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积习难改

　　上午，郑凯跟随神农区人民医院办公主任刘清白去市医疗卫生协会领捐赠物品。由于有了上次领取捐赠口罩受气一事，刘清白有点郁闷，对于再次去那儿领物资心有余悸，也不大热心。但这是工作，梅院长交待下来的任务不能不去，于是，刘清白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郑凯也在心里打起了小鼓：这次不会再弄个不愉快吧？由于两人都觉得不爽，一路上竟没说几句话。到了目的地，车子停好，两人直奔仓库。离着好远，就听到很大的争吵声。两人加快脚步，迅速来到了仓库管理室，还真是有人在吵架。
　　刘清白拿眼一瞧，还是上次那个“眼镜”王恩禄，和他吵架的是楚天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个副院长秦如虎。只见那人在那气得吹胡子瞪眼，脸儿涨得通红，说话也语无伦次：“唉，不是我跟你急啊，你自己说我来过几趟了？公子哥，现在可不是平时，你可不能再吊儿郎当了，一点都不跟你玩虚的。现在就是战时状态，你现在掌控的这些就是战时物资，是我们一线医院急需的刺刀、手榴弹，甚至是导弹。”
　　刘清白一听，以为仓库里又没货了，当时就急了：“你们协会江心迟会长，不在在江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例行新闻发布会上透露说，楚天市医疗卫生协会已接收捐赠超过6亿元，光口罩就收九千箱、防护服近八万套、护目镜九万个吗？怎么还不够分发？你们接到了社会捐赠的大量的物资都弄哪儿去了？”
　　秦如虎气愤地接道：“这只能怪楚天市医疗卫生协会一帮人，对于各地捐赠进行了一个害人害己的骚操作。”
　　刘清白越听越迷糊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骚操作？你们又把物质私分给私立医院啦？”
　　任凭秦如虎和刘清白在那儿说破大天，那个王恩禄仍是副不屑的样子。秦如虎看他这样更来气，用发抖的手指着王恩禄怒道：“你今天到底给不给我？要是今天不给我，我就去市政府甚至省政府告你们！！”
　　看秦如虎发狠，王恩禄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秦院长，你跟我发火没有用啊。你看，仓库里这么多的捐助物品，我们人手不够呀。不是我不发给你，确实是忙不过来；再说了，这些东西不是想给谁就给谁的，是要走程序的，它有分配指标，你说对不对呀？”
　　这时候来了一个五十岁上下领导模样的男子，秦如虎和刘清白说道：“他说的没错啊，这个东西我们也只是过过手，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但我们却要把它管理好。所有东西的发放要有时间计划，要有合规手续，我们每天也是忙的不得了啊。秦院长，请多包涵啊！”
　　秦如虎扭头一看，是市医疗卫生协会的江心迟副会长，脸一冷：“江会长，你跟我耍官腔耍得蛮溜的啊。你们成天价地在这儿喊忙不过来缺人手，可我却听说了，不少人要报名来你这当志愿者，被你们拒之门外，说不需要啊？”
　　江心迟故作惊讶地说：“哪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啊？请你放尊重一些，不要在这里造谣生事！”
　　郑凯也听他的一个同学说起过，本来是想报医疗卫生协会志愿者的，结果没有通过审核；后来在同学群里一打听，所有报名参加医疗卫生协会志愿者的人基本都没有通过。那些人还纳闷呢，难道现在医疗卫生协怎么会不忙呢？
　　听江心迟那么一说，一旁从未发言的郑凯有些忍不住了，上前高声说道：“前不久我同学中有好几个人就申请到你单位当志愿者，可贵单位门槛很高，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接收，也不知道你们是啥意思？难道这儿真不需要‘外人’帮忙？还是因为这里是什么保密机构，禁止他人涉足？”
　　秦如虎一听就更来劲了：“瞧瞧，我就说吧，你们这儿的衙门台阶儿高，一般人跨不进来。你们自己看看，这仓库里堆积如山，又不及时发给我们一线用，堆这里就是废物呀！”
　　江副会长一脸难堪，但仍不改口风：“造成这种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消耗量大于供应量，当然，我们的工作中也存在一些差距。我们协会平常也就几个人上班，体制内的编制也不过十来个人，平时大家无事可干，可遇上有事儿来了，我们这几个人却难以堪当大任。”
