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舆论监督

　　司机开始启动前行，开了好长时间还没到。可这位司机倒好，一边开车还一边打了好几通电话问路。车上的人都一脸懵，公交车司机不会摸不到路吧？但仔细一听，他也不知道去哪个医院。江云鹤心里想，看来这次转运安排不到位啊。车上的人们不免有些焦急，本来对没有医护人员随车同行就有怨气。但事到如今已无可奈何，想骂司机都不好意思开口，他本人还是一头雾水呢，人们只得忍气吞声。
　　车子一路前行，没有一个人说话。江书颖望着窗外，向后边闪去的街道，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曾经的喧哗，已经被冻结，只剩下高低不同的房屋依旧静默地竖立在两旁，门头上醒目的招牌似乎在说：瞧，我们可不会被感染的。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前面有个中年妇女开了腔：“大家也别闷着了，说说话吧，这些天在家里都闷得发霉了。”
　　有一个人附和说：“唉，别说我们有病了，就是好好的人，关在家里这么多天，也会生出病来的。”
　　有人说话，就是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一言的他，开始谈论起来。
　　“我们小区有些不自觉的人，总是想办法出去溜达，门口不让出去，天天就隔着伸缩门吵架。”
　　“我们小区经常有人从围墙翻出去，到大街上闲逛。听说昨天被派出所逮到好几个，把他们带到小区门口的空地上，分开距离坐那儿背诵防控手册个人防护要点，谁背熟了谁可以回家，把我们小区看着笑死了。”
　　“要我说，这些不自觉的人，就让他出去逛，给他登记下来，感染了，国家不给他看，让他自生自灭，到时看他怎么想。”
　　江书颖心想，这些不自觉的人，他还能跟你讲什么道理。不让他出去玩，他说你限制他人身自由。出去感染了，要是真的不管他，又会说什么我们感染了，政府也不管。
　　江云鹤中午看到了一个新闻，今天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下发“5号令”红头文件，要求市领导立即下沉到区、区领导立即下沉到街道、社区一线指挥，强化调度；建立每小时通报制度；在一线考核干部，对完成较好的予以表扬，对未完成的严肃追责。从现在转运这件事来看，文件还是文件，要么还挂在墙上，要么还伏在某些领导的办公桌上。
　　由于这辆公交车的座位不多，有一部分人坐在过道里，还有几个人是站着的。车上基本是中老年患者，这么大冷的天，尤其是晚11点那个天气，相当冻人。折腾了四个多小时了，居然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很多人都怀疑是不是拉到省外去了？已有老人开始发泄不满情绪了，而且还和司机争吵起来。
　　真是害怕什么，它就来什么。恰在此时，司机又把车开到了一个道路狭窄的地方，因为路两边乱停乱放车辆较多，公交车被堵在路中央，车内的患者就更加不满，情绪变得焦躁起来，很多人便加入到那个老人中不断地责难司机，车中顿时吵翻了天。《楚天都市报》的记者方解语和一名国家级媒体记者正好路过此地，发现了这个情况，马上通知了交管部门前来疏导。
　　大概在十二点半钟的时候，一辆交通清障车过来，将个别堵道的车辆一一挪开，终于清出一条道来，几经周折，终于突破重围。闻讯赶来的一辆街道和社区工作人员的车子，也开始尾随在公交车后面护航，这时的人们才停止了不满情绪的发泄。
　　公交车司机也是气啊，脚底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疯也似地向前冲去，瞬间就甩掉了后面街道干部的车子。大概又过了40分钟，一路狂奔的公交车终于到了一家方舱医院，这时候时针已指向了凌晨两点钟。到了方舱医院停车场，没有人过来对接，司机也不知道让车里的去到哪儿，就随意让乘客自行下车，然后驱车迅速离去，剩下江云鹤他们一群病患在寒风中怒火中烧。
　　半小时之后，众人按照一路的标识牌，终于找到了一座大型的彩钢厂房前。望着眼前熟悉的样子，江云鹤觉得以前好像来过这里，脑海中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大伙儿手拖肩扛着各自的行李进去一看，里边已是大变样，生产设施已全部拆掉，被隔成了一个个格子房，又被分成几个区，规模挺大。
　　原来这个方舱医院就是一家大型生产企业的生产车间改造的，看上去很漂亮。很快，就有穿着防护服的护士过来交接，领着众人登记完之后，就把他们一行人带到了三区，每人一个小格子房间。
