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黄面狻猊
作品名称:天罡剑侠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12-29 22:47:54 字数:5118
病榻上,铜臂力士常乐依然在昏睡。虽然他的体温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但呼吸还很沉重。快手三郎田守刚呆坐在对面床上,百无聊赖。几天来的旅途辛苦不说,又在郊外好一通折腾,便感到十分疲乏。此时,他多想美美地睡一觉,以便恢复体力啊!可是,常乐病得很重,那一僧一道又叮嘱他必须通宵达旦地守在身旁,所以便不敢入睡。然而,越是困倦,越要强支着精神,越是强支着精神,上下眼皮越是往一块粘。那种滋味儿,自他呱呱坠地到如今,可是第一次尝到。这时候,他不免恼恨那四条汉子,只顾得自己喝酒取乐,竟把他和常乐忘得一千二净。
田守刚正在那昏昏噩噩地胡思乱想,忽听房门“呀”地响了一声。抬头一看,莺莺已经撩帘走进了屋里。他想站起来,却没动弹,只是眼巴巴地瞅着莺莺。
莺莺冲田守刚甜甜地笑了笑,便款款地走过来,挨肩坐在田守刚的身边。顿时,田守刚感到一种温存之情向自己浸来。
“小哥哥,你好寂寞,我陪你说话来啦!”
田守刚感激地看了莺莺一眼,没有说话。想起疯僧癫道的话,便收住了心,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小哥哥,你是‘柳下惠’?”
“不,不是……”
“既然不是,又为何装出‘坐怀不乱’的样子?”
“你我萍水相逢,不敢造次。”
“天下男女,一见钟情的不是很多吗?”
“可这里不是花间月下。”
“好奇怪,莫非你想让我和你私奔?”
“看你想到哪儿去啦!”
“呀,我冤枉了你?‘花间月下’指的不是外面吗?哪有一晌贪欢,不在屋内,却往外面跑的?”
田守刚一惊,听出了莺莺那话的味道,不由得暗暗叫苦。眼前,病榻上躺着昏睡的常乐;耳边,响着莺莺的甜言蜜语;心中,念着疯僧癫道的戒言。那颗怦然而动的欲念之心,几经脑中的争斗,总算又静了下来。
“小哥哥,你不喜欢女人?”
“饮食男女,人之常情。”
“你是铁石心肠?”
“英雄志短,儿女情长。”
“着哇!你有阳刚之气,我有阴柔之功,不是正好天作一对吗?”
田守刚苦笑着摇了摇头,见莺莺直往自己的怀里偎依,有心将她推开,又有些不忍。一时间,竟木然地僵坐着。
莺莺瞅了瞅他,“噗哧”一声笑了。
田守刚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只觉得莺莺越偎越紧,那香馨的鼻息,凉凉的、细细地吹过自己灼热的脸颊。顿时,他那发胀的头脑,使他忘记了身在何处。此时,他的耳边只有莺莺的细语。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小哥哥,我是莺莺,你就是张生。莫错过今夜良宵……”
田守刚迷醉了,心里“突突”直跳,莺莺趁势碰翻了桌边的蜡烛,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
冷不丁,传来一声瓦片断裂的响声。
田守刚猛地吃了一惊道:“听,房上有人!”
莺莺哪里顾得去听田守刚的话,竟死死地抱住他不放。田守刚并不上套,他的全部注意力,却在那房上。猛可里,院中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当家的,风紧!”
莺莺慌得连滚带爬地下了床。黑暗中,顾不得东南西北,东碰西撞,闯出了房间。此时,东厢房的台阶下,正站着那两个彪形大汉。他们手里提着灯笼,一副惊慌的面孔。
“出了什么事?”
“没剔毛的肥猪都不见啦!”
莺莺闻听,扑上去就给两个家伙每人一个大嘴巴。两个家伙挨了打,竟敢怒不敢言。
“四只肥猪拱哪儿去啦?”
