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走投无路 梨花再嫁张三辈

　　张家铺坐落在青龙山山脚下的一个向阳坡上，山坡上长满了松柏树，村路两边是些桃树和枣树。一条小溪由北向南流经村东，在村南的一片洼地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水湾，溪水清澈见底，最深处约有两米多。紧邻小溪有一条南北大道，是山里人进城的主要道路。
　　全村近二百户人家，绝大多数人家都姓张。村里只有一户财主，叫张延祥，因为他特别能盘剥穷人，人们背后都叫他张阎王。他家拥有近二百亩地，还有山林百十亩。家里常年雇佣两个长工，一个做饭的老妈子，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做管家。他娶了两房太太。大太太只生了两个闺女，就不生育了。二姨太太，给他连生仨儿子。大儿子在家操持家务，二儿子在县城做买卖，三儿子在东洋留学。
　　张三辈的家在村的西头。家中种着三亩山坡地，好年景时，一年的收成也只够全家人吃上半年，家里的生活来源主要靠兄弟三人給财主家扛活来维持。他的父亲六年前因病去世了，母亲艰难地带着三个儿子度日。哥儿仨个小时候虽然都请先生起过大名，但村里人们从没叫过，都习惯叫他们张大、张二、张三。老大老二早过了三十还没有娶上媳妇。父亲生前把希望寄托在张三身上，盼望老三能娶上媳妇，早日抱上孙子，就特意在“张三”后面添个“辈”字，但到临死前老爷子也没能圆上抱孙子的梦。
　　张三辈和黎花母子走到张家铺，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进家门三辈就支撑不住了，他把六柱刚一放下，腿就跪到了地上，黎花赶紧扶起他。
　　昨天一大早，三辈挑着一担柴去城里卖。临走前，娘给他揣上4个玉米面饼子，在县城吃了两个，还剩下两个准备在回来路上吃，谁知半路上遇上被困的黎花母子。
　　六柱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醒后见妈妈微闭着双眼，痛苦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便急切地问正在给妈妈喂水的老奶奶：“奶奶，我妈她怎么了？”三辈娘说：“孩子别急，你娘发烧了，等烧退了就好了。”
　　经过三辈娘的细心照料，第三天的早上，黎花终于醒了过来，烧也渐渐退了。三辈娘正危坐在黎花身边，面带微笑地说：“闺女你可醒过来了，醒过来就好。”黎花欲翻身坐起来，老人急忙按住她，“闺女别动，别动！”黎花只好躺下说：“谢谢您们的救命之恩，不然我们母子早就冻死在那破庙里了。”说着转头叫六柱，“快给奶奶跪下磕头。”六柱马上跪下给老人连磕了三个响头。老人赶忙拉起六柱说：“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快起来！”
　　
　　转眼间，黎花母子在三辈家已住十几天了。黎花的身体也渐渐得到了恢复，她主动帮着三辈娘做些家务活儿，只是俊俏的脸上始终没有展露一丝笑容。六柱倒是无忧无虑，天天跟着三辈上山打柴。
　　乙亥年的春节将近，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货。在外地给财主家扛活的张家老大老二也都回来准备过年了。离春节的时间越近，黎花的心情也越压抑。当听到红军被国民党军追击，许多红军战士牺牲的传闻后，心里更是忧心忡忡。白天勉强打起精神帮着张家做些家务事，一到晚上就偷偷流眼泪，她想念自己死去的女儿，思念自己没有音信的丈夫，她不知道今后的路怎么走，也不知道走向哪里？
　　一天夜里，黎花久久不能入睡，又想起了生死不明的丈夫和被冻饿而死的杏儿，不禁小声哭起来。三辈娘被惊醒了，赶忙披衣过来问：“闺女咋了？是不是又想六柱他爹和女儿了？”黎花一头扎到三辈娘的怀里失声痛哭。哭了好一阵儿她才道出心中的担忧：“六柱他爹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连一点音信也没有，杏儿又冻死在路上，这大冬天的又不能返回老家去，总在大娘家住也不是长远的办法。”三辈娘说：“闺女，别急！大娘家虽说穷些，但是粗茶淡饭还是管得起，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说。”“大娘，您也别瞒我了，您家的日子本来就够紧巴的，现在又添了俺们两张嘴，这年节恐怕都过不去，这几天看把您老人家愁的。”老人爽朗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活人还能叫尿憋死！闺女，你放心，大年初一管保咱们全家人能吃上一顿饺子！”听大娘说“咱们全家人”黎花心中不禁感到热乎乎的。她搂着老人喊了声：大娘，让我咋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呀？
