彭祖烈忽然说道：“常爷，如果你的推断是正确的，那末司棋宝珠与雷天豹，又有什么瓜葛。”
　　焦朋笑道：“司棋宝珠美若仙姝，她会看上雷天豹那个丑八怪？田爷，你说呢？”
　　田守刚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我也说不准。其实……”
　　常乐道：“其实，彭爷分析的不无道理。司棋宝珠若与雷天豹有瓜葛，那决不是男女私情。也许那一僧一道留下雷天豹，正是为了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
　　彭祖烈道：“我们两人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
　　常乐道：“眼下，武林界的劫难，已经开始了。罪魁祸首，就是‘邪仙魔教’。可是，单以我们几个人的力量，那是无法与‘邪仙魔教’抗衡的。若想结束这场劫难，必须团结天下武林，并推出领袖人物。”
　　焦朋道：“常爷，你的武艺超群，手中又有那颗武林至宝，我们就拥戴你来做武林界的领袖吧！”
　　常乐道：“羞煞人也！我虽然会几趟拳脚，若与武林高手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以在下之见，武林界的领袖，非醉侠叶雄飞莫属。”
　　武彪道：“泰山擂台之战，我们因守官邸未能前去一饱眼福。听说叶雄飞于丈外，一掌击败雷天豹，这可是真的？”
　　彭祖烈道：“千真万确，决无夸张之辞。若能请他高举帅旗，我们便可与‘邪仙魔教’大战一场。不过，自擂台之战以后，他便消踪灭迹了。”
　　常乐道：“是啊，我也正为此发愁。”
　　彭祖烈道：“我倒有一个主意，但不知可行不可行。”
　　罗泽强道：“你快说给我们听。”
　　彭祖烈道：“据我所知，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杨显德，与叶雄飞有一面之交。史府的翠环小姐，又曾蒙受过他的救命之恩。由此可见，叶雄飞横空出世，必有来头。而今，天下武林遭受劫难，叶雄飞不会袖手旁观。眼下，我们只须做两件事。一是串连武林好汉，共图大业；一是四处探访，摸清‘邪仙魔教’的底细。只要我们做好这两件事情，叶雄飞一定会露面的。”
　　常乐道：“这是一个好主意，在下以为，雷天豹行动诡秘，很可能与‘邪仙魔教’有来往。我们就在他身上打开缺口，你们认为如何？”
　　焦朋叫道：“说的有道理。”
　　常乐道：“既然认为有道理，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做吧！你们几人，就担负串连天下武林豪杰的重任。”
　　彭祖烈摇头道：“不可！你单独行动，危险太大。”
　　武彪道：“我们不如先回山东，找到杨显德之后，再兵分两路，更为妥当。”
　　几人听罢，连连点头。
　　这时候，船尾的艄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几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六双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焦朋拔刀而起，大声叫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狂笑？”
　　艄公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且不要问我是谁。你们的谈话，我俱已听到。清平世界，你们在‘莺莺’客栈杀了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焦朋道：“果然是个奸人，若不杀了你，哪有我们的活路！”
　　焦朋说罢，早已移动身形，向那稍公扑去。此时，只见那艄公面无惧色，待焦朋欺身上前，便不慌不忙地举起一只桨，“噗”地一下将焦朋打落水中。焦朋不识水性，不禁在河里-阵瞎折腾。翻江龙罗泽强由不得怒火中烧，有心与那艄公较量，又怕焦朋淹死在水中，便连忙翻身跳进河里，双手将焦朋托了起来。
　　神弹子武彪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一挥手，“叭”地打出一颗石丸。不料想，那艄公稳如磐石，竟将那颗迅猛的石丸轻轻地接在手中。然后冷冷一笑，把手一捻，顷刻间那石丸就变成了粉末。
　　“好神力！”
　　常乐由不得脱口叫出声来，正要移动身形，却被妙算神探彭祖烈一把拉住。
　　“不可无礼，他就是醉侠叶雄飞！”
　　彭祖烈的话音一落，船上的常乐、武彪和田守刚，一下子呆住了。水中的焦朋和罗泽强，也寒蝉若噤。然而，没容六条好汉做出反应，只见叶雄飞双臂抖落蓑衣，并摘下遮住半边脸的斗笠，扔入河中。于是，那一身白衣，豁然映入六人的眼里。好潇洒、好精神，尤其腰间那个油光闪亮的小酒葫芦，更增添了飘然若仙的姿容。
　　船上的四人，纳头便拜。水中的二人，也忙扒住船舷，爬了上来。可是，当他们再把目光投向船尾时，却不见了叶雄飞。
　　常乐惊道：“真乃神人也！”
　　焦朋顿足叫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惹恼了他，如何是好？”
　　彭祖烈叹道：“这是我的疏忽，怪不得你们。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在我们的船上。不过，他不会因为我们的无礼，就耿耿于怀。幸好我们的谈话，都被他听去。此番他虽然离开我们，但日后定然还会相逢。”
　　常乐道：“但愿如此！”
　　武彪道：“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彭祖烈道：“按我们商定的去做，他会暗中相助的。”
　　田守刚道：“我们推举他为武林领袖的心愿，他不会拒绝吧？”
　　彭祖烈道：“我毕竟对他毫无了解，很难预料他是否肯接受我们的推举。但是，他将同我们站在一起，却是可以肯定的。”
　　罗泽强忽然喊道：“你们看，那个船头上站的是谁？”
　　大家闻听。不约而同地顺着罗泽强手指的方向，极目向前望去。只见对面远处驶来一条船。船头上，站着一位四十开外的男人，客商打扮，背手而立。三缕胡须，在风里微微飘动。看那器宇轩昂的姿态，显然是一位深谙武功之人。
　　“啊，双锏金刚杨显德！”
　　“他来这里干什么？”
　　“其中必有名堂！”
　　几个人纷纷议论着，一时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罗泽强早已把双桨抓在手里，用力地划动起来。于是，满载六人的小船，箭一般地迎了上去。对面船上的杨显德，似乎也发现了他们。
　　蓦然间，常乐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对面船上，从舱里钻出一位女子。那熟悉的身影，使他的心一阵狂跳。接着，又有两位女子从舱里钻了出来，婷婷玉立在船头。
　　“啊，她们还活着！”
　　顿时，泪水从常乐的眼里涌了出来。他好似在梦中一般，忘了呼喊，也忘了招手，只是僵立在那里，一任泪水往下流淌。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伙伴们的欢呼声，使他的心更加激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