“反正不会钻进鸡窝里。”
莺莺急急地向西厢房奔去。紧紧跟在后面的两个家伙,高举着灯笼。
“砰!”
一个家伙绊倒在台阶上,手中的灯笼一下子灭了。另一个家伙赶忙收住脚,吓出了一身冷汗。莺莺一把夺过那家伙手里的灯笼上了台阶,把脑袋探进西厢房瞧了瞧。原本躺在那里的四条大汉,果然不见了。莺莺猛地转过身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眼见他们都‘海海的喝’,怎么却没有‘迷迷的醉’?准是你们‘料’没上齐!”莺莺又一手提着灯笼,几步下了台阶,“这事我也瞒不住,好歹去报知总瓢把子,让他来追问你们吧!”
一个家伙顿时吓得屁滚尿流道:“当家的,这可是冤枉好人哪!我们哥俩儿得了你的信儿,一下子加了双倍的‘料’。他们没有‘迷迷的醉’,可不是我们的罪过呀!”
另一个家伙嫁祸于人地道:“到了总瓢把子那里,索性就照实说。当家的若不是恋着那只小绵羊,我们早把那四头肥猪‘嘁哧卡嚓’啦!”
莺莺骂道:“我撕了你的嘴!老娘叼一只羊玩儿,也轮得上你来教训。哼,两个蠢球,一对混蛋,不赶紧召唤人来四下里找,还等什么?”
两个家伙挨了骂,心里不服气,斜眼瞟了莺莺一眼,才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莺莺也顾不得同他们计较,便一手举着灯笼,向东厢房奔去。
两个家伙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那脚步放得更慢了,嘴里也就甩开了闲话:“当家的,什么光景,还惦着去‘叼’羊玩!”
“扯你娘的淡!”莺莺突然站住脚,回身骂道,“再磨磨蹭蹭地误了大事,看我不宰了你们!”
两个家伙被骂得直翻白眼,又不敢惹莺莺。心里发狠,脸上却“嘿嘿”傻笑。莺莺走的正急,忽听“噗”地一声,手里的灯笼被什么东西打灭了。她惊叫一声,扔掉灯笼回头就跑。那两个家伙听到莺莺的惊叫声,也吓了一跳。两人回头一看,只见莺莺只顾慌慌地跑。
猛可里,又是“噗噗”两声,两个家伙一声惨叫,急忙用手去捂脑袋,那粘乎乎的血水顿时就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两人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便扑身倒地,再也不见动弹了。
莺莺见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头钻进西厢房,“砰”地就把屋门关上了。她隔着门缝往外偷看,只见月亮地里,除了横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小院里静悄悄的。再往东厢房去看,那里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早就熄灭了。
蓦然间,莺莺见东厢房的屋顶,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这才想起跟田守刚缠绕在一起时,似乎听到有瓦片的断裂声。只是一时急着要做那种事,全顾不得了。此刻,面对眼前发生的变故,便恨不得咬自已一口。
莺莺只顾得两眼死盯着屋外,不提防一只大手从后捂住了她的嘴。这一吓不要紧,立时就瘫成了一堆泥似的。
“你若喊叫,我就一刀结果了你!”
那压低了的嗓门,掩饰不住一腔的怒火。莺莺浑身筛糠般地抖个不停,哪里还敢叫唤?只见她斜倚着门框坐在那里,像鸡啄食似的连连点着头。那条黑影这才松开手,却把-口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莺莺的脖子上。莺莺的心,霎时间就提到了嗓子眼里,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好汉爷,你……你要什么?除了命,什么我都肯给你!”
“你为什么要害我等的性命?”
“为……为了钱财。”
“图财害命,就不怕天理报应吗?”
“皇帝老儿不知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钱财。他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既然不怕,我就送你去西天吧!”