　　眼看春节快到了，黎花和六柱身上仍然穿着沿路乞讨时的破衣裳，三辈娘过意不去，她想家里再穷，过年时也得让她娘儿俩穿上件新衣裳。于是，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些粗布和旧棉絮，给六柱做了一身棉衣一双新棉鞋。又找出自己年轻时穿过的衣服，让六柱他娘自己改做了一身新衣裳。六柱穿上三辈娘做的新棉衣新棉鞋，高兴地跳了起来：“奶奶真好，奶奶真好！”
　　天还没有放亮，六柱就起来跟着三辈去北山套野兔子和野鸡。一回到家就兴高采烈地和黎花述说：“三辈大爷可神了，哪里有兔子经过，哪里能套住野鸡，他一看就知道，每次下的套子都没落空过，今天套了两只兔子和三只野鸡呢！”下午六柱又跟着三辈去村南大湾里逮鱼，不到半天就捞了四五条大鱼回来。
　　村南大湾里的冰开始溶化，岸边的柳条已经发绿，在春风吹拂下荡来荡去，燕子沿着道路飞来飞去。
　　
　　春节过后，张家老大、老二先后外出打工去了，三辈也忙着收拾犁耙准备春耕。黎花帮着三辈娘收拾完家务后，就跟着三辈去地里干农活儿。
　　三辈娘站在门口看着儿子和黎花随行的背影，呆呆地看了好一阵，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叨念着：多好的闺女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三辈娘的话恰好被隔壁的王大婶听见了。王大婶接茬说：“想儿媳妇了吧？”三辈娘说：“想有啥用，哪有那个福份噢！”王大婶把下巴朝黎花远去的背影撅了撅说：“我看那闺女就不错！”“那敢情好，就怕人家不愿意！”“嗐！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王大婶会心地笑了笑。
　　下午黎花从地里回来，被早在门口等着的王大婶叫住了：“大侄女你过来一下，大婶想跟你说几句话。”说着领着黎花进了她家。落座后王大婶说，“来俺们村有三个多月了吧！”“再过五天就四个月了。”“大婶多嘴了，老这么住下去也不是长久的法子，往后咋打算？”“俺老家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回去是没有指望了，六柱他爹也没个音信，俺真是走投无路了。”黎花说着叹了口气：“大婶倒有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大婶你说说看，给俺拿个好主意吧！”“依我说你不如找个男人再嫁了吧！”
　　黎花听王大婶说找个男人再嫁，心里不由一怔：冒着生命危险带着孩子逃出来，一路吃尽了苦头，丈夫还没有找着，就嫁了人，这合适吗？但转念又一想：逃出半年多了，丈夫的一点音信也没有打听到，是死是活更说不上了。长期住在不沾亲不带故的别人家里，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除非离开张家带着六柱再继续沿街乞讨，我一个大人吃点苦倒没啥，可是六柱能吃得消吗？想到这儿，黎花自然又想起被冻饿死的杏儿，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不行！万一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将来就是找见丈夫，我又咋向他交待啊！
　　黎花权衡利弊，为了保住孩子，为了生存下去，看来也只好先依了王大婶的办法。只有生存下来，才有找到丈夫的机会，才有家庭团圆的希望。于是她试探着对王大婶说：“唉，快三十的人了又带着个孩子，难啊！”
　　王大婶见黎花有所转念，便试探着问：“你看三辈这人咋样？”黎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蛮好的。”“大婶琢磨着你不如嫁给三辈，他老实巴交的，为人厚道，他今年也三十多了，闺女今年二十几了？”“二十八，就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你别担心，这事就包在大婶身上，一说准保成。”
　　
　　在大婶的热心撮合下，张家不久将张三辈和黎花的婚事简简单单地办了。
　　三辈娘乐得合不拢嘴，连夜里做梦都笑出声来。白天她带着三辈和梨花，专门到三辈爹的坟上上香烧纸，嘴里默默地祷告着：老头子，咱三辈娶上媳妇了，咱张家要有后了，在九泉之下你就安心吧！
　　黎花改嫁三辈后，六柱就改随了继父的姓，张家请学堂的李先生给他起了个大名——张福财，寓意张家福星高照早日发财。只是这大名不知为什么一直也没叫起来。