　　“不是你们不堪大任，是官架子太大，大到这个协会都快撑不下你们了。你们有空也到下面医院视察一下，有机会看看那些忙得昏天黑地的医护人员们，权当减肥瘦身好不？”
　　“秦院长不要讽刺挖苦人好不好？我们哪一点不比医护人员忙？这次抗击新冠疫情，全国人民乃至世界各地爱心人士都来捐赠，一上来便是铺天盖地，你就是把我们全部当机械人使唤，也应付不过来呀；导致各地周转不够快，我们调拨不够及时，这些都是需要在工作中加以改进。再说啦，这些东西不是我私人的，总要有个分配原则吧？我知道你们急，那就不要再在这里耽误功夫了吧，先按你们拿到的表格分配，别的以后再说。”说完，扬长而去。
　　刘清白没有说话，因为他这个医院的办公室主任，在江副会长面前的分量是微不足道的，人微言轻，多说无益，说也是白说。既然不说，那就老老实实地去领东西吧。临走时刘清白还不忘跟那个王恩禄套近乎地打起了招呼：“过两天我再来领，到时候跟领导说说，给我们神农区人民医院多分点啊，拜托了！”
　　王恩禄看刘清白今天态度不错，心里有很大的满足感，笑着说：“好说，好说。”
　　郑凯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像个提线木偶，更像某些影视剧里的两面派。
　　晚上的时候，楚天市场监管局在微博账号“楚天发布”推了一个通告：严禁企业和团体、个人绕开医疗卫生协会进行捐赠，凡涉嫌违法违规的行为将被依法处理，理由是避免假冒伪劣产品流入医疗机构。不仅如此，最引人注目的还有最后一句：“对绕开医疗卫生协会直接向有关单位捐赠的防护用品等涉嫌违法违规的行为，我们将依法处理。”
　　让人不寒而栗，似有被威胁之感，可能会导致相当一部分民间捐赠机构和捐赠个人陷入疑惑，不知该如何界定自身行为是否违法。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江北省医疗卫生协会和楚天市医疗卫生协会立刻均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其权威性、可靠性及能力值都遭到市民的广泛质疑。
　　从正面意义上来说，这个公告有它一定的道理，但“绕开医疗卫生协会”这几个字却特别刺眼，跟过去那个“踢开党委闹革命”的提法颇有点相似，这是一顶不折不扣的大帽子呀，自然不会得到人们的认同。果然骂声纷至沓来，很多人质疑，难道你楚天医疗卫生协会就具有鉴定能力？就是有，凭你们现在这样的工作态度，那也会甄别到猴年马月了。
　　所以说，在此背景下，楚天发出这个容易引起极大误解的消息，不但不会让更多的爱心人士和机构选择通过医疗卫生协会捐赠，反而令医疗卫生协会的社会形象雪上加霜，同时加剧了捐赠者的担忧。
　　有人在市场监管局在微博账号直接留言：“固步自封，倚老卖老，朽木不可雕也！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这次的疫情果然像一面照妖镜，让我们既看到了神与天使降临，也看到了魑魅魍魉横行。人生百态尽显，个体的力量就算再微乎其微，也能让成千上百人的努力功亏一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位过激的网友还批评道：“在疫情如此严重全国人民鼎力支持之时，楚天市场监管局这个通告，让人觉得冷血了些。特殊时期，即使捐赠物出了点问题，那也是有总比没有好啊。这个貌似严格执法的规定，对于一大波心系楚天的人群，无疑在滚烫的心口插上了一把尖锥，真的是太狠了，我们只能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老爷们，以后大家都干脆不捐算了！”
　　还好第二天，市纪委机关、市委组织部及时体察到了民情，迅速做出反应而发出通知：坚决整治疫情防控中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严禁召开不必要的会议或举办与疫情防控无关的活动，严禁提出脱离基层实际的口号要求，严禁要求街道（乡镇）、小区（村）填报不切实际的数据表格或多头、重复填报，严禁扎堆、重复或多头到基层开展监督检查，严禁擅自派发信息宣传、经验总结任务。决不允许贯彻上级部署时出现的那种不用心、不务实、不尽力，决不允许底数实情掌握不清、语焉不详，决不允许工作措施大而化之、不细不实，决不允许履行职责相互推诿、避难躲责，决不允许情况统计、报告、发布中弄虚作假。