“我……我叫你亲爹亲爷,你老手下留情吧!我干这种勾当,也是被逼无奈。十五岁就被县太爷弄去扒了裤子,做人的脸没了,只得稀里糊涂地活着。后来被卖进了窑子。再后来,时来运转,被一家大户买去。满心以为去做填房,却被改头换面,连名字也给变了。你杀了我,比宰一只鸡还容易。留着我,说不定倒能派上用场。好汉爷,你……你说呢?”
“好蹊跷,我留你何用?”
“大爷你寂寞时,给你解闷儿呀!吹拉弹唱,我样样精通。好汉爷,你就答应了吧!”
与莺莺说话的那条汉子,原来是醉罗汉焦朋。当莺莺在他的面前一出现,就被她的两片嘴皮子逗得满心欢喜。待到莺莺张口喊出“海海的喝,迷迷的醉”,方知道误入了黑店,便冲妙算神探彭祖烈会意地“嘿嘿”直笑。几人进了西厢房,趁送酒来的两个家伙不注意,就把解药倒入了酒坛子,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莺莺跑到西厢房来探风,几人就佯装被蒙汗药迷倒。也是合该莺莺心里惦着田守刚,没有对这几人及时下手。于是,他们趁人不备,从窗口出了西厢房,纵身飞上屋顶藏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个喽罗发现走了风儿,忙去唤莺莺。房上的几个人,便悄悄地溜下屋顶,躲在暗处。神弹子武彪见莺莺又奔向东厢房,便使飞弹打灭了她手里的灯笼。又怕两个家伙去召唤人,索性用飞弹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焦朋趁机从窗口进了西厢房,明里要杀莺莺,其实想逗她说话。
“好汉爷,你答应啦?”
那话说得细声细气,把个五大三粗的愣汉子,逗得没有了脾气。架在莺莺脖子上的刀,滑向了一边。莺莺松了一口气,冲着醉罗汉焦朋甜甜地笑了。焦崩“嘿嘿”一笑,伸手就去搂莺莺。莺莺就势一滚,便扎进了焦朋的怀里。于是,焦朋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莺莺提了起来,往腋下一挟,单手倒提那口明晃晃的刀,抬腿就要往屋外走。
“好汉爷,”莺莺忙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焦朋道:“东厢房那只小绵羊,说不定正急着等你去侍候他呢。”
莺莺道:“我不去!”
焦朋道:“为什么?”
莺莺道:“我更喜欢你。”
焦朋道:“我会吓得你屁滚尿流。”
莺莺被焦朋一条粗大的臂膀挟住了细腰,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听罢焦朋的话,便使劲扭了扭身子,透过一口气来。
焦朋问:“怎么样?”
莺莺道:“你真不如那太湖霸主。”
焦朋脱口道:“谁?”
莺莺道:“就是那黄面狻猊雷天豹,你没听说过他的大名?”
焦朋道:“这么说,他常来你这里过夜?”
莺莺道:“他倒是不常来。可这‘莺莺’客栈的主人,却是他的把兄弟。”
焦朋道:“雷天豹对你如何?”
莺莺道:“哪个男人见了我,不像爱嗅腥味的猫儿?”
一句话,惹恼了醉罗汉焦朋。只见他两眼一瞪,手一松,便把个嗲声嗲气的莺莺,“噗嗵”一声扔在了地上。莺莺哪里经得住这么摔,由不得拧鼻子噘嘴儿,疼得她忍不住直叫唤。
“哎哟哟!”莺莺哼哼唧唧地嚷道,“我的爷,你怎么说扔就扔呀!”
焦朋骂道:“臭婊子!我若不是见你说话好听,早就一刀宰了你!”
莺莺见焦朋一副凶相,吓得浑身直哆嗦,便把身子绻成一团儿,眼巴巴地瞅着焦朋。
这时候,忽见窗外一片火光,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醉罗汉焦朋朝外面一望,只见十几个人闯入院中,火把将小院照得如同白昼。其中为首的黄脸大汉,手擎双股飞天钢叉,满脸的杀气。焦朋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大闹济南府的黄面狻猊雷天豹。
“不要放跑了常乐!”