　　深夜，国家级媒体就出了一个网络报道，详细披露了这次转运工作的细节，也对有关部门提出了质疑和批评；并指出：“应收尽收是防控新冠肺炎疫情的关键，要把好事办好，怎么能把好事办坏？这些负责转运危重和重症病人的党员干部为什么不跟车？”
　　消息一出，更多的读者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要求楚天有关部门做好做实有关防控工作。
　　中央领导深夜看到内参，震惊、愤怒的心情溢于言表，于凌晨五点雷霆出击，宣布免去江北省卫健委党组书记、主任职务，由中央国家机关选派两位雷厉风行的专家，空降到江北省任职，并兼任委常委，尽快扭转局面，消弭因此事而产生的不利影响。
　　与此同时，中央已派指导组一同前往督促进行处理。指导组先是约谈了神农区区长喻建南，要求区政府和街道出面向这些患者挨个赔礼道歉，对相关责任人根据党纪政纪严肃问责。另外，作为区长、作为指挥长，在这件事上你应该负什么责任，要向上级写一份深刻检查。面对诘问，办公桌对面的喻建南满脸通红，记录的同时，不断地表示接受批评，现在就着手强化各项防控措施，加大管控力度。
　　接着，中央赴江北指导组相继约谈了包括楚天市的胡一世在内的三位副市长，给广大干部敲响警钟的同时，也释放出一个强烈信号：战“疫”当前，失职失责者，必将受到严肃问责。每一位党员干部都要紧张起来，迅速进入战时状态，真正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约谈还要求坚决纠正防控工作中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
　　中央指导组同志严厉地指出：“对于神农区转运患者过程发生的监管失职事件，楚天市要督促神农区认真整改，市里要以此为戒，也要深刻反思；举一反三，把老百姓反映的问题逐一梳理、落到实处，并对有关人员严肃问责。”
　　随后，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刊文《坚决纠治疫情防控中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旗帜鲜明地批判疫情防控阻击战中暴露出的“每天填报十几个报表，表格一会一变，而且要换填4、5个版本。对于防控进展、督查汇报、总结、先进事迹，材料一个接一个，每篇限500字数以上”等等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问题，已给身处疫情防控一线的党员、干部带来困扰。
　　楚天前期的防控工作，应该说官僚主义充斥其中。大疫当前，而防控人员有限，市抽调区，区抽调街道乡镇，街道乡镇抽调社区和村，层层抽调，基层人力更加紧张。官僚主义就会有形式主义作风，会大大浪费了人力物力，对基层负担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上级不满意，群众有意见。
　　楚天市发布新的防疫通告，明确全市所有住宅小区实行封闭管理，对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或疑似患者所在楼栋单元必须严格进行封控管理。各个城区、街道、社区积极响应，一大早，很多城区、街道制定了具体的措施，不少开放式小区已经开始安装防护隔离网。
　　市防控指挥部发布了《致楚天人民的一封信》：“亲爱的市民朋友们：当前，疫情防控工作已经进入最关键时期，排查摸清传染源、控制阻断传染源至关重要。楚天市每日开展的社区疫情‘四类人员’全面排查，就是要全面摸清传染源，对他们进行集中隔离管理治疗。现在对全市小区进行封闭管理，就是要彻底控制阻断传染源。
　　“实行小区封闭管理会给大家带来不便，但换来的是全社会的健康和安全。小区封闭管理后，市、区、街道将采取各种措施，保障好全社会居民正常生活需求。希望全体市民能够理解支持，主动配合所在社区疫情排查，支持配合小区封闭管理，自觉待在家中，无必须不流动。
　　“希望各企事业单位动员要求全体员工，积极配合疫情排查和小区封闭管理。全市各级党员干部要积极发挥先锋模范作用，主动参与社区防控各项工作。我们坚信，有全体市民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够筑牢群防群控的基层基础，守护好我们共同的美好家园！”
　　对于江天秀来说，父亲住进了方舱医院，等于给他的病情治疗带来了希望和福音，最起码有医生来给他瞧病和对症下药了，不用自已满世界找药店买药胡乱地吃了，也不用再去找那个神秘的张大夫了，这在父女两人心里都得到了不少的宽慰。