　　随后，因江北省医疗卫生协会有关领导和干部在疫情防控期间接收和分配捐赠款物工作中存在不担当不作为、违反“三重一大”规定、信息公开错误等失职失责问题。经江北省纪委监委研究并报省委批准，决定免去江心迟市医疗卫生协会党组成员、专职副会长职务，并给予其党内严重警告、政务记大过处分；给予省医疗卫生协会党组成员王国维党内严重警告、政务记大过处分；给予省医疗卫生协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会长裴绶仁党内警告处分。
　　唐嫣在微信上告诫妹妹唐丽一家尽量不要外出，说她们隔壁小区已经有十几人确诊，据说全市已经有一万多人确诊，隔离了几万人，几乎各省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染程度。形势很严峻，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姐姐越这样说，妹妹唐丽心里越不踏实，更加担心女儿袁珊珊和女婿鄂新盛在医院里的安危。唐丽原来每周都要去上三节瑜伽课的，现在疫情期间，瑜伽馆都停止营业了，她一时还有点不适应。结果，她很快又接到瑜伽馆的微信通知，说是深圳一个全国连锁的知名瑜伽馆开设了网上授课，跟有联营关系的瑜珈馆合作，可以关注一下公众号，免费学习。
　　唐丽很高兴，到十点名钟的时候，准时打开公众号，跟着视频指导训练起来。老公袁中旺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是个好事。一来可以锻炼身体，二来可以解除烦恼，免得老婆总是唠叨袁珊珊的事。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老婆练瑜珈，在旁边看着她练得很认真，偶尔还跟她调侃几句。看着看着，他发现老婆竟是如此漂亮的一个中年女人。结婚这么多年，已经很少这样打量她了，因为彼此太熟悉了，平时也就不会刻意去欣赏了。但今天越看老婆越漂亮，仿佛有了当初恋爱那时“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感觉。
　　木兰镇的防控工作做得比较扎实，楚天还没有封城的时候，就开始了一系列的防堵，木兰镇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感染者。但邻近的藤编乡、柳树坨镇都出现了好几例感染病人，而且有重症的。春节要到的时候，农村人比较喜欢乱跑，打牌、喝酒、赶场，反正是哪里热闹去哪里，当时没有开始防控，这几个感染者，就是扔向籐编乡、柳树坨镇的重磅炸弹。
　　今天，神农区区委书记喻建南到下边这三个乡镇检查防控工作，没有打招呼，直接就过来了。结果，到了藤编乡和柳树坨镇一路下来，路上的卡点检查没几个认真的，基本上都是应付了事。问下检查的人，现在的疫情不是很严重吗？那些人却都笑呵呵地说，离他们远着呢，这里是农村，疫情到不了这里。喻建南心里虽不快，但当时没有发作。
　　再到木兰镇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检查的人跟书记要进出证，没证是不可以进去的。喻建南根本没料到会吃闭门羹，潜意识里也不相信自己会被拦下，所以来的时候还真的没有带进出证。
　　没办法，喻建南表明了自己是区长，是来检查防控情况的。哪知道值守的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区长这块金字招牌在他们这里不管用，必须要求来人出示出入证。再次被拒绝之后，喻建南的心里暗暗高兴，三个乡镇当中，只有木兰镇的防控措施扎实有效，没有一点形式主义。
　　打了木兰镇党委书记江涛电话，木兰镇才知道区委领导来暗访了。他们要打电话给卡点放领导进来，被喻建南拦下来了：“我只查了一个点，就已知道你们的工作情况了，窥一斑便可见全貌。希望你们认识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的重要性，把它当作一次战役来打，再接再厉，把防控工作进一步做细做实。”
　　下午，木兰镇党委政府召开了一次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会议，总结了阶段性的工作，充分肯定了防控指挥部的出色成果，通报了上午区长暗访的满意结果。与会人员感到备受鼓舞，防控疫情的斗志更旺了。
　　其实，木兰镇党政两套班子主要领导心知肚明，这项工作做得好，离不开郑治化的努力。老郑这个人站位高，态度端正，做事有方法，群众有基础，再棘手的农村工作，到了他手里也会迎刃而解。会上，作为防控指挥长的镇党委书记江涛，充分肯定了郑治化的工作成绩，委托他进一步筹划实施今后的疫情防控工作。