雷天豹的吼声,在小院里震响着。十几名手持利刃的大汉,簇拥着雷天豹,直奔东厢房。此刻,焦朋顾不得多想,“哗啦”一声打开屋门,大步迈了出去。
“雷天豹,你好大的口气!”
焦朋的大嗓门一亮,院中的人“呼啦”一下子都转过身来。他们见西厢房门口只有焦朋一个人,便有两名不怕死的大汉,冲着焦朋走了过来。
醉罗汉焦朋怒目而立,凛然不惧。他手中握紧了钢刀,只等待一场厮杀。眼见得那两名大汉越走越近,焦朋尚未动手,便听他们二人大叫一声,脑浆进溅,倒地而亡。雷天豹一惊,还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身边又有两人扑身倒地,呜呼哀哉了。
焦朋心里明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把雷天豹惹恼了。此时,他已然料知那四名大汉皆是被暗器击中毙命,便急忙移动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地直向焦朋扑来。
这时节,焦朋更不示弱,一抖那口明晃晃的钢刀,飞身迎向雷天豹。顿时,两人打成了一团儿。其余的歹徒,也呐喊着一齐冲上来,把焦朋团团围住,企图仗着人多势众,将焦朋速速杀死。雷天豹更是恨不得几个回合,就把焦朋置子死地。
“雷天豹,拿命来!”
随着半空中的一声吼叫,三条黑影箭一般地从房上飞落而下。他们舞动闪着寒光的钢刀,便向那些歹徒砍去。一时间,又有几名歹徒鬼哭狼嚎地倒向一边。其他几名歹徒见自己不是敌方的对手,谁还肯再杀下去?于是,他们转攻为守,纷纷扔掉火把,向月亮门退去。
雷天豹亦知抵敌不住,又见手下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哪里还敢恋战?
焦朋一见武彪、彭祖烈和罗泽强杀散了那伙歹待,越发抖擞精神,步步紧逼雷天豹。一时间,四位好汉团团围住黄面狻猊,直杀得刀光飞闪,惊天动地。
太湖霸主雷天豹,此时只有招架的工夫。那条钢叉舞在手中,也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了。他几次想冲出圈外,都没有成功。
说起来,也是雷天豹骄气太盛,小看了山东武林。当初,在泰山脚下打擂,若不是醉侠叶雄飞一掌将他击下台去,几乎无人可以胜他。因此,他只怕叶雄飞,并不畏惧他人。擂台之战失败后,他由旱路直奔太湖,路经淮阴县,便在“莺莺”客栈打尖。一来是恢复一下体力,二来是恋着莺莺那一身美人肉。不料想冤家路窄,铜臂力士常乐被几名大汉背进了客栈,便一时心血来潮,想杀了常乐以解叶雄飞那一掌之恨。于是,他暗中指使将常乐等人让入莺莺的套院,只等用蒙汗药迷倒那几条好汉,便下手杀了他们。当听说四条大汉已在西厢房迷倒时,雷天豹正在同几个人喝酒听小曲,心想停一会儿再去也不迟。谁想这一耽误,竟闹出这么大的事,后悔也来不及了。更让他悔恨不及的是,自恃武艺高强,没把那几个人看在眼里,所以只纠合了“莺莺”客栈里的一帮打手,到了关键时刻就作鸟兽散了。
雷天豹明白,如果不赶紧冲出包围圈,必死于他们的刀下。于是,他大吼一声,拼出全部力气,猛地用飞天钢叉磕开了彭祖烈的刀,又朝罗泽强虚晃一招,趁罗泽强取守势之时,“忽”地扑了过去。待罗泽强闹明白对方的意图时,雷天豹已经冲了出去。此刻,他哪里还敢怠慢,急忙施展轻功,飞身上了屋顶,疾速逃遁。
“追!”
彭祖烈大喊一声,率先跃上屋顶,直追雷天豹。其他三人也不甘落后,一抖身形,齐刷刷地跟了上去。顷刻之间,几条人影便在夜色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