　　初到方舱医院，不像在家中那么自由自在，江云鹤受少有点不适应。在家住惯了，一下子和这么多人同处一室，心里总是觉得没有一点隐私感，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能到了深夜两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护士过来给他量体温，看到江云鹤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强打起精神坐在床边发愣，以为有什么问题，连忙询问：“大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一看？”
　　江云鹤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到陌生地方一下子有点不适应，一夜都没睡好。
　　七点半钟的时候，护士们推着送饭车统一配送了早餐，有稀饭、包子、香肠，还有水果。由于隔离收治的人员太多，光送饭车都应付不过来，有些志愿者小女孩就一直小跑着给一部分人送餐的，让大伙颇为感动。江云鹤见这些平时爹妈都舍不得使唤的小公主们，十几圈圈跑下来累得都有点虚脱了，心中着实在有点儿疼爱，她们还是跟闺女江天秀大小差不多的孩子呢。
　　正想着呢，就见一个护士走路有点摇摇晃晃的，接着就瘫软在地。听到有人呼喊，有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急忙跑过来，搀起倒地护士走出了方舱医院。而这个护士就是刚才给江云鹤送早餐的那个孩子。当时给每一个人送餐时，她都会露出笑容说：“早上好，您的早餐，祝您早日康复。”
　　事后，江云鹤打听到，这个累倒的护士是四川过来增援的畲艳，来自汶川地震灾区的坚强女孩。她先在神农区人民医院工作，后被抽调来到方舱医院，已经在一线奋战了几个昼夜了。平凡之人，哪怕你还是个孩子，战时就是英雄的背影。江云鹤觉得，这次疫情给国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一方面停工停产，另一方面还要免费救助我们这些病患，实属不易。
　　江云鹤等人吃到的热气腾腾的一日三餐，来自于一家对外停业的酒店大厨房。当初神农区政府相关部门把这个方舱医院送餐的任务交给这家酒店的时候，酒店就把厨房一干人全部召回工作。
　　酒店老板选派了十个年轻人，组成了供餐专班，分成两班，隔天轮班。每天凌晨两点开始，后厨就会忙得热火朝天，厨师、帮厨共二十几人，各司其职，繁忙却井然有序。当初说好了全部选年轻人，但有两个岁数大点的厨师长坚持报名，一个姓方季惟，一个姓刘一首。他们说现在党员不上，谁上？这时候，不要质疑他们是在喊口号，不要觉得他们是在做样子，只是他们作为普通党员最真实的一面。
　　正好，老哥儿俩自然成了两个班次的班长了。于是，两人无不得意洋洋地相互调侃，刘一益说道：“瞧我俩正是前世有恩今世有缘合作在一起，恐怕送走了‘新冠瘟疫’之后，可能就流芳百世了！”
　　“考！你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我何德何能？还想流芳百世，是不是白日梦还没醒啊？”
　　“嘿嘿，你别自卑！新冠疫情爆发，惊天动地泣神鬼，全国上下齐心协力抗疫，你我也算其中的一分子。他日病毒被消灭，功劳簿上是不是也有咱俩一份儿呀？好歹也算抗新冠病毒的前线英雄吧？是英雄当然就该流芳百世，更何况你姓刘，我姓方，合起来难道不是‘刘方’百世么？”
　　“哈哈，刘老弟的想象力够丰富的，这么牵强的理由，也亏你想的出来！”
　　“嘿嘿，疫情期间大家心情都很郁闷，我讲讲笑话逗大家开心，释放快乐嘛！”
　　话虽搞笑，但两位班长对待送餐是极其认真的。现在是冬天，气温很低，为了让方舱医院的病员们能吃上热乎的饭菜，他们想到了保温措施，从一家盒马鲜生店紧急调运了几十个保温箱用于打包、转运。早上六点左右，供餐组坐上区防控指挥部调来的两辆公交车，先去盒马鲜生取保温箱，迅速赶到酒店后厨大厅。这个点儿哪有搬运工人，供餐组都是自己搬运上车的。为了抓紧时间，供餐成员又和饭店员工一起，对食物进行装盒，快速打包，快速装箱，快速转运！
　　由于保温箱数量有限，只能重复使用。送完了早餐，不能停留，马上收集好空箱返回饭店，在大厅里对保温箱进行消毒，一会儿就要开始装午餐了。几个年轻人都佩服两个老班长，送餐以来，他们都是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俩年纪大了点，而是知道他们两人的腰都有毛病。
　　小伙子们经常劝他们在旁边看着就行，他们却都抢着干，每次都是干得满头大汗。酒店经理生怕两人累倒，提议换人轮番休息，可两人却异口同声地表态：“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疫魔不除，我们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