　　会后，郑治化下到几个村里转转，分别和村里的同志碰碰头，了解一下最新情况，特别关注出现了哪些新问题，有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下午五点左右，郑治化才到了离镇政府最远的高山村。全镇十五个村，只有这个高山村有点边缘化，这里的民风还是有点彪悍，村民们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遇事抱义气。平常镇里对这个村的管理也是有点松，不出问题就行。
　　高山村是个大村，人口一万多，离集镇又远，不少还是山路，进出不方便，改革开放后，有商业头脑的村民就开始沿村里的主干道两旁建房，做生意，逐渐自然形成了一个小型市场。没有重要事情的时候，村民一般不去镇上赶场，就在自家村里购买生活用品。
　　郑治化一到高山村的村部，就有干部告诉他，村里群众正在和干部对峙着呢。原来，午饭后，几个在外混得不错的小老板因为喝了点酒，偷偷聚在一家小饭馆门口炸鸡翅，还引来了一群人围观，场面是热闹非凡呀。
　　村支书花如海四点钟来巡查的时候，发现了这一情况，而且看到没几个人戴口罩，立即上前制止。平时吧，村里的人还都服这个村支书管，但现在是春节，大家都认为是开心玩乐的时候，而且最近都在家隔离，心中闷得慌；再加上几人喝了点酒，有点按不住。几句话没说到，就跟五个村干部就吵起来了，其中一个看情况不对，赶紧偷偷溜回村委会来报信。
　　郑治化一听，知道有点麻烦。村部的几个干部要去增援，被郑治化拦了下来。只让刚才回来的那个人给他村支书花如海两人带路，去了那家小饭馆。郑治化进到了里面，聚集的人一个也没有走，都在看热闹，两边的人还在争执。在场的人有认识郑治化的，连忙打招呼。郑治化也跟他们一一地点头示意。
　　几个闹事的小老板们也都跟郑治化认识，但他们正在跟村支书吵得不可开交呢，却没有看到郑治化进来。而郑治化并没有急着说话，在人群里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知道了来龙去脉。郑治化面向大家，高声说道：“各位乡亲，不是我郑治化不让大家出来玩，是冠状病毒肺炎传染得厉害，是它不给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呀。”众人哈哈一笑。
　　郑治化继续说道:“看看你们，不仅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而且不戴口罩，如果你们这里有一个人是病毒携带者，大伙儿能看到他身上的病毒么？他人跟你们是亲朋好友，可他身上携带的病毒可不是你们的亲朋好友啊，有可能就是要你们性命的敌人，是要恶毒地干掉你们的敌人，它跟你们简直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它要干翻你们的话，真是吃人不露牙齿，要命还不吐骨头!!”
　　通俗而接地气的一番话，不少人是认可而纷纷离去。到最后只剩下村干部和几个小老板。郑治化也没有批评他们，坐下来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天，问问他们去年生意怎么样，有什么困难，今年这个形势有什么打算。没有一句说到他们违规打牌的事，但那几个人却越听越惭愧。后来都站起来跟郑治化表态，从现在起，一切按政府的隔离要求执行，服从村里的管理。
　　郑治化拍了拍其中一位老板的肩膀，笑着说：“我相信你们。”
　　众人散后，村支书和几位干部一脸懵，也没听到郑镇长批评他们呀，怎么他们就都认错了呢？郑治化明白大家的意思，就说：“我平常总是跟你们强调工作方法，你们就是不动脑筋。不管什么时候，不能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遇事要多从群众的角度考虑考虑。我们不是管理者，我们是服务者，事事要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那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呢？”
　　村委一拨干部心服口服地回应道：“镇长说的对！党的干部要时刻牢记宗旨，勇挑重担，为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做出贡献。